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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   花朝节堪堪将过,扬州城里就起了一阵连绵春雨。一派烟雨朦胧之间,叫这风流富庶之地仿若是藏在了仙境里。扬州的两淮盐政老爷林如海正坐在外书房内,处理公务。方不过写了一两句,连绵不断的雨声便搅得他愁入肺腑。

      旧岁里他的结发妻子因病故去,只留下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因担心无人教养,林如海便将女儿送到了京中她外祖母家中。如今已去了二月,安顿下来的书信不过前几日才到。
      想起女儿孤苦可怜,爱妻早逝,林老爷悲满心头。憔悴瘦削的脸上滴下两行泪。又恐叫人看见,推开窗子让那冷风吹进来。不想被带着寒意的风儿一搅弄,心情竟愈发不能为继,忙忙将窗子关上了。

      此时愈发无心办公,遂捧了碗暖身的茶在坐在窗前听雨发呆。一时,门外管家敲门来问,说是有一位姓闻的公子在门外求见。

      林如海愣了,思忖何来这样一位姓闻的公子。忽而想到,上一任巡盐御史正是姓闻。心中暗道:莫非是他家公子
      一时心思百转,叫人快请。

      管家匆匆去了,林如海又觉不安,便亲自站到书房门外去等。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见抄手走廊旋出三个人影。林家的大管家林福在前头带路,后面跟着一个极年轻的公子,缀着一个小厮。
      走近书房,林福见林如海亲自站在门口等,也是一愣。将人引进书房内,闻公子恭敬行了晚辈礼,嘴角带笑道:“晚辈颐书见过林大人。”
      “公子客气了,请坐。”

      双方客气见礼一番,各自落座。林福奉上新茶,掩上书房门,带着闻颐书的小厮去了旁边的耳房里等着。

      闻颐书坐下后没有着急说话。他大约是有些冷到了,捧着热茶取暖,时不时浅啜一口。同时打量着盐政老爷的书房布置。
      只瞧朝南格子凌花床前摆着一张大书桌,上头搁着哥窑粉青冰裂纹大笔筒,里头插着十几只毛笔;松纹歙砚,又一块说不出名的镇纸。垒着厚厚的公文他不过随意扫过,便见书桌旁边顶天立地的百宝格,或珍奇古玩,或瓶花盆景,而各色书籍竟是占掉了一半。
      另一头墙上一副展子虔的山水图,另着一副对联。下方长桌上摆着一个汝窑的三脚鼎,正燃着香,两头则是汝窑美人斛。妙的是里头竟朝着两株弯弯折柳,颇为独树一帜。

      闻颐书一笑,心道不愧是探花郎。

      他在打量书房布置,而林如海也在打量他。此子方进来时,便叫人眼前一亮,只觉满满风仪。他头上扶着嵌珠冠,身上不过穿着一件水浪纹缂丝直袖,外罩着团花石青倭缎大氅,脚下登着一双靴子竟是看不出何材料。
      而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风流多情,倒似浸润了江南细雨斜风在里头。

      林如海心想:若是真是那位闻家公子,当真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里将养出来的孩子。以闻礼原本苏州织造兼巡盐御史的位子,便是现在闻家落败了,这孩子的一身也不见半点不堪。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来我处作甚?

      闻颐书又喝了一口茶,觉得肩膀没那么冷了,才道:“今日冒昧上门是晚辈的不是。只是过不了几日,晚辈便要回京备考。若再不来,日后怕是机会难寻了。”
      林如海本以为他会单刀直入,未想闻颐书只是一笑,换了别的来说:“听闻林老爷去岁十月,将自己的独生女送到了京中外祖家,如今的荣国府当中。不知,林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将女儿接回来?”

      听他提到女儿,林如海心中骤然一紧。一边掩饰一边试探地说:“拙荆去岁亡故,小女哀思深重。我不忍她小小年纪沉溺伤痛便将她送到她外祖母家中教养。她外祖母家乃是诗礼簪缨之家。若有长辈代为教导,又有姐妹一处读书学字,总比一人在家中孤苦可怜得好。”

      “诗礼簪缨之家……”闻颐书低笑着重复这几个字,抬眼看着林如海,“看来林老爷是觉得令千金后半生有望了。”

      此子果然来者不善!林如海心中发沉,又有些不悦。沉下脸问:“闻公子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闻颐书对这话中的冷厉充耳不闻,语气依旧和淡,“晚辈只是觉得,林老爷既然已为自己的女儿考量好了后半生,那必然已经决定在这巡盐御史的位置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就像是我爹一样。”
      后面几个字语气虽极轻,但不啻为惊雷,说得林如海心中不住发跳,额角鼓出。

      是了,前任两淮巡演御史,兼任苏州织造的闻礼正是死在了任上。面前这少年果然是闻礼的儿子。在闻家败落后不知去向的闻家大公子!
      盐政是个肥缺,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林如海虽刚遭遇家中亲人离世,但此时并未生出追随亡妻而去的念头。闻颐书今日既然上门,必是有一番说头,否则不会如此装神弄鬼。

      林如海心乱如麻,无数念头千回百转,好容易维持住镇定下来才继续道:“不知闻公子有何见教?”

      “林老爷请勿紧张,颐书今日前来并无恐吓之意。”闻颐书先是安抚了几句,才慢慢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林大人与先考同处江南官场,所遇之难必有一二分相同之处。晚辈不忍大人今后苦受良心折磨然后孤注一掷,任由爱女无所依靠,所以今日特来相劝。”

      这话已然直白,林如海直听得背后冷汗淋淋。

      “闻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倒也算不上有话,”闻颐书放下手一叹,“大人,去岁寒冬北方深受雪灾之害。朝廷为赈灾,已经是寅吃卯粮。今年的盐税怕是要提前提重了。”

      说到这个,林如海心中略放了放,接话道:“若是指此,我已经做好准备。今年两淮的盐产丰富,暂无不足之忧……”
      林如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颐书抬手打断,“林大人,我要说的并非是这个。大人可想过,你收上来的税是有多少能交到国库里的?”

