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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021章·旧都长安.6 ...

  •   毡房中,同样和侯生同一批作为南夏交换到东辽的使臣卫良略懂一些医术,正在给床榻上发烧昏迷的少女诊脉。

      “殿下,这个给你。”侯生从柜子中找出一个小布包,转身递给萧敛。

      萧敛疑惑地将布包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抔黑色的土,少年抬起头:“这是什么?”

      侯生解释说道:“这个是微臣离开南夏的时候,从弥山漯河那里取的土,你拿去给小公主化水服下。”

      闻言,卫良收回了诊脉的手,对着尚且犹疑的少年温声说道:“殿下还请放心,这是一个很有用的古法。小公主她病重发烧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身体底子比殿下差一些,所以离开了汉土就会水土不服,这个时候,若是能喝一口故乡的水或者吃一点汉土,会让她好受一些。那是侯生的宝贝,平日里就算是我们生病,他也舍不得拿出来。”

      闻言,奔波了一个雪夜的狼狈少年低头,双手捧着手里的土,眼眶湿润地喃喃道:“多谢。”

      侯生见他这般,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殿下,你和小公主就在微臣这里先住下吧。我这里虽然地方小,可也还是比草原上的帐篷暖和一些。”

      萧敛抬头,眉目轻触地问道:“那先生住哪里?”

      侯生一愣,随即笑道:“殿下不用担心,微臣和卫良挤一起刚好也暖和一些。”

      卫良将一瓶烈酒递给沉默着低头的少年,说道:“东辽冬日严寒,这里的人大多喝酒吃肉来抵御严寒,殿下你好歹喝一些身子就会暖和一些。”见萧敛开口欲要拒绝,面容儒雅却又染上风霜的男子对他和善地一笑,“就算你不喝,也给小公主喝一些,剩下的你用来给她擦拭额头手心和背后,一直到她烧退为止。只要烧退了,人就没有什么大碍了。我和侯生再去找些草药给公主。”说完,卫良就递给侯生一个眼色,两人便转身掀开帘子走出了毡房。

      毡房中生了一堆火,火柴噼里啪啦地燃烧,舔舐着上面的瓦罐,而土瓦罐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萧敛紧紧抿着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一抔土,鼻尖被火光映衬得微微泛红。一直到瓦罐中的水开始扑腾的时候,少年回过神来,连忙将沸水舀了一碗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黑土,倒进碗中耐心地搅拌着。

      “南笙,醒一醒。”

      混沌中我听见有人这样唤我,仔细一辨声音,才发现是萧敛。

      努力地睁开眼,我看向床榻边的萧敛,他见我醒来欣喜一笑忙将我扶了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只听少年轻声哄到:“乖,南笙把药喝了,喝了再睡。”我迷迷糊糊地张开嘴,任由萧敛喂我‘药’,可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撇过了头。

      我闭眼皱眉,类似于抱怨般地说道:“哥,这药味道怪怪的。”

      身后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良药苦口,再喝一些,听话。”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拿勺子舀着水喂到我嘴边。

      没有办法,我皱着眉一口一口喝着带着泥土腥味的药,而等喝完了之后,萧敛才把我放下,倒着酒水给我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额头和手掌心,可他自己的手背冻得青紫,有些地方咧着吓人的口子。每当冰凉的烈酒碰到他的伤口,少年就会微不可闻地轻皱下眉头。

      我睁开眼,望着被火光映衬得温暖的少年,闷闷道:“哥,你会不会嫌我很麻烦?”

      闻言,萧敛的动作一顿,随即一笑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不会,这样刚好。南笙,你答应哥,不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就算再怎么困难,哥一定会带着你回南夏的。”

      我抬起手,伸出尾指。见我这样做,少年眼底是化不开的宠溺,伸出手尾指便勾住了我的,我朝他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论怎样,南笙都会坚持下去的。”

      很难想象,一抔土竟然会是救命的良药。

      但是事实却就是这样,因为侯生从故国带来的黑土,我成功地熬过了那场大病,跟着萧敛在东辽当着被所有人忽略了存在的质子。就像是被放逐般,我和萧敛在东辽王室的马场上充当着马奴的角色。他牧马,而我牧羊,每天依靠劳动而换取温饱。东辽人对于汉人总是不放心的,他们认为汉人都是狡狯而奸诈的,所以费尽心思地压制着所有从南方而来的人。譬如侯生卫良他们那些使臣,譬如身为质子的萧敛。

