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喜欢你毛茸茸的》闲散Meow

5、05

　　于藏穹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大中午，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于雪涔人却不见了，只剩一团衣服皱巴巴地堆在床上。
　　于藏穹立马就吓清醒了：“雪涔！？”
　　他在房里找了一遍，又去卫生间找，都没找到人，又忙冲到楼下前台问：“小葵呢？”
　　前台小妹换了个于藏穹没见过的，一脸茫然：“小葵下班了。”
　　于藏穹有点崩溃：“你早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奇怪的人从楼上下来？”
　　新小妹笑了笑，说：“有，你就挺奇怪的。”
　　于藏穹：“……”
　　“没道理啊！”于藏穹抱着头惨叫道，本以为照于雪涔那个伤势，起码得有一个礼拜下不来床，于藏穹怎么也想不通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跑掉的。
　　想了想他又回到楼上房间，这才发现床上堆的跟酸菜似的衣服堆里鼓起来一小团。

　　“……”于藏穹掀开那堆衣服，果不其然看见一只毛茸茸的，蜷缩成一团的，脏兮兮的小狐狸。
　　“喂，”于藏穹伸手戳了戳那小狐狸的脑袋，又捏了捏它的耳朵，“醒醒。”
　　小狐狸懒洋洋地抬头瞥了它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还以为你跑了。”于藏穹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捏着它的一只前爪说，“今天天气很好，看你脏成这样不如我给你洗个澡吧。”
　　于雪涔的狐身非常小，看着就像只小奶狗，只是脏兮兮的，半身毛都被血糊成了一团，四只小爪子也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的，于藏穹这才想起它受伤了，忙说：“我都忘了，还是再等等吧，伤好了再洗。”
　　小狐狸却抖了抖耳朵，张了张嘴，口吐人言：“无妨，给本座准备沐浴。”
　　于藏穹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差点没笑出声来，又唯恐冒犯了这位“长辈”，只得忍着，说：“哎，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悦来宾馆旁边不远就有个大商场，于藏穹以最快的速度扫荡了一堆吃的用的和洗浴用品，还买了一套衣服，排队等付账时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把沐浴露换成了宠物香波。
　　于藏穹以前只给猫洗过澡，于雪涔可比猫好伺候多了，小小的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除了偶尔会突然说几句人话显得有点滑稽，他喉咙受了伤还没好全，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软绵绵的，偏偏字里行间非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先人姿态，一口一个“本座”，憋得于藏穹差点内伤。
　　于藏穹买了只大洗脸盆，装满热水，把于雪涔往盆里一塞，挤上香波就开始搓，搓出了一堆泡泡。
　　于雪涔从没见过这玩意儿，两只前爪搭在洗脸盆边缘，甩了甩脑袋上顶着的泡泡，十分稀奇：“这是何物？”
　　“香波，”于藏穹解释道，“洗澡用的。”
　　于雪涔的狐狸脑袋点了点，又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侄子，小叔叔。”于藏穹一边搓着他的尾巴一边道，“于藏穹，阿穹，从前你常和我一起下山玩的，我爸是你哥哥，天狐族长于霁，小叔叔，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你身上并无我天狐一脉的气息。”于雪涔懒洋洋地道。
　　“说来话长。”于藏穹毫不客气地捏着它的后颈把他拎出洗脸盆，换了盆水，说，“世道变了，沧海桑田，你懂吗？已经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你可能需要挺长一段时间才能好好认识这个对你而言，全新的人间。至于我身上没有天狐一脉的气息……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昨天我们在楼下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她叫小葵，曾经也是个妖怪。”
　　“曾经？”于雪涔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嗯，曾经。”于藏穹把他放进干净的水里冲洗泡沫，又补充道，“现在大约是个人了。”
　　于雪涔一对狐狸眼顿时睁圆了。
　　“有时间再详细告诉你。”
　　说话间于藏穹又换了第三盆水，突然“咦”了一声，问：“小叔，你的尾巴怎么了？”
　　于雪涔愣了愣，扭头去看自己的尾巴，水换到第三盆已经快把它身上的血污洗干净了，显出它原本的毛色，只是他那原本雪白的尾巴尖就像染了墨一样，黑了一小撮。他本是通体雪白的一只小狐狸，尾巴上那一小撮黑便显得十分突兀，仔细看那也不是纯黑，而是很深很深的红色，红的深了，乍一看就像染了墨一样。
　　“怎……怎会如此……”于雪涔用两只前爪抱着尾巴，狐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狐狸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于藏穹一脸莫名其妙，伸手拨了拨他的尾巴，说：“挺萌的。”
　　于雪涔被碰到的那一刹那突然炸毛，撒开爪子整只狐狸猛地后退几步，差点栽出洗脸盆，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哎，爪子也这样。”于藏穹并不是很理解只是尾巴黑了一小撮而已为什么对方反应会这么大，火上浇油道，“小叔叔，我记得你好像是只纯白的狐狸吧，怎么毛色还带变异的？”
　　于雪涔愣愣地抬起两只伤痕累累的前爪，果然发现其中一只爪子上染了一道黑纹，好像有人恶作剧用墨水在他的爪子上画了一笔，那道黑纹细细的，弯弯绕绕像藤蔓一样从爪子上的伤口蔓延开。
　　小狐狸凄厉地哀嚎了一声，两只前爪抱住了脑袋，看起来仿佛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于藏穹看着好笑，也不打扰他，拿了花洒用温水冲洗他身上残余的泡沫。
　　这些原本毛茸茸的小东西一旦入了水，毛就全贴在皮肤上，看着瘦巴巴的，还有点可怜兮兮的，于藏穹当了太久的“人”，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本来也是这么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一时也忘了这是他的小叔，是长辈，只把于雪涔当做小猫崽子之类的宠物，看着可爱，伺候起来也格外的心甘情愿。
　　于雪涔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一直到身上的泡沫都冲洗干净了，被于藏穹用毛巾包起来放到床上的时候都没缓过来，整只狐呆呆的，于藏穹一面觉得好笑一面也有些不忍心，尽管他完全不能理解于雪涔在悲伤什么，仍是安慰着说：“别伤心啦，现在这样也很漂亮啊，大不了我带你去宠物店美个容，把尾巴染回白的就好了。”
　　于雪涔仍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一言不发，任由于藏穹把自己揉圆搓扁，直到对方拿着吹风机给他吹毛的时候才吓了一跳，惊恐地瞪着呼呼冒热风的喷嘴如临大敌：“这又是何物？！”
　　“吹风机啊。”于藏穹一只手按住他不让他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雪涔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千年老古董，怎么适应现在的人世是个很大的难题，比如说，这个世界上各种意义上的科技产物。
　　于雪涔的过去早已经湮灭在时光的长河中，他对于现世而言就像一张纯粹的白纸，一无所知，也几乎一无所有。
　　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仅剩下一个于藏穹了。
　　于藏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肩上有几分沉重起来。