      “这……”
      林如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有人会在盐税上贪污腐败之事。其实这已经成了江南官场的惯例了。一般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大家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难道今年……通融不过去了?

      闻颐书的语调慢悠悠的,“当今治下,哈哈,海晏河清,繁荣昌盛。林大人当真觉得赈灾的那些银子需要国库东拼西凑,如此辛苦?”

      “……国库的银子年年都是告急,从无富余,”林如海说。

      “是了,从无富余……”闻颐书眯起眼睛,多情的眸子里爆出冷光,“那它们都去哪儿了呢?必然不是在扬州,也不是在两淮,更不是在江南了!这人杰地灵之地产出来的银子,有一半都不在国库里。
      林大人啊!你既任巡盐御史,上任之前当是有人提点过你,这江南是谁的地盘了。”

      ·

      从林府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湿滑的很。闻颐书的小厮,名叫华山的,取了一双木屐给自家爷换上,然后牵着马跟在闻颐书后头。

      他深知自家少爷的脾性,开口便是抱怨:“大爷也真是好性子,这样的天气还跑出来。”
      闻颐书没言语,华山看他脸上淡淡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了嘴。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路,闻颐书才开口:“就当是故地重游好了,我好歹算是扬州城里长大的。”
      “胡说,”华山嘟囔道,“明明是苏州城。”

      “就你小子懂,”闻颐书转身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又嚷道,“回去叫洞庭给我温碗热热的杏仁牛乳来。那些个文人家的茶我喝不惯。”
      华山摸摸脑袋,嘿嘿凑上去,“大爷,赏我一口吧。”
      闻颐书瞥他,无比嫌弃:“求你洞庭姐姐去。”

      幸而闻家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方进了门,闻颐书便喊着要这个要那个。跟在他身边的丫头,叫洞庭的早已恭候着了,瞧见闻颐书进来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示意指着旁边道:“大爷雨天就爱喝温温的牛乳,已经备上了。”

      闻颐书随手挑了一下洞庭的下巴,笑得很是风情,“还是洞庭姐姐懂我。”
      洞庭毫不留情地打开闻颐书的手,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出去熨烫。一出门瞧见华山在外头探头探脑,扬声道:“你的在后厨,自个儿去拿。”
      喜得那华山脚下一滑就跑了。

      换了家常的衣服,闻颐书坐在书房里看书。洞庭在另一头暖阁里做针线。一时之间竟又下起雨来,闻颐书忽然想到林如海家里那两支插_着杨柳的美人斛,便去看自家的书台。因不久就要坐船入都,他那书台上干干净净连个灰尘都没有,顿觉扫兴,连手里的书都没意思得紧。

      “大爷,三爷的信到了!”
      门外是闻颐书另一个小厮恒山的声音。洞庭忙开门,见是华山和恒山一块儿来的,自己便躲到另一间耳房里。

      闻颐书的脾气阴晴不定,闻言只是冷笑:“你大爷我只有一个妹妹,现在在苏州蟠香寺出家代发修行呢。三爷?我们家哪里来的三爷?”
      听他这么说,恒山立刻苦了脸,哀哀看向旁边的华山:你不是说大爷心情还行嘛。华山朝他抹脖子瞪眼睛,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恒山只好站直了,双手奉上手里的信件,“大爷,三皇子殿下给您的信。”

      “三皇子哦,好大的排场哦,”闻颐书继续阴阳怪气,但手里好歹把信给接过去了,恒山长舒一口气。

      闻颐书接过信拆开,见上头的话乃是言船已经到了金陵不日上京,又道乍暖还寒叫闻颐书注意防风保暖云云。不过离了几日,便写了厚厚两张纸来。
      “没意思,”他啧了一声,看完就把信放在手边,眼睛一闭似是要睡着。

      恒山在下头等了一会儿,本以为自家爷看完信之后好歹会回一封,没想就这样了。只得叹一声,见闻颐书是真的不回个消息,才苦着脸退下。
      跑到二门处,见那送信的侍卫腰背笔直地站在那儿等,恒山满脸不好意思,拱手道:“大爷他今日怕是累了,回不了信了。对不住,冯大哥。”

      此人名为冯硕,闻言笑言:“主子料到公子不会回信,特命我留下护卫公子北上。劳请为我寻个落脚的地方?”
      恒山忙道:“冯大哥快快随我来。”

      说着往西边的几处房舍去了。

      恒山华山退了出去,书房内便安静了。一会儿,闻颐书的另一个丫头名叫天池的擦着手进来。她方才正在后头指挥下人收拾东西。一进门见颐书窝在圈椅里,闭着眼睛,下意识放轻了手脚。
      又见旁边桌上放着的信,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小声道:“大爷不回个信?”

      闻颐书不答,仿佛真的睡着了。天池也不再多言,身形一转进了洞庭待着的耳房里。洞庭正做针线,看天池来了递了一杯茶过去。
      口中道:“不知又怎么闹别扭了,晾着人不说话。那头抗着命愣是陪着过完了生日才走。现在却又不高兴了。”
      天池将杯子放下,只是笑,“两位爷打情骂俏呢,你操心什么,总归还有三日便进都了。见了面,他们想怎么闹怎么闹,我们愁什么。那位爷就愿意哄着我们家爷这作天作地的脾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年头妙玉都有哥哥啦~铁血皇子X浪荡纨绔。不无脑黑,力求黑得有姿势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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