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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与死(上) ...

  •   昔者,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楚凌

      奶奶的头七,楚凌真的不想活了。

      窗外的风吹进来,已经带着春天的暖意。七楼并不是一个很高的楼层,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是能够摔死人的。不过就算摔不死也没什么,杀死自己的办法有许多种。

      穿堂风让关着的房门碰碰作响,听起来像是奶奶在他房间隔壁的厨房切菜的声音。仿佛是那些悠闲的等着晚饭的黄昏。但其实,那场景已经很远很远了。

      奶奶并没有什么病,她只是老了,然后老死了。在最后的两年里,她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渐渐的开始忘记事情,到最后连他是谁都不认识了。却在夜里整晚的不睡,敲开他的房门问他你是谁,你有看到我的小孙孙吗。他说我就是啊,但是奶奶却说你怎么会是,我的小孙孙马上要下幼儿园了,我要抓紧给他做饭。走开了,但是一会儿之后又会回来,敲响他的房门问,你见到我的小孙孙了吗。

      在奶奶的记忆里,她的小孙孙永远都是三四岁的样子。三四岁,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争吵,还没有离婚,还没有另组家庭,他还没有和奶奶两人一起过生活。
      那之后父母也没有不管他,也没有对他不好。他们只是,把他当做了家庭之外的存在,渐渐地越行越远了。

      奶奶死了。父母来了,又走了。这套老房子划在了他的名下。
      一室两厅的屋子不算大,但在这样的夜晚,却显得格外的空旷。门咯吱咯吱的作响,他穿过客厅,仿佛还可以听到奶奶的脚步声,你见到我的小孙孙了吗。
      对于奶奶的死,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不能承受的难过,生老病死只是自然。

      楚凌只是觉得,很没有意思。他过着平凡的人生,上着平凡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会找一份平凡的工作,组成一个平凡的家庭。他当然可以这样活下去,只是没有意义。

      人有生的权利,自然也能有死的权利。他想,也许死会让他更快乐一些。

      暖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这是一个重度雾霾的春日。温暖的风中不知道夹杂了多少的病菌毒素。如果雾霾可以杀人的话倒是会省很多事,楚凌坐在窗台上想,只是不知道会花多少年的时间。花费几十年的人生去等待一场痛苦的死亡,是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跳下去虽然痛,但是一了百了,希望他可以幸运一次。

      楚凌在狭窄的窗台上站了起来。

      然而这时候,放在写字台上他以为早已没电了的平板电脑的用户间通话突然响了起来。他在外地上大学,给自己买了个平板电脑的同时,也给奶奶买了一个。让奶奶可以随时和他视频电话,同时也让奶奶多些可以玩的东西。只是奶奶的那个平板电脑在她开始变得糊涂后,就不知道放在哪里找不到了。现在响的这个是他自己的那个。

      然而,感谢现代科技,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能让他再次陷入到究竟要不要接的尴尬之中。也许他可以先接通,再继续他的寻死。只是,他的寻死事业却会因为这一通电话而变得不那么完美。其中那些他幻想的扭捏造作的诗意与寻求乐园的英雄情怀,又都被这恼人的声音拉到了琐碎的日常里。

      楚凌想,这应该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后也是最恶意的KY。

      徐沅澧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

      1939年1月1日,东北长白山。这一年的元旦,对于22岁的徐沅澧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出生在北平的徐家,他爷爷是晚清时候的翰林,他爸爸后来不顾爷爷的反对投身到了实业,挣了点身家,与当局几个叔叔也算是说得上话,徐家的日子在北平算是过得不错的。就算几个大总统轮流坐庄,徐家也没受什么大影响。他在家排行老二,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又还算聪敏好学,考上了燕京大学,并且已经决定毕业后去英国留学。而在留学之前,他可以和同学骑车去西山写生,在颐和园里租画舫起诗社,去东单溜冰,去王府井吃饭。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如果,1937年7月7日那一枪没有打响的话。如果,那些日本人没来的话。

      然而,没有如果。北平,沦陷了。那一日,一队队骑兵趾高气昂的骑在高头大马上,从他们这些被迫‘欢迎’日军进城的学生们面前经过。队列穿过前门的门洞,铁钉鞋踩地的僵硬冰冷的声音被门洞放大。

