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仳离》如得其情

2、去去倦行路程

　　江渺在马车里醒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霍一嘉和霍夫人在轻声说话。

　　应该在下雨。细细雨水滴落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太监。”
　　“什么样的太监？”
　　“像是东厂的太监，他们走路的姿势都像猫，很容易看出来……”

　　雨滴砸在马车的车顶上，清脆的爆裂的声音。

　　“那也不能把孩子送到那种地方去啊，他们会因为这件事会出面吗？”

　　“谁知道呢。”霍夫人叹了一口气，很快就被湮没了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总要试一试的。”

　　江渺有点怕别人这样讲话。

　　低低的，很严肃，要背着她。现在马车四周又下着雨，这种气氛就更加沉闷，像一个逃犯。

　　她忍不住要想他们在讲些什么。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霍夫人笑着转过头来，轻声道：“渺渺？”
　　江渺微微动了动：“娘，到了吗？”
　　霍夫人嗯了一声，转头去拿一个白纱幕离。

　　在江渺等人辗转到达扬州时，扬州刚好开始下雨。这场旅程是由一场雨开始的。

　　凉雨扫在江渺脸上，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的瞳仁很清澈，明亮，温柔，像星辉也像雨水，是一种自然得近乎朦胧的美。

　　霍夫人并不是江渺的亲娘，江渺也算是个流浪人。她的脑袋不好，一年前的事情她完全忘记了。

　　此时，马车停在荒郊，天色微明。

　　霍夫人嘱咐道：“等下你去找的人可能不好相处，你要多忍耐着些，他们面硬心软，会收留你的。如果他们实在不留你，你来城外的那个客栈找我们，我们等你三天，记得了吗？”

　　江渺点点头，“记得了。”

　　一年来江渺都在重复告别，她在每个人身边待的时间都不过半个月一个月，这么一去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霍夫人眼眶有些红:“好孩子，珍重。”

　　江渺想掀开幕离，再仔细看看霍一嘉，他却把她的手拍了下去，“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江渺笑了笑，向他们挥了挥手，往城内走去。

　　江渺走到城内时雨已经停了，街上人声鼎沸。

　　等到了丽春院门口，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门口的姑娘们挥舞着手绢，热情地招揽着客人，她又后退了两步，看了看门口悬着的那块匾。

　　——丽春院。的确没错。

　　这......是间妓院对吧！

　　一个姑娘看着在门前徘徊许久的江渺，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江渺说：“我来找人，你们这有没有一个老头姓吴呀？”
　　“姓吴？”那姑娘想了想，推推身旁的人，“嗳，我们这有老头姓吴吗？”

　　另一个姑娘问江渺，“你是说客人还是别的人？”
　　江渺忙摆摆手，“不是客人。”
　　那姑娘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吧。”
　　另一个姑娘也说：“确实没有，老头是有，姓吴的没有。你搁别处问问去吧。”

　　“你要找老头？”江渺正要转身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一个驼背老人走出来，她问道:“老婆婆，您知道姓吴的老头在哪吗？”
　　老人乜斜着浑浊的眼睛瞅她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老人抬腿就往门外走，江渺紧紧跟着她，没想到老人竟带她来到一个巷子里。

　　“这是......”她不解地望了望，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一把按到了墙上，江渺被她甩在墙上，只觉后背一阵疼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让你来的？”老人注视她良久，“你叫什么名字？”

　　“江渺。”江渺喘着气答道。她松开了手，冷笑一声，“江渺？”

　　驼背老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赶紧滚，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也别告诉任何人你要找姓吴的人，知道了吗？”

　　见她没有回答，驼背老人又一脚踢到了她腿上：“听到没有？”

　　江渺小声道：“听到了。”

　　***

　　牢狱。一片黑暗中，锁链一层层被打开。

　　东厂的掌刑千户周怀让与身后的十名太监走到了牢狱的最深处。

　　脚步站定，周怀让使了个眼色，众太监将手中捧的东西放下，珍馐美酒齐齐摆开。

　　众人都望向那间牢房，周怀让开口道：“程公子，您醒着吗？”

　　一阵哗啦的镣铐声，牢狱里灯火幽暗，些微暗光打在程愉的肩膀上。

　　“什么事？”他说。

　　太监们偷偷互相望了一眼，这声音低沉清亮，听着像个少年人，而且语气也很和善，不像是个什么不好伺候的人。

　　周怀让撩开袍子跪了下去，“有一事望程爷帮忙。宫中传下了旨意，奴才们不得不办好，万不得已才来找程公子，是当年李家的事。”

　　短暂的沉默。

　　程愉转了转手腕，幽深的牢中锁链轻动。他笑了一下，火光细碎地映在他的眼睛里，“你们开什么条件呢？”
　　周怀让没有起身，跪在地上说，“富贵权势，绝色佳人自然任您挑选。”

　　程愉笑了声，“那先给我倒杯酒。”

　　一个太监急忙倒了杯酒，走近把酒盏递给他，他并没有接。太监举着酒盏呆站在牢门口，汗如雨下。

　　“让人喂我。”程愉慢慢走到了门口，他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太监紧张地看了看周怀让，周怀让朝他点点头，太监转头靠得近了些，他一靠近，还没有反应过来，左眼珠就猛地被挖了下来。

　　那人凄厉地尖叫一声，拿着酒盏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浑身瘫软颤抖要往地上跌。

　　程愉的脸颊上溅了几滴血，他拉着太监的手臂，猛地把他扯在门上，太监动弹不得，双腿扭动着，不停地尖叫哀嚎，他拼命想往外跑，却被程愉分毫不动按在那里。

　　“啧，别跑啦。”程愉安抚似的拿满是鲜血的手按着小太监垂下的手，把血肉模糊的眼珠放在了小太监自己的手心里，语气依然平静温和，“没见过自己的眼珠吧，送你拿着玩。”

　　另外九名太监呆愣地看着，一口气都不敢出，幽微的光照在程愉脸上，他面容清隽俊秀，声音也温和雅致，他抬眼看了看周怀让，周怀让都打了个冷颤。

　　“富贵权势，绝色佳人有什么意思？”他时常像是带着笑意，声音清亮，语调还总是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年轻意气，“我只要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