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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此生难忘 ...

  •   这样的时日大概持续了半个月。

      邢阳坐在木窗上,盘着腿往外看。
      看来看去无非就是那些景,这里的时间好像是被停滞了,花不谢、草也不长,日复一日的过,他手里抓着一本杂谈,还是十几日前戚观水给他递过来的那本。

      叮叮。
      灰衣小厮低着头站在圆桌旁,用筷子敲了敲碗。饭菜每天都有人送来,也不知道是从谁手里出来的,四菜一汤,冒着热气。邢阳没动,侧着头冲他笑了笑:“你先吃吧。”

      小厮比个手势,问道:“不饿么?”
      这几天他一直跟着邢阳,言行举止稍微放松了下来,不再像是以前那样紧绷,比划手势时候的动作也利索了不少,现在邢阳已经勉强能看出来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邢阳摇摇头:“饿了,但是不想吃。”

      小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邢阳腿伸在外边,侧着身子跟他讲话。“那为什么不吃?”小厮指着自己的脸,“看腻我了么?”

      他似乎手语也不常用,邢阳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小厮白皙的一张脸,眉毛不轻不重,挑在眼上,像是一弯黑色的溪水,他眼睛死沉沉的,很长时间才会转动一下,站在那里的时候规规矩矩,两只手安静的垂在身侧。

      一般人看人,视线所及的物或人,都会在脑袋中形成个笼统的印象。他却不一样,他看人、就只看到了这个人,旁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邢阳摇头道:“没有。”
      木窗就是普通的木窗,他一半身子在屋子黏腻的香气中、另一半垂落在外边。邢阳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伸了出去,随口道:“阿水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又敲了两下碗,节奏又快又急,听着有些不悦。他孤零零的站在桌前,抿着嘴将碗往里推了推,盛满汤,也不嫌烫,用手捧着、送到了木窗边。
      他抬起头,露着雪白的脖颈,侧脸精致的像是个小姑娘,倔强的把那碗汤水推到了邢阳身边。

      邢阳反手给他往回推了推,小厮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又给他推了回去,邢阳再给他推回来,两个人翻来覆去,倒腾着这一碗可怜的汤。
      最后一次邢阳眼中已经带了些不耐烦,他五指按在白瓷碗的四周,直接提溜着移到了另一边,随后翻身坐回来,面无表情道:“有完没完?”

      小厮闭着嘴,抬着水润的眼睛看他,无辜又冷淡。

      邢阳心头窜了一把火。他平日里温和惯了,不太喜欢对着人闹脾气,再大的火气都是闷在自己心里的,今天却不一样——有些事情他掂量的清楚,也看得明白,一忍再忍,不过是想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出路。

      可是这半个月的时日说走就走,什么法子也没有,还不如干脆的翻脸。

      小厮伸手戳了戳邢阳的衣角。他指尖圆润好看,透着一点漂亮的白粉色,手指也修长,像养尊处优的细腻女儿家。邢阳啪嗒一声把他的手打开,道:“有完没完?”

      他又问了一次,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厮不解的偏了偏头,指指邢阳身侧的汤,比个手势,让他赶紧喝。

      “——布料。”邢阳冷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这幅样子,跟当年在妙春峰上一模一样?”

      不久前他也是坐在这里,笑着跟他讲那块被分开的布料。

      从前妙春峰上有个人,说话唯唯诺诺,总是佝偻着背、低着头,对谁都是一副极尽耐心的样子,温顺、柔和,真诚而怯懦。每日第一个起床的人都是他,规矩的叠好被子、去给师尊的杂草田松一松土,再去几个师兄妹门前扫扫灰尘。厨房的凡火是他升起来的,糕点餐食也都是他尽心尽力的准备好,等着底下几个师弟发完火,再去默默的把碎了一地的糕点碎屑收拾干净。

      谁都看不起他,谁也没将他视作威胁。
      直到有一天,一把锋利的剪刀从天而降,生生将这块布料裁成了两半。一半随着纵月道人洒脱离开,另一半却永远留在了妙春峰上,任谁都没有想到,看着最是无害的人,竟然有着通天的本事,将他们统统蒙在了鼓中。

      邢阳手心里冒了汗,他没打算跑——根本就跑不掉。

      小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后他平波不惊的脸终于动了,那张清隽的少年面孔上缓慢的扯出了一个微笑,像是个纸糊的面具,忽然被从中劈开,阴森森的吓人,“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能说话。
      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躯,面容中带着一点稚嫩,张嘴说话的时候……却是低沉喑哑的成年男性的声音。