      咔,咔,咔

      曾经平常贩夫走卒那么热闹的前门楼子,那天像是死了一样,只能听到那些铁钉鞋踩地的声音。徐沅澧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了。因为那一切不真实的就像是电影院里的一场无声电影。

      这是北平的地界,北平的前门。北平那些威风赫赫的大总统们,和北平几百年的龙气竟然护不住一座北平城。徐沅澧咧了咧嘴,笑不出来。然后就被匆忙赶来的父亲的司机拽回去了。
      那一天,前门死了。
      北平,死了。
      或许,他们这些站在这里的人也死了。

      一向颇得祖父偏爱,知书好学,温文尔雅的徐家二少,在卢沟桥事变后的第一百天,平生第一次的生出反骨,离家出走,出关北上了。

      1939年1月1日,东北长白山。这一年的元旦,对于22岁的徐沅澧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一年的元旦,没有教堂唱诗班,也没有红酒舞会华尔兹。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雪,一脚踩下去,雪顿时漫过膝盖。雪水把棉裤棉鞋浸透,又冻上了冰。已经渐渐感觉不到冷。
      一声声咯吱咯吱的机械的踩雪声,穿透冷风巨木的嚎哭传入徐沅澧的耳中。徐沅澧竖着耳朵珍惜的听着,那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一声一声,每一声都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战士。

      “小主任,等打跑了鬼子。你真的,请我们去北平下,下馆子吃,吃螃蟹?” 走在徐沅澧身侧才十五岁的小战士小柳忽然问,他僵硬的左手放在嘴前借着呼出的热气暖着,不想浪费说话呼出的热气,但其实暖过之后会更觉得冷。徐沅澧看到他的脸稍稍动了下,大概是想挑起被雪冻白的眉毛做个鬼脸,但是到底没有成功。蝴蝶大的雪片铺天盖地的拍过来,给所有人的脸上戴上了一副冰面具。

      “当然!” 徐沅澧也尝试着微笑,但是同样没有成功,“北平,东兴楼,那是北平最好的馆子,那儿的螃蟹最肥。所有人,吃多少都行,我请。”

      “可是,螃,螃蟹,都,都没有肉。我,我还是想吃肉,猪,猪肉,大块的,肥肉,炖,炖粉条” 小战士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已经瘦到凹陷的脸上显得尤其的大,他闭着嘴吞了口口水,仿佛眼前就摆着一大盆猪肉。

      “那就吃肉!” 其实徐沅澧也想吃肉,想想那全身上下除了皮就是壳浑身没二两肉的螃蟹,难为当年他竟然会那么喜欢吃。

      “还有狍子也好吃。” 走在他们身后的老郑小声说。

      “我,我想我娘,做的窝窝头了。”

      “新下来的,苞米,生吃都甜。”

      “苞米杆也好啊。”

      徐沅澧身后的战士们窸窸窣窣小声说,又被呼号的夜风刮走。让徐沅澧恍惚的觉得,北平的那些日子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不真实。

      “不要说话!” 走在两步前的老团长忽然转过头来,严厉命令道,“保存体力!”

      没有人不知道保存体力的道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徐沅澧把僵硬的手放到棉衣的兜里,碰了碰兜里的两个硬实的苞谷粒,原来的一把现在只剩下了这两粒,这是他未来十天的口粮,和所有人一样,也许这也会是他人生最后一顿饭,如果这也叫做饭的话。在北平的时候,他吃鱼只吃鱼尾,这辈子都没有吃过前一年的陈米。

      他们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却不敢停下片刻。因为停下,就会有人倒地不起,再也醒不过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生火,因为火堆是敌人的信号灯。

      他们曾经有许多人,但是走着走着,有的人被汉奸出卖,暴露了藏匿地点。有的人为了救其他人被鬼子杀死了。还有很多人,冷到意识不清,敞开棉衣抱着大树干以为那是火堆,就这么被冻死了。死的时候,那干巴巴被冻得瓷实的尸体还带着微笑。老团长他们说,冻死的人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而几百人的队伍,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他们这十一个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生与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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