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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狐生(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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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三遇见白凌是在好几百年前,她自己都快要记不住的一段时光里。那段时光即使是在如今隔着岁月的河流去眺望,也还是荒唐和辉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个时候魔界和仙界的关系非常紧张,而人界在五界中却前所未有的辉煌。十四州好像一夜之间就涌现出了数不清的修为极高的修真者,势头直逼仙魔两界。而与此同时,妖和鬼的生存空间也好像变得更大了一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妖也可以修仙了。
这对于妖来说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和狐三无关。她的资质有限,能修成人形已是不易,修成狐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人间常说,狐百岁而修为美女,可狐三足足修行了三百年。非是她不努力,而是她天资实在太差。
在妖能够成仙之前,狐妖唯一可能的最好的去处就是人间,可是三百年早已消磨掉了狐三的凡心。狐三已经不愿意再入人间,她更希望能够朝着仙的方向修行下去——
“不行,狐三,以你的资质想要修仙,无异于瞎子画画,哑巴唱歌。”
“现在能够成为狐仙的,除非是有着天狐的血脉。”
长老的话是对的。狐三寻遍了天下的灵植,拼命地储存自己的妖力,可是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资质。又是一百年过去了。当白凌出生的时候,狐三已经四百多岁,她始终无法在成为狐妖的道路上前进一步,她只是从一只资质极差的狐妖,变成了狐妖里的佼佼者。斗转星移,她从一个被人嘲笑为痴心妄想的狐妖,成为了所有还没有修成人形的狐妖们的励志样本。
狐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家族群在山间的那一小片领地,也似乎没有离开的必要。有时候会有些笨拙可爱的小狐狸来到她的洞府求教,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继续探索成为狐仙的路途,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成为狐仙...
也许她只是喜欢这个探寻的过程吧。
——如果那一天那个美丽高贵的少年没有出现在她的洞府中,狐三还会这样继续探寻下去吧。
——白是狐妖里最高贵的姓氏,白氏的狐妖,是天狐的血脉。
彼时正是烟花三月,狐妖们世代居住的山谷里,满山的春花在招摇。
正是狐狸求欢的季节。
狐三正在洞府中静坐,忽的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来求教的学生,没料到却是一个发丝如雪,衣衫不整的少年。
这少年是天狐血脉。
狐三怔住了。
百花盛开在山谷湛蓝的天幕之下,世间最灿烂的春色在少年的眼睛里。那眸子太年轻太骄傲,映衬得狐三数百年如一日的坚持有一种缱绻的寂寞。
“我叫白凌。”
狐三点点头。她当然知道白凌。这个孩子是天狐血脉,极具天赋,不到一百岁便修成了人身只是大概天才都是自傲的,在修行的道路上极不用功。
——倒是喜欢和山谷里容色出众的美人们厮混在一起,而且男女不忌。
后一段是狐三忽略了的,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对于修行的研究似乎没有什么益处,所以就很快地就从脑子里忘掉了。
外边传来一些少年男女的嬉笑声,白凌连忙掩上了门,笑说:
“狐三姐姐,我可得在你这里待上一会儿——我的风流债太多。”
狐三不知道自己该答什么话,毕竟风流债这种东西,她是从来没有的。
“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讨教的。”
白凌楞了一下,随后便嗔笑起来:
“我确是来讨教的。”
——这老狐狸傻乎乎的怪好玩,不知她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
“哦?”狐三有些惊讶,“你来讨教什么?”
“我来讨教——”白凌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似乎故意要在狐三的心里留下一点惊世骇俗的痕迹一般,“我要怎么才能像姐姐,有这么高的修为?”
狐三笑了一笑。
“唯有长年累月修行不辍才可以。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想必要比我快很多吧。”
“那可不成,”白凌故作委屈道,“如果我有心从姐姐这里讨一百年的道行呢?”
此话一出,狐三不由愣住了。
“讨一百年的道行”是句严重的话,凭谁也不会随意地放弃一百年的道行的。白凌和她才刚刚见面,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话没什么意思。这话年轻的狐妖里是句调情的话,意为从此之后结为双修伴侣。但是白凌说这句话,显然只是想看看狐三老古板到什么地步。
狐三思忖了半晌,说:“一百年的道行可不是随便能给的,但是我一百年的道行也没多少,若是你肯上心,绝对...你笑什么?”
