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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掌拨清波 ...

  •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莎士比亚

      我很少肯花费时间听别人说故事,尤其是腻过来腻过去的爱情故事。
      打心底里抵触。
      但凡处在可以任性的场合,我毫不掩饰我的抵触情绪,虽说不至于甩脸子走人,尿遁以及神游天外是我经常会干的事。
      没办法,我这人毛病多,嗜酒,又不爱一个人喝酒,嗜好跟年龄偏大、搭眼一看就有故事的人喝酒,还不喜欢跟同一拨人喝。就这样,我免不了隔三差五地踩到雷区,忍受一堆我不知底细的大老爷们凑在一起酒后叨逼叨,满嘴的情啊爱的,兴之所至,这些性情中人要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才算尽兴。
      他们纠结到疯,我被天雷轰炸到发狂。
      在我看来,于半步踏进棺材的年纪如是撒酒疯,太不体面、太不体面了。
      酒精对我的吸引力让我抱着侥幸心理一次次上赶着找不痛快,不过这样的不痛快不会持续多久。我十九,计划着过了二十岁生日便滴酒不沾。没具体原因,大概是出于健康层面的考虑,又或者是我喝多了安静且规矩、瞧不上醉汉的不体面,也可能对于以后的那个我来说,自我克制带给我的快感远大于酒精吧。
      说白了就是我这个言出必行的爷们发话戒酒了。
      毛病!酒友偶尔笑骂。
      我不以为意。
      有病没病不是我说了算的,更不以酒友的意志为转移。我就是有毛病那又怎样?我毛病巨多,没耽误我好好生活。
      别问我为何如此嚣张臭屁,我年轻我乐意我没触犯法律,这种解释足够了。太多人嘴上说我有病,心里却恨不能是我的翻版。
      不是我自以为是,是他们酒后失言。
      承蒙上天眷顾,我读到以及听到自己的人生经历时都要叹:真他妈带感!太具传奇色彩了!才十几岁就名利双收,这是谁家有能耐的小崽子?牛到这种程度也不怕折寿!
      这感叹在十九岁生日之前,炫耀的成分居多,十九岁生日之后,自嘲居多。
      忽然之间就懂得了:包装过的我,跟摘去标签与光环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剔除掉那些“祖师级”“开山级”“世界顶级”“全球最年轻”等一干形容词,我就是个匠人,除了帅得惊天动地,其他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没那么玄乎。吃过苦、受过罪,人心不足,拥有得再多也终究想拥有更多,抠过脚、放过屁、早晨起来有口气,我始终在凡人的樊笼里。
      我把自己安放在这等位置上,偏就有几个管不住自己那鸟嘴的,说我除了长得太娘,其他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X他妈的鸟蛋!我宁愿别人说我毛没长齐!
      尽管我特别烦别人说我长得娘,然而却更烦听别人叨叨故事,我一时半会想不到比这更能激起我的抵触情绪的事情了。
      点头之交或莫逆之交,我结识了很多人,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几乎通通对我的抵触情绪表示出了不解。我对于他们居然对此表示不解也很不解。
      彼此的不解持续了十多年、近二十年。
      十多年后,依然未解。
      我有过两段婚姻,情感路走得辛苦。朋友们儿女绕膝,见我孤家寡人一个,聚会都自觉叫上我,轮换着把我往人多的地方带。我空余时间没那么多,能推的则推,不能推的大多是盛情难却。
      不用朋友介绍,年轻貌美的花蝴蝶幺蛾子们像闻到花香瞧到烛火一样往我这边扑。没有名利光环的映照,我个人的条件也还算过硬。一米八几的个头,有她们爱的大长腿,衣服下面是一身腱子肉,摘掉了“长得娘”的帽子,被扣上了“有着隆重到近乎奢华之美貌”的形容。岁月对我仁慈得紧,让我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
      令我长笑不止的是,朋友们笑着挤兑我,说她们之所以疯狂至此,是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样貌、气质与举止上,没注意到我的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怪”,故而一跟我长久接触就歇菜,走不到婚姻这一步。
      我极为自大地否认了,勾起笑顶回去,说秃成地中海的朋友、老到失去活力的朋友、胖到凸起小肚腩的朋友、猥琐到不知魅力为何物的朋友那个们,你们要小心了,我有否认的底气,更有告你们诽谤的能力。
      推杯换盏间,他们的白酒溅到了我的白开水里,导致我杯子里的白开水极难入口。
      我早在二十岁生日那天把酒戒了。多下年来,白酒香醇依旧,是我心理上不能接受。
      他们刻意絮叨些唯美爱情,试图改变我,无奈我是朽木不可雕,左耳进右耳出,抵触情绪不减年轻的时候。
      我跟他们讲,我的抵触情绪跟我的爱情无关。
      他们饮尽杯中酒,大感讶异,不信我居然有过爱情这玩意儿。
      在他们眼里,暂且不说与爱情有关无关,我有没有爱情观他们都很怀疑。
