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四号茶楼》楼外钟

1、第 1 章

　　地府四号茶楼是在地府专开的一家茶楼，从外面看不过是一座普通的三层茶楼，一层大厅，二层雅座，三层贵宾会议专用。

　　茶楼大厅里鬼来鬼往，总是人很多。茶楼的正中间是一个小高台，高台上从来都只有一个说书鬼。说书鬼一身汉袍，头发高高束起，手中拿着一木质扇子，打开后正面写着四个大字——“只问往生”。

　　地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基本上每一位来地府的新鬼都很快能知道这个规矩。

　　那就是：鬼鬼都有生前事，莫提莫管莫追忆。

　　但地府四号茶楼不一样，这里那说书鬼所说的故事，都是过往那些鬼生前的故事。有国仇家恨，有闺房秘闻。什么故事都有，说书鬼有时候说得长的，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鬼不会累么？鬼也会累。

　　按照能量守恒定律，鬼也是要休息的，甚至鬼也要摄入能量。

　　所以偶尔说书鬼就会请假。他请假的时候，便是他在听新故事的时候。

　　这个时候茶楼依旧鬼满为患，是因为茶楼的另一个鬼。

　　鬼们称呼他为才鬼。

　　才鬼多才多艺，能歌善舞。他会跳男子跳的舞，也会跳女子跳的舞，他会各式各样的乐器，也会唱各式各样的歌曲。没有鬼知道才鬼从哪里来的，只隐约听说，是说书鬼半路捡来，便扔在了茶楼内。

　　四号茶楼有说书鬼和才鬼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位煮茶的汤婆。

　　汤婆的孟婆汤非常有名气，名气大到人间都知道，喝了孟婆汤，才可以去投胎，喝了孟婆汤，才会忘却前尘往事。那都是在夸汤婆的孟婆汤好喝的意思。

　　汤婆生前姓什么并不知道，年纪大了，记不得了。只是说书鬼恰好姓孟，玩笑之下，那最有名气的茶水，就成了孟婆汤。

　　她似乎从来不觉得累，也从来不需要休息，一直招待着所有的来客，无论来客是一个什么身份。

　　四号茶楼开业的时候，十殿阎王同时到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地府都快记不清楚了。没有鬼会乐意记这种不重要的东西。而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也会在投胎前遗忘个干净。

　　很多鬼来听故事，更多的是想要知道除了自己生前的那样，还有别的什么样的日子。比自己惨的，或同情或庆幸，比自己好点，或羡慕或嫉妒，比自己复杂的，或敬佩或发笑……总之，他们都爱四号茶楼。

　　说书鬼听故事的地方，是在三层贵宾室。能够上三层贵宾室的鬼，有很多。有前世是帝王将相的，也有前世是街边乞丐的，有前世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的，也有前世是恶贯满盈的霸主的。

　　人死后就成了鬼，在地下，鬼同样分档次。

　　说书鬼替面前的人斟茶，打开扇子坐在柔软的布艺椅子中，唇角勾勒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您说，我听。”

　　鬼在地府，基本都维持着鬼对于自己最想维持着的样子。所以大多数的鬼，都愿意展现自己最完美的时候。

　　面前的鬼就是如此。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校服，脸上还满是稚气，眼神里却早就已经不再单纯。

　　“我叫乔哲。活了十八年。死因，自杀。”男孩如此开头。

　　“我从小到十八岁的人生，最简单的概括就是，仲永。年少有才，越长越残，最后泯然众人矣。在我那个时候，能读得起高中的都算得上略有资产的人家，可惜我没能把握好。”乔哲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一些，“没能和美林一起考上大学。”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都有情事可追忆。

　　乔哲絮絮叨叨，非常没有重点说了很多。

　　他说了自己小时候的优秀，说了父母以他为荣，出门在外总是炫耀不已，说了他渐渐发现，慢慢向上走后，发现周边优秀的人更多。极度的自傲和极度的自卑在某一时刻混杂在一起，最后爆发在落榜的那一天。

　　他死在了面子之下。

　　而他最爱的姑娘，考上了梦中的大学。

　　“其实我一直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刚开始所受到的教育资源多了些，眼界小了一点，便总觉得自己合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乔哲讲到这里，脸上的神情颇为苦涩，“你看，这事情讲出来都觉得无法更加平淡。”

　　说书鬼轻摇着自己的扇子，微微示意乔哲看向了门口。

　　这个贵宾室的门是木质的框，从门上方挂着大约宽十厘米的布块，连着好几块遮住了大半的门，而布块上面绘制着一个大圆圈，圆圈内只有一个“听”字。

　　乔哲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看向说书鬼：“我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上面的字是‘说’。”

　　说书鬼微微颔首：“一说一听，茶楼不收普通的故事，能进这扇门的故事，都是不普通的。”

　　乔哲愣了愣神，随后却似乎还是没相信这句话，只像是得到了安抚一般浅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一炷香过去，乔哲离开了，说书鬼收起了那绿纹茶杯，小心翼翼放在了架子上。

　　他看了一眼这贵宾室，拿着自己的扇子晃悠走了出去。

　　“孟生，要出去了么？”汤婆手中拿着托盘，脸上依旧笑得褶子皱成饺子皮。

　　“是呀，我离开的时候，君佑就拜托您了。”孟生趁着汤婆没注意，拿过托盘上的杯子一饮而尽，放回杯子朝着眨了眼就往楼下走去。

　　汤婆反应了过来，似埋怨又带着点笑意：“真是，又要重新泡了。”

　　楼下传来悠扬又轻快的笛子声音，虽在地府，却能让鬼觉得仿佛重回人间，在大草原上嬉笑打闹着。

　　孟生走到了一楼小高台的一侧，倚靠在栏杆上看着台上那鬼闭眼吹笛。

　　那鬼一身艳丽华美的衣裳，红如牡丹，黄如雏菊，绿如翠柳，白瓷肌的脸上没有半点胭脂色彩，却一点没有被这衣裳给压下，睫毛轻颤，长得能在眼下显出阴影。

　　一首毕，他睁开双眼看向了孟生。

　　孟生打了一声招呼：“君佑，我要出门。茶楼拜托你和汤婆了。”

　　君佑点点头，小憩了没多久，就吹奏起了新的一首，只是这一首里，多了点送别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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