      怪不得不开口。
      逢天悦跟纵月厮混多年,早就将她脱皮拆骨的本事学到了手,只是声音难以伪装,干脆就装了个哑巴,不开口,自然就不会露出马脚。

      “很早之前。”邢阳的手指微不可见的蜷缩了一下,看透了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当面撕是另一回事儿,“阿澜阿水……现在稳定不下来,离开的时候又不想让我乱走,自然会找人来照看。能给人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了。”

      逢天悦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一步,骨骼噼里啪啦作响,几息后身形暴涨,仿佛将数年浓缩、一步就走完,外皮骤然脱落,露出了那张笑意吟吟的真面孔。
      “继续,”他笑道,“接着往下说,不是还没讲到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么?”

      “……”
      能怎么认出来?就这样认出来的。可能就是几个小举动,又或者是偶然间的一句话,神墟中几百年走过去了,可能连逢天悦自己都记不清那时候他是怎样一个姿态。但是邢阳记得。

      此时天光乍破,逢天悦恍然道:“哦,我都忘了,你怕是没觉得过去多久吧?”他凑近一点:“你回去了……因为并蒂莲对么?我想也是,若是你还在这个世界,他们也不必千辛万苦寻找另外半株并蒂莲的踪迹。”

      邢阳心里一跳,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追问,逢天悦却忽然一抬腰,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往木窗上一按——

      他抵着邢阳,单手端起那碗还温热的汤,笑着将碗沿递到了他嘴边,“不说了不说了,千辛万苦好歹再次见了面,提这种扫兴的事情做什么?来,先把汤喝完,凉了再喝、又得喊胃疼。”

      邢阳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逢天悦骤然狠厉,手上力气加大,掐得邢阳闷哼了一声。

      “我说,”他一把掐住邢阳的脸,阴桀道:“把这碗汤喝完。”

      他用力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邢阳干咳一声,最终还是低着头,就着他的手把汤喝完了。

      “真乖。”逢天悦夸道:“乖了才有更好的待遇,你要是一早就开始闹腾,那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你就要跟着我提前出发了。现在倒也蛮不错,好歹在这里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邢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眼角扫在地面上,就是不愿意抬头看他。
      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着能等到戚观水或者戚观澜回来。第一次戚观澜几天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刚巧遇上遇明,说不定他早就被带走了;第二次戚观水又离开,逢天悦估计是有了打算,要在他回来前掳走他——

      至于具体是在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还是在他归来的前一天,没有区别。

      逢天悦自顾自的收拾好碗筷,单膝跪在床榻上叠好被子、拉好帷幕,再把桌椅板凳摆好,笑道:“走吧。”

      他侧着身子,给邢阳抵开门,由着他走出去,再转身,将门关好锁紧,慢悠悠的也不见紧张,好像是即将远别的人在认真锁好自己的家门。

      天刚亮,外边的气息也清醒,带着刚过夜的湿润,凉飕飕的扫过耳际;天上挂着一点曼丽的霞光,居然要比晚霞还要红。

      邢阳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忽然问道:“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缠着我?”

      逢天悦难得怔了一下,再开口时脸上带着调笑:“妙春峰上邢师弟以礼相待,此生难忘。”

      邢阳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真要是说起来,也没什么。我看过那本小册子了,上边什么都写好了,开头、结局,寥寥几句话就定了命。我没找到我,但是找到了你的两个小心肝儿,真是让人羡慕,”逢天悦笑道:“说是要什么就能得什么,我还没享受过如此殊荣,寝食难安意难平。思来念去忽然了悟了。我这一生穷尽苦难,颠沛流离从不安宁,兴许就是个劳苦命了,再圆满也不过是个末等的团圆,哪配有人家的命?”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邢阳的脸,“我既然已经得不到了,干脆就把别人的‘一定得到’给毁掉。这才能把‘公平’二字写个八九不离十。”

      “我给你栽花种草,捏造这么一个小地方,没有死亡,也没有改变,你待在那里,跟你原来的世界一样。”他笑道:“不好么?”

      邢阳仔细的想了想,摇头道:“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我我回来了(哐哐哐
      所以说真的,下次我要是再无缘无故断更……留言骂几句吧……不要软绵绵的催更啊我会想继续拖的(哐哐哐
      看明白了么……‘小厮’一共有两个人,在阿澜身边的那个穿黑衣,逢天悦伪装的这个穿灰衣。阿澜或者阿水在的时候,小厮就是真小厮,他俩没在的时候,逢天悦就鸠占鹊巢到邢阳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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