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烟斋》苏絮苏

8、爱情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纯黑的眼眸带着诡异冷漠的色彩。

　　“你决定了吗？”

　　眼前的桌上有很精致的香炉，香炉上上雕琢着莲花，花瓣片片向上，典雅质朴也透着精致，莲花瓣炉身竟达五层之多，错落有致。不知道里面焚的是什么香，淡淡的，似花香，却又在瞬间让人黏腻的无法呼吸。

　　他颤抖的手缓缓抱紧了那个香炉，脸色苍白，神色却益发的癫狂，道：“我已经决定了。”

　　……………………

　　陈艺和她老公结婚已经快一年了，事实上，当初很多人对这桩婚事感到很不可思议，李艺并不算世人眼中的大美人，挺多算过得去的容貌，家里也并不大富大贵，只能算得上一般的家庭。

　　而李霖就不一样了，名牌大学研究生，月入十几万，长相清秀俊美，虽然有过一任妻子，但想要嫁给他的人依旧犹如过江之鲫。

　　他们并不般配，至少在世俗的眼光中是这样。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一家咖啡厅，那时候的李霖的前妻还没有去世，男人脸上满是幸福的神采，两个人的确很般配，无论从身材还是气质，他们习惯了每个周末都到这里来吃提拉米苏并且欣赏这里的小提琴声。

　　陈艺是那家店雇佣的小提琴手，当时的她还是个大学生，拉得并不是很好，工资却依旧很可观。她一直默默注视着那对夫妻，很艳羡，一双璧人才能用来形容这两个人。有一次似乎是那个女人的生日，李霖满脸宠溺地摇摇头，然后走到陈艺面前：“小姐，可以把小提琴借我片刻吗？”

　　她有些无措地点点头，“那你用吧。”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的小提琴声，很动听，很美好，男人拉着小提琴边深情地看着那边巧笑倩兮的女子，却不曾注意台下另一个姑娘已经芳心暗许了。

　　这不是件正常的事情，她一再告诫自己，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人自己就能控制的。她从未在人的琴声中听到如此让人缠绵悱恻的情感，那样炽烈如火山让未经世事的她瞬间沦陷了，她是个艺术生，对那种乐器之中含有的丝丝情意所感动，对爱情懵懂渴望。

　　爱上一个人太简单了，也许是因为那样的琴声，也许是因为男人卷起白衬衫露出的干净的手腕，也许是男人望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也许是因为只是他，他这个人。

　　他向那个女人求婚了，戒指上璀璨的钻石。这美好的场景让她不自觉地咧开嘴，附和着周围人的起哄，心里难掩失落。

　　她向周围的人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李霖。

　　天降甘霖。

　　之后她依旧常常在咖啡厅遇见这两个人，他们似乎结婚了，但男人脸上多了很多疲倦，但眼中的深情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妻子真的是个很美丽的人，优雅大方，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的小姐，而不是她，连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要自己省出来。

　　那天他们吵架了，陈艺并没有听清他们争吵的原因，但咖啡厅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了。她迟疑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李霖沉默地看着她，然后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吵架？”她问道，努力掩饰自己绯红的脸庞。她希望自己能够开解他，而不是任由他们的婚姻走向尽头。她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

　　近距离看这个男人，面容更加俊朗，他闪过一丝疑惑，“我不小心忘记了我们的纪念日，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纪念日吗？我不懂她为什么……”

　　她那天听了很多他的抱怨，但更多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一股甜蜜，那是爱情才有的味道。他妻子返回来找他的时候，李霖的眼中瞬间爆发的惊喜让陈艺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他妻子很温柔大方地朝她道谢。

　　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妻子在问这个人是谁？

　　李霖的回答是，“这就是个无聊的人。”

　　她辞掉了咖啡厅的工作，用兼职的钱买下了那把小提琴，既然这样，就用小提琴来纪念还未开始就结束的爱情。

　　不过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大多数的一见钟情都无疾而终。可是毕业之后她一直没有再有那样心动的感觉，已经二十七了，母亲常常抱怨她的眼界之高。但只有陈艺自己知道，她只是想赚一把她的礼金钱来供自己没有任何长进的弟弟娶媳妇。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表面说着男女平等，内里却依然保持着旧社会的观念。连身为女人的母亲都已经忘了昔日的屈辱，反而将这样的屈辱再次施加给女儿。