白凌笑得跟快要断气了似的,笑声招来了他的同伙,顿时一片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那天送白凌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狐三坐下来,想要继续练习功法,可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笑声,那肆意的笑声好像再也停不下来了一样。
狐三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果真有些喜欢这个孩子。而且以这孩子的资质,能够成为狐仙的希望很大——正是狐三所可遇不可求的。也许她应该去跟长老申请去教导白凌。当天便去拜访了自己教导过的一个族中身份较高的雌狐,希望能够托关系转告这件事。
说起来,那年轻的女弟子似乎也是白凌的同伴之一,那天狐三离去的时候,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后来的事...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狐三时常笑叹那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成为了那么多人谈论的焦点,不是一个好头,但确实是一个有趣的开端。那个时候她是苍州虞国艳名远扬的赤发舞姬,她有许多任性的毛病,她总是忽然把酒洒在观客的身上,她喜欢在疯狂的舞蹈之时忽然停下来,看着金帐之外的灯火,和灯火尽处浓深的夜色,她会突然变得很安静。她喜欢听脚上的璎珞碰撞的声音,偶尔会有江湖人士混在达官贵人和世家公子之间,粗犷的汉子敬她以酒,她回报以放声大笑,笑声撕裂了寂静的长夜,飞鸟衔来了一声破晓。
后来有天晚上族里开了会,狐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自己曾经的学生辱骂为不检点,说她竟敢勾引白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有许多的人附和,添油加醋地说了好多的细节,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前科”。她想自己当时脸色应该不太好,而且她也想不出为什么。
这些才活过一两百年的孩子们到底怎么了。一看到白凌闯进门,一看到申请信,马上想到不检点,马上想到勾引,马上想到通奸,马上想到上位,马上想到成仙。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有很多人来“赎”她,但是谁都没能“赎”过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他没花钱就把她带走了,一直带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让她在后宫里住了三年,遇见了许多有趣而不能理解的女人。再后来她成功靠着法术假死出宫,又到了另一个国家,这回又当了一个花魁娘子,那个时候听说虞国因为国君的骄奢淫逸正在亡国的边缘。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不久得了肺病死去了。她安葬了那人之后,又去了另一个地方,这回她是新科状元——整个国家建国以来的第一个女状元。
——玩弄人间风月本是狐妖的天赋,但是狐三不只懂得风月。
白凌也在会上,和当初闯进她的洞府的时候一样无辜,长老让他们散会,但是让她会后留下来。
“我知道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事,但...狐三,你这么多年始终醉心于仙途,身后也没有什么人支持你,你多半斗不过她。”
“白凌也没有说什么吗?”
“...他确实恨不得找个机会摆脱她。她自己有意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苏氏显然想巴结白氏,这是最要命的一点。但是,对于他来说,获得你这样的狐妖的好感也许是种侮辱。”
狐三顿了一下。
“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长老叹了一口气:
“修行的事,你已经做的够好的了,狐三,只有一件事你没做过。这里到处都是他们是势力范围,他们有意拿你作牺牲品,那么多半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狐三,你该去人间看看了。”
狐三无动于衷。
“人间有能让我变成狐仙的东西吗?”
“至少人间有你还不知道的东西。”
老族长又对了。狐三回到自己的洞府,发现洞府已经被人砸了,她亲手做下的各类记录也被一把火烧光。
狐三静静地站到天亮,不明白自己到底惹了谁。天亮的时候她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直接出了谷。
后来皇帝老去,佞臣当政,有人要故意整她,她找个机会“去世”了。这时人间已然过去一百余年。
狐三把自己在人家记录的手札搜集起来,竟然有满满的一箱子。箱子是满的,心,却好像还是没有满。于是狐三回到了氏族所在的山谷。
出乎她意料的是,山谷已经荒废了。山花还是那样疯长着,但是,已经不会有人去采。
山花中走出一个女子,俨然是当初陷害她的那一个。她的样子看起来比狐三居然还要苍老。
苏女告诉她,白凌后来真的当上了狐仙,升到了仙界,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强行堕仙,结果他们的氏族遭到了天罚,几乎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流泪,一直在说,白凌是无辜的,有人在陷害他...