      而侯生自从知道了我们,便向东辽人申请调换自己每日要做的工作,从倒夜香便成了掏马粪。估计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差别,所以看管东辽使臣的人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我用小鞭驱赶着羊群,同忙里偷闲来找我的萧敛说道:“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东辽一直扣押着南夏的使臣,不肯让他们回去?”听卫良说,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十年,而他们中间侯生留的最久,大概是十六年,“侯先生他们满腹经纶,明明学的是经国之道,在南夏也算是栋梁之才,可在这里那些东辽人只会让他们成天挑马粪干粗活。难道,偌大的东辽还会缺人做这些事情吗?”

      自从侯生来了马场,萧敛便拜他为师。侯生这个人在汉学上的造诣恐怕同太傅不相上下,甚至还要高上一筹。

      萧敛一身短打透着少年英挺之气,他将自己的帽子扣在了我的脑袋上,遮着草原上毒辣的太阳,失笑道:“你一直到为什么当初在汉宫里,所有的人都以为东辽的人都喜欢吃人吗?除了因为东辽人大多高大威猛并且民风粗犷,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从前那些父王派去东辽的使臣几乎一个都不曾回到南夏。要么传来的消息是他们因为水土不服死在了东辽,要么便是回来的时候死在了路上。”

      有一只小羊落了队伍,萧敛连忙嘘了一声便让它再次乖乖地钻进了队伍。

      “所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认为,凡是去了东辽的人都不可能再回来。其实,那些来东辽的使臣无非是两种结局,要么归降加官进爵,若不能便是如侯先生他们一般被派到不同地方受苦受罪。东辽人,不喜欢汉人,更不希望这里的一切被别有用心的使臣带回了自己的国家。”

      我有些感慨:“反正都是回不去,还不如归降东辽,他们也不用如现在这般吃苦。”

      萧敛弹了一下我的脑门,说道:“小没骨气的,这个乱世里家国就是每个人心里的信仰。”顿了顿,少年看向远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是种执念、是件物品又或者是个人。侯先生他们之所以能守在这里,不过是他固执地守护着自己内心的汉土。不是回不回得去,而是认为总有一天,南夏会派人来接他们回去的。”

      我有些怔然,说不出话来,可心里总有一种酸涩的滋味,想着若是真的有那样一天,若是南夏的君王朝廷还记得遗落在这里的人们,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年。

      高大的猢狲树突兀地立在广袤的草原上,就像是地毯上蓦地钻出一朵蘑菇。如云的枝叶葱葱郁郁地挡住下午灼人的太阳,而我就坐在土丘上乘凉,用手搭在眉骨处看着远处绿草如茵像是最好的绣女编织的绿毯延伸到远方,广袤无边,偶尔会有一两丛芨芨草猛地拔高长出来,黄绒绒绿悠悠的草叶在草原上尤其醒目。

      醒目是醒目,但实践告诉我们,风头太过总是不好的,因为芨芨草落在羊儿的眼里,同样醒目,是美味的点心。萧敛负责放马,几百头的马群不能走丢一头,而我负责放羊,要防止草原上偷溜进来的狼将小羊叼走。马匹和羊群中若是被那个管马场的客里卓知道少了一头,萧敛和我就会倒大霉。

      清理完羊圈的侯生坐在我旁边,拿着一把破旧的月琴,语不成调地自娱自乐了半天。铿锵的音调断断续续,飘飘忽忽。那些牧羊显然是听惯了,所以依旧见怪不怪地吃着自己的草。

      我听不下去,出声问道:“先生,你拉的……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侯生显然是第一次在他放牧时有人听他演奏,很是开心地冲我介绍说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是东辽有名的民歌小调,微臣有幸听过几回很是喜欢,便把它铺成曲子,只是音色刚硬的月琴弹出来,啧啧,总少了几分韵味。”

      我微微沉吟一番,“那真的是一首民歌?”有这么曲不成调的民歌?