　　“这次相亲你一定要去！对方可是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不管怎样，这一下你肯定要成，要不然，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母亲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生硬，忽然又软下声来，“艺，你就可怜可怜我和你父亲吧，这么大把年纪了，就是像抱个孙子而已，现在娶媳妇多贵啊，你就算不想帮你弟弟，你就帮帮我们两个老人吧。”

　　又是这样，陈艺闭上了眼睛，同意了这次相亲。

　　万万没想到，再次遇见了他。

　　眉眼干净，但却带了一丝麻木，嘴上叼着烟，她的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他们很快就确立了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给予她的都是一股梦幻感，不真实的感觉。她甚至不知道李霖为什么要娶自己，依照他的身家，怎么也轮不到她这样的女孩子。

　　可是他还是娶了她，彩礼三十万，他却给了她父母三百万。拿到彩礼的父母欣喜若狂，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他们的儿子娶一个城里的媳妇了。

　　但她却始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或者说，她不满足，她想要这个男人的爱。

　　……………………

　　这个房子，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新居，而是这个男人和那个已经死去的妻子的房子，处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女人很好看，好像是叫安安。

　　婚纱照被李霖用没时间的理由搪塞掉了，现在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还是挂着他与前妻的照片，床头的照片也好，衣柜的衣服也好，处处充斥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这让她很奔溃，在明里维持着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晚上的头发却掉的一抓一大把。但她没有办法说，她喜欢他啊，哪怕现在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没关系的，陈艺一再告诫着自己，没关系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慢慢好起来的。

　　而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也在慢慢和谐起来。

　　这天。

　　“你回来了。”陈艺笑着迎了上去。

　　李霖点点头，脱下了鞋子，看着房间，露出了一丝疲累到极致的神态。陈艺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今天回来的很迟。”

　　准确来说已经晚上十点钟了，他一般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按理来说一般都在五点钟回来。

　　可是今天却格外的迟，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左右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霖手上松领带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很抱歉，我不该问的。”陈艺忽然有些忐忑。她在他面前有些自卑。

　　“没关系。”李霖道，忽然那双修长的手搭在她的头上，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两个人都微微一怔，他不自在地咳了咳，“你是我的妻子，你可以问的。”

　　妻子。

　　她很喜欢这个称呼，陈艺低头抿唇笑了笑，很害羞的模样，她其实挺好看的，和他的前妻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是个很小家碧玉的女人，像是随便一点事情都会吓到这个可爱害羞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可惜了……

　　“这是你今天做的饭菜吗？”

　　“对，都是你喜欢吃的。”

　　厨艺也很好，足够照顾他。

　　陈艺忽然注意到丈夫带回来的一个箱子，是个木盒装着的，她打开看了看，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个男人僵硬的背脊。

　　是个香炉，古朴典雅的香炉。

　　“好漂亮，这应该是个古董吧？”女人转头，一脸很惊喜的笑，“原来你还喜欢淘古董啊。”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生硬，又像是隐藏在阴暗处的烟雾一般，他含笑道：“是的，我很喜欢淘古董。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啊！”陈艺很惊喜，捂着嘴，眼光莹莹的。李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妻子有很好看的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就会出来。“谢谢你，我很喜欢。”

　　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李霖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眸有着复杂难明的神色。

　　饭菜都很好吃，这个妻子的厨艺很好，“很棒的手艺。”

　　陈艺受宠若惊。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虽然他前妻的衣柜什么都没有换，连婚纱照都没有换，但是她也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其实她要求的也不多，只要这个男人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那个香炉的香也很好闻，甚至治好了她这么久的失眠症，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导致早上醒来的很迟。