“如果还有幸存的族人回来的话,请一定为他替天讨回公道...”
狐三想,白凌大概真的是无辜的,因为她最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关于权力,世界上从来没有新鲜事,从来没有。
就在这时,苏氏的影子忽然散去了,狐三一惊,拨开草丛一看,原是一具狐狸的骨骸。若是天罚,那么多半连魂魄要强行消散的。苏氏大概是生前留下了什么法术,向后人转告当时的真相。
毕竟她是狐妖。
狐三在自己生长的山谷跪下来,久久不能起身。
已经没有家可回,狐三继续回到了人间。和以前一样,她不愿意往有修士的地方去,仍旧想去世俗界里谋生。
也不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只是...
这十来年战乱频仍,光景也已经大不如前了。狐三找不到事干。不过一百年的光景,人界曾经在五界里的辉煌却仿佛再也不复,一个个光辉的名字陨落,修真界的风风雨雨,让世俗界一样人心惶惶。
狐三最后找到的活,是在从军的路上,开了一家驿站。她时常与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将士打情骂俏,假装自己的年华一样会老去。
最后这个国家败了。
狐三坐在老旧的驿站的门口,安安静静的,如同曾经跪在山谷中一样,等着另个国家的铁骑踏平这一片领土。
但是有时候命运...怎么说呢。
马上的将军命令将整个驿站围起来,虽然他知道没什么用。然后他跃下马背,缓缓地走到狐三的面前。
旁人眼中的将军是位英俊魁梧的大好男儿...但是狐三露出了她从出生以来最狰狞的表情。
那眼眸深处的狡黠,依稀是她曾经熟悉的那张脸。
“所有的人都死了,”狐三说,“你为什么还活着。”
白凌想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嘴角却仿佛有着千斤之重…
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因为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活着,狐三。”
狐三转头就走。
仿佛这样他们的生命就再无交集了一样。
可是。
每当你以为一切结束了的时候,其实命运才刚刚开始。
狐三脚下的领土变成了另一个国家的,新的君主非常高兴,他命令白凌继续征战——也许他的目标是统一整个十四州也说不定。
但是白凌递上了辞呈,然后便消失了...就和出现时一样不负责任。
“三儿。”他笑着说道,“我们回家吧。”
白凌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脱了铠甲他便和狐三两百年前刚刚离开山谷时的记忆一样,美貌雪肤,弱若无骨,有时候他懒得收起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便由着它们喂喂地颤抖,每一个弧度都是惊人的媚态,如果论起媚术,狐三比起他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但是狐三没有办法对他产生任何的亲近感。
每次见到他缠上来的时候,狐三就觉得说不出的厌烦...
氏族的覆灭,和你其实脱不了关系吧?如今你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满山满野的孤魂野鬼...你难道不会觉得内疚么?
狐三冷笑着拒绝了。她收拾起行李,前往了下一个国度——这个国家尚且没有被卷入战争。白凌追上来,她就又到下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比她更得人心的女人——因为玩弄风月本就是狐妖的天赋。
白凌有时候也会用同样的方法来逼她,毕竟只要他一出手,狐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绝对无法抗拒白凌的魅力的。
他以为狐三只是爱慕人间的虚荣,却不料,每次他这样做,狐三都只会走得更轻快——
狐三在人间,始终只是凭着本能活下去罢了。正如她刚来的时候一样,不停地寻找她所不知道的事物...
——如果白凌没有恼羞成怒的话,她会流浪到天荒地老吗?
——不过这种可能性已经被证明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凌和狐三的故事,脑洞大开成果。
感情线还不是很完善。写了快四千字还没有写到他们进入白狐山之后的故事。但是我已经困的不行了...
我觉得我下一篇古言的题材有了。
前面的部分我要改很多,尤其是关于肖为的,不过不影响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