      侯生见我不信很是恼火,咳咳两声润了下嗓子,手里轻轻拨弄着琴弦却不是用它演奏旋律而是变成带着音符的节奏。见他这么认真地样子,我安静下来认真仔细地只听他微微沙哑的嗓音浅唱着异域音调的歌曲:

      放牧的姑娘骑在马上,
      左顾右盼,等待着她心爱的情郎,
      日升月落,少年战死在异国他乡,
      草原上是成群的牛羊,
      马背上是老去的姑娘。

      草原上羊群悠闲地甩着尾巴吃着青草,高大的牧羊犬依旧警惕地在羊群周围走来走去。侯生弹着月琴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那首民歌小调,声音苍凉,略带沧桑的眼睛望着南方——

      那是故国的方向,那里有长安,那里便有袅袅的飞花,有皎皎的月霞。

      他的目光中带着沉甸甸的情感,就像是经年埋藏的美酒,浓烈而醇厚。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轻轻哼着,朗朗上口的曲调,比太傅交给我们的踏歌祭乐简单很多。侯生停下来,我拍手赞道:“先生,你唱的可真好听。”

      我自己又轻轻地哼唱一遍,却是不同于他苍凉悲伤的轻快。

      侯生轻笑着摇摇头,轻笑着我对于这首歌谣的误解,笑得连眼角都有细细的尾纹拖了出来。他看着南方对我说道:“我来这里快十八年了。”

      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很久没有人可以倾诉,对我像是倒豆子一般说着他的故事,“当年,我二十岁身负王命抱着满腔的抱负出使东辽,为的就是能使东辽和南夏结盟后能衣锦还乡,但不想被困在这里十八年。还记得我刚走的那时候,家里人替我订了门婚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当年她十七岁,年轻漂亮泼辣得紧,酿的一手好酒,是街坊中人人称道的能干女子。”

      侯生垂下头用长满了老茧的手指拨弄着琴弦,腼腆又落寞地说道,“我答应她,等我回去就和她成亲,要请东街最有名的那个媒婆去提亲……过了这么久,也许那个姑娘早已经嫁了人,甚至她还生了个像公主一般大的漂亮女儿,和她一般能干。”他的笑容苦涩,带着深深的遗憾。

      我疑惑问道:“为何先生不认为她会一直等着你回去呢?就像……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你,不也一直等着吗?”

      没想到侯生反而摇摇头,说道:“我自己一个人等着便好了,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家背着白眼流言也那样等我。”

      我看着他已经微微斑白的鬓角,不解地说道:“也许她自己愿意呢,和你一样?”

      侯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跳下岩石执著地拉着他,“如果真的她愿意呢?就像歌里的那个姑娘?”

      他抬起头看向快接近远处山丘的太阳,眼神微微闪烁似是带着泪光和思念,他犹豫着否定说道:“她……不会的……世上,怎么会有愿意等待一个无可归望的人呢……”

      我愣住——

      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不计结果不计时间地等下去,只是心甘情愿地等着他?

      如果有,那么难能可贵。

      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可以使你笃定她可以不计缘由不计条件地等着你,带着与生俱来的相信?

      我撑着伞站在猢狲树下,微风吹动,引得格尔草原上的芨芨草压弯了腰,引得如云的枝叶妩媚地扭动,引得我绑在身前两根的辫子轻轻摇摆。

      远处隐隐传来马群浩浩荡荡夹着冲下远方山坡的雷霆万钧,就连土地亦是隐隐颤动,带着闷音。

      一匹领头的黑马率先冲上远处的山丘,风扬起它额前的鬓毛,神采飞扬。陌上的少年骑着那骏马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鬓若刀裁,细碎的额发时不时挡住他如夜色的眉眼,他冲我们这里大力地招着手高声唤着——

      “南笙。南笙。”

      微微一笑,我这才明白,如果有那样的一个人,那么,此生不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
    “那是守卫东辽王室的金甲骑,战力非凡。”
    “东辽最富盛名的金甲战队,世人相传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而举世闻名的金甲骑中领头的少年,一身金甲骑装、神采飞扬,带着天生唯我独尊的气场。
    下一章拓跋衡华丽丽地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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