　　这很奇怪。

　　要知道，她早睡早起的习惯已经维持了二十多年了。

　　这天她醒来的时候，李霖已经身穿整齐了，穿着好看的西装，真是还在笨拙着打着领带。

　　他的前妻和陈艺都是打领带的好手，虽然动作不尽相同，但是却很好看。

　　陈艺连忙起身，帮他打起了领带，她打领带的手艺也很好，他放任着她的动作，然后低声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女人笑了笑，有些羞赧：“是的。”

　　“我带你出去吃饭吧。”李霖低眸，眸色复杂却温柔，“我们很久没有出去吃过饭了。”而且再过一天，就到七天了，这一切都会改变了。就当是他最后给予的一点温柔吧。

　　就在他去取车的时候，陈艺一个人在公园处等。她忽然看到了一个少女，那个少女安静地坐在远处的凉亭中，手上捧着一本书，只能算是清秀的面容，但身上却有着很古典安静的气息。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陈艺却莫名地觉得这个女孩是在看着自己，而且很熟悉。

　　陈艺认识她。一家香料店的老板。

　　她迟疑了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走了过去。女孩等到她站定的时候，明明眼睛没有看向她，却仿佛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少女忽然道，“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

　　“人类渴求的欲望。”

　　这个女人笑起来露出好看的酒窝，“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愿望了。”她看清了这个名叫九九手上的书，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她笑得很幸福。

　　“是吗？”

　　少女微微偏头，眉眼之中尽是淡漠。

　　——“九九！我刚刚不是叫你在门口里面等我的吗？你怎么转眼间就跑掉了啊，真的是……”

　　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元气少女，完全不像眼前这个女孩一般平静如水。程悦也是一脸懵逼，跑得都有点喘气了。她的目光移到陈艺的身上，脸上有些诧异：“这不是……”

　　“程悦。”九九忽然唤道她的名字。

　　“恩。”

　　那个叫做九九的少女只是起身，“我们该走了。”

　　陈艺听到了她丈夫的声音，只是一个晃神，那个两个女孩就已经不见了。

　　生日吃饭吃的很愉快。

　　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拉起了小提琴，李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女人有着很好的音乐造诣，不弱于自己。

　　她站在台上时，光芒四射，美得耀眼。美好的音符从她的指尖，她的乐器，她的身上慢慢延伸开来，她却看着自己，缠绵而温柔。

　　男人握紧了手上的杯子，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第一次他亲吻了陈艺，第一次重新感到了从心里涌出来的爱意，滋润了干涸的心脏。

　　但是……这是第七天。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时间了。他睡不着，他只听到了自己妻子柔软的声音，充满着憧憬与欢喜：“今天真的很好，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啊。”

　　他躺在床上，忽然有种起身打翻那个香炉的想法，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僵硬地平躺着，看着空荡荡的屋顶。

　　忽然就有一种格外恐慌的心情。他也说不清楚，心脏缓缓地跳动着，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该高兴的，对啊，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但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空荡荡白茫茫的房顶，觉得很冷，明明是夏天，他的身体却在轻微的颤抖。

　　冷的发抖。

　　“我好喜欢你。”

　　这是她的声音。

　　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她就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却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开始慢慢变亮，他看着那双眼睛再次睁开，这次却是一双平静优雅的眸子，再也没有那般欢喜蠢笨。

　　“霖。”

　　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是，他前妻特有的安静柔和的笑容。

　　他扯了扯嘴唇，努力笑出很开心的模样：“安安。”

　　然后，耳畔分明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

　　“我想要和他结婚，成为他的妻子。”

　　“求求你，帮帮我。”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

　　“哪怕支付你承担不了的代价？”

　　“是的，求求你。”

　　“……”

　　“好，我答应你。”

　　………………

　　“我想要安安回到我的身边。”

　　“无论用怎样的代价。”

　　少女给了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起来有很漂亮的酒窝。

　　“她和你的妻子有着相同的出生时间，可以将你妻子的魂魄召回来……只需要七天。”

　　…………

　　九九坐在矮桌前。她面前扣着那本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倒了一杯清茶，推向对面。

　　清茶袅袅白烟升起，晕开了一个身影，转眼又被风吹散了，与之一起被吹散的还有她轻轻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