      在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成为一些人对比之下的安慰。不管我取得了怎样的成就,朋友们始终认为老大不小却依然未成家的我是不幸的、孤单的、不完整的,在父母日渐老去的年岁里,无家可归,无人可依。这怜悯之情经过酒精的催化,挥发得淋漓尽致。
      酒酣之处,聊得深了。有个人大着舌头跟我讲,你情路坎坷不是无缘无故的,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家境优渥,四体康健,年少成名,事业顺遂,老天爷要在感情上对你极尽苛刻。
      我不能苟同,不予否定。
      我去吧台要柠檬水,坐在吧台前的一个中年男人朝我举了举杯,说我认得你,你开挂的人生很精彩,你过得应该很不错,就是少了那么点劲儿,他斜睨了下酒杯,说了句不烈的烈酒。
      他的比喻让我有那么点儿正中靶心的感觉。
      我干脆坐下来听他剖析我。
      事实让我失望,他对我的分析没点新鲜气儿,我听烂了。我知道自己怪,也大致知道自己怪在哪里。
      譬如我抵触爱情故事,但我后来开拓的业务里面,亲自设计的那些中国风高级定制珠宝,据说流溢着古典情爱故事的醉人韵味,一个对此抵触的人是很难让手中之物带有那些灵气的。
      我不以怪为忤,大众仿佛也不,他们对我的怪表现出了喜闻乐见的态度,甚至有模仿倾向,认为这是助我成材的原因之一。大众想听导致我怪的原因,这是我给不出的。
      大概我本身就是如此怪吧,我懒得去寻根溯源、理清因果。我和我的家人对我的怪讲了不下一百遍,对着镜头,对着话筒,对着人……我已厌倦和人或听人讨论自己的怪。在我眼里,我作为一个求同存异的灵长类生命个体,是正常的,但我又比任何一个人明白自己怪得有多离谱。
      更让我失望的是,我发现他是个神志欠清明的醉鬼。这可真让人恼火。
      刚决定麻利儿开溜,这个男人的一句话让我毫不犹豫抛开那群朋友坐了下来,拉开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对这故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改我往日的作风。
      我努力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我可以肯定,这故事能让我回味一辈子。
      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是我的一位故人。她跟我提起过她的丈夫。因为她身份的特殊性,她的话我记了好些年。没有刻意去记,只是忘不掉。
      我打量了一下他,带着军人的硬气,身居要位的样子,比我了解到的实际年龄要沧桑得多,老气得多。
      有了这等巧合并不代表这故事是有趣的,我心知故事当不得真,多少会带些讲述者的个人情绪,所以我选择尽量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立场转述这个故事。
      语言表达是我的弱项,多年来对故事的本能抵触让我更显笨拙。我愿意去讲,但不保证讲得重点分明、足够生动。
      平心而论,这是个枯燥絮叨的故事,可能因为他是个醉鬼,也可能因为我的转述能力太差,两者加在一起几乎让人丧失勇气。我不期望能感动到谁,我只是自己感动到不行,我急于找个出口去表达。
      我问醉鬼:故事的男主角是你么?
      欲哭的冲动一波波冲击着我,开嗓我就需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发声对我来说挺困难,要挤出平淡的音色,还要抑制住变了调的哽咽。太久没哭过,我一时半会儿处理不来这种冲动。
      他立即否认:不,我不是男主角。
      哦,我说,我知道了。我坏心地叫了声大叔,一本正经地敲着桌面说,那问个隐私的问题啊,触犯到你的话你可以不答,你爱的人和你的爱人是同一个吗?
      他没答,反问我,你呢,你是不是?
      我说:我回答不了,我没有爱人。
      他问:你的绰号是白毛?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说:别乱给我起外号,我跟你不熟。
      这一带叫我白毛的人颇多,但我不想在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所有人都以为我染了发,因为很多搞艺术的喜欢这么干,但我没有。我不喜欢太花里胡哨的东西,譬如染发、纹身,更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我挺望下一代规规矩矩的,把时间用在大众普遍能接受的事情上,为此,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我都表现得特别“乖”,还特地染黑过头发,多次在自媒体上科普染发剂的危害,倒越发显得怪了。
      我不再跟他搭话,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个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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