　　当事人于雪涔却没想那么多，他的心思很简单，或者说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一点点心事，对于“吹风机”这种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东西也只是惊讶了一小会儿就放到了脑后，他小小的狐狸心里仍然忧愁着自己那染黑了一小撮的尾巴尖，使他无法分心再去想别的事情。

　　于雪涔的情绪持续低落，于藏穹安慰了几句也不见成效，只好由着它去了。
　　于雪涔的狐身是只非常漂亮的小狐狸，比于藏穹见过的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狐狸都要漂亮，身形比寻常狐狸小了许多，尾巴却是出奇的蓬松，因着毛厚而长的缘故看着好像比身子还要大了一号，吹干之后毛茸茸的，手感好的不得了，于藏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大尾巴里里外外的吹干，忍不住抓着揉了又揉，爱不释手，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去。
　　“……”于雪涔再怎么沉浸在悲伤里不可自拔也终究不是一只死狐狸，被揉了半天尾巴终于不胜其扰，狠狠挠了于藏穹一爪子：“放肆！”
　　于藏穹：“……冒犯了。”
　　小狐狸横了他一眼，踱着步子走到床的另一边趴下，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的。
　　“小叔叔，你饿不饿呀？”于藏穹不知道怎么讨好他，索性把之前买的一大袋零食摆到他面前，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展示：“饼干，蛋糕，果冻……你要吃什么？这是人间的东西，这个是巧克力，很好吃的。”
　　于雪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能变回人形吗？对了你这衣服还要不要？啧，又脏又破，我看也没法洗了，要不扔了吧，”于藏穹放下吃的又拿起床上堆的于雪涔原本的那身衣裳，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我给你买了套新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要不要变回人形试试？哎，不过你这样我看也挺好的，省事，回头我去买个猫包……”
　　“于霁呢？”于雪涔突然开口打断他道，“你说你是我大哥的孩子，我大哥呢？他去了何处？”
　　于藏穹不说话了，他看着小小的于雪涔，脸上浮现出一丝仿佛怜悯的神色。
　　于雪涔又问：“我大哥呢？”
　　“死了。”于藏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缓缓道，“都死了，我爸我妈，奶奶，姑姑们，都死了。”
　　于雪涔愣住了。
　　于藏穹又说：“小叔，大家都死了，桃都山也……没有了，你知道吗？”
　　于雪涔愣愣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被封了那么多年，不见天日。
　　——那么多年。
　　他怎么会知道？
　　于雪涔活了很多年，见过斗转星移，见过沧海桑田变幻，被钉在棺材里的那些年月他几乎快要疯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想过有朝一日重见天日，世间便不再是记忆中该有的那副样子。
　　那时人间或许已经改朝换代，朝堂上坐了新的帝王，或许又多了许多新鲜好玩的物事，多了许多好吃的食物，或许姑娘们裙上的绣花又变了花样，或许桃都山的那棵大桃树终于又结了次桃子……
　　世间万物，总是会变的。
　　于雪涔从不奢望不变，却从未想过，那些曾经的亲人，好友，会一个个的，也都不在了。
　　于藏穹说他们死了，死是什么？人死后，三魂七魄或重新投胎转世，或归入天地脉，然生而为妖有今生没来世，死了便是死了，化作虚无，再也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