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牛肉炕饼

57、第 57 章

　　刘胜轻手轻脚的自殿内出来，手中的拂尘在阳光折射下泛着白色的光晕。叫前面迎他的小太监眼热不已，紧赶着上前道：“刘爷爷辛苦，殿下可歇了？”

　　掀起眼皮子瞧了瞧园子里，刘胜圆胖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凤栖宫那边潜人问了？”

　　“前脚儿刚走。”小太监低头答道。

　　刘胜手中拂尘一扫，骂道：“来就来吧，瞧那儿怂样，该怎么说便怎么说，小殿下读书时最不喜旁人打扰，又一向浅眠，好容易睡个安生觉，你们就这么干站着啊，去，叫人拿粘竿儿把这蝉给粘了。这才几月，就聒噪上了！”

　　小太监忙不迭的应了，两条腿跑的流利。刘胜抬眼看看天色，心下叹气，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啊。

　　凤栖宫的大殿内，渠后刚刚用了午膳，正由身边的大宫女侍候着漱口。正巧听人报得张福山来回话。“叫他进来。”接过侍女捧过来的方巾略拭了拭手，渠后抬眼看着张福山。

　　“禀娘娘，小殿下晨起用过早膳便去了文华殿给陛下请安，回来后便一直听先生授课，适才用了午膳，又习了几篇字，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张福山弓着腰低声回话。

　　“小殿下午膳用的可好？”

　　“回娘娘，听刘胜说小殿下最近胃口不开，午间只进了一碗竹笋鸡皮汤，米饭也就进了半碗。”张福山的腰弯的更低了。

　　“都是怎么办事的！东宫殿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小殿下食欲不振，底下的人不会变着法儿让小殿下多进点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有个好歹，哪个又逃的掉！御膳房的也尽是吃干饭的，都几年了，小殿下的喜好还是没摸准，都是怎么干事儿的！”

　　满屋的人跪了一地，渠后略略缓了心神，也是无奈了，疲声道：“罢了，都退下罢。”

　　早该习惯了。

　　渠后知道自己今日这通火发的邪性，可就是控制不住。太医们开的丸药也吃了，就是不顶用。在想到琰睿的事儿，更是烦心了。

　　自琰睿回宫，直接被圣人立了储君，这本是好事。可圣人打定主意要亲自培养大魏未来的继承人，因着储君年龄尚小，为了不叫长于妇人之手，偏了见识。严令后宫诸人不许打扰小殿下。这样也好，如若不然，东宫殿的门槛都要被那群不安份的给踏破了。只是圣人这条禁令是针对后宫所有人，即便她贵为皇后，小殿下的皇祖母，也不能亲近半分。

　　也只能在宫中大宴或节庆祭礼时才能说上几句话，略表关怀。若是想踏足东宫，或是以皇祖母的名义宣召琰睿进凤栖殿来请安，却是不能了。圣人瞧着和善，该处置时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先前的德妃也是四妃之首了，不过是潜人问了小殿下行踪，送了碗解暑汤，便被圣人褫夺了封号，责令她闭宫思过了。大半辈子的体面就这么没了。说她“异心起，不安分。”连她这个皇后都受了池鱼之殃。遭了训斥。这下更没人敢捋虎须了。没见德妃思过都思了三年了，还是没叫出来么。

　　也是她与圣人年少夫妻，多少摸准了圣人的脾气，至多问问小殿下每日吃的可好，睡的可香。旁的，却是不能了。

　　这样也好，琰睿争气，又是个谨守礼教的性子。她才有盼头。虽说不管日后谁做了那个位置，她都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不过与其成了太后，让那几个女人跟自己平起平坐，还是太皇太后来的痛快。

　　这么一想，心里才算是舒缓些，养了养神，整理了臂上的披帛，渠后扬声道：“来人，去文华殿。”

　　暮色西沉，暑气倒是降了许多。灰袍的小太监侍候着刘胜换了鞋袜，拿汗巾抹了抹领口，又端了托盘上的香茶与他漱口。桌上还摆着一碟子温热的桂花糕，刘胜就着茶水三两下咽了肚里，又仔细漱了漱口，对着手心哈了口气，闻闻并无异味，才算放了心。在主子跟前伺候，头一样儿便是不能潦草了惹主子的眼。别看他如今是东宫殿的首领太监，平日里却甚少吃饱过，大都是点心垫了肚子就在主子面前伺候了。不仅是他，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大都如此，怕有味道，或有不雅之举。

　　抄起桌上的拂尘扫了扫，刘胜一阵儿风似的往东宫侧殿的书房里赶。门外的宫女太监都齐齐站在门外，见他来了，宫女万福，太监打千儿，并不出声。

　　少倾，小殿下身边的大姑姑掩门出来，正瞧着刘胜站了一遍，掩嘴一笑，刘胜会意的随她走下台阶，言语间也极是客气：“辛苦姑姑了，替我守着这一会儿。”说着往门边瞧了一眼：“如何？”

　　“那位的性子公公又不是不知道，年纪虽小，却有当年太祖之风，小殿下没有胃口，又岂是咱们做下人的能置喙的？说到底，还是咱们做奴才的无能。公公自打小殿下回宫起就侍候在旁，连公公都做不到的事，我这个半路来的又怎么能做到呢。”

　　“福姑姑别谦虚，您可是圣人派来侍候小殿下的，自然是好的。姑姑且去忙吧，我进去瞧瞧。”这位姑姑，原是圣人身边侍候的大宫女，特意拨到东宫这边使唤，因脾气秉性俱好，为人又端正，圣人也是信重，他这个首领太监也得敬着几分。也是因为成了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凡是两人都有商有量，并无龃龉。两人心里都明白，小殿下年纪虽小，为人却清冷的厉害。平时还是刘胜跟他徒弟小夏子侍候在一旁的多。

　　福姑姑走远了，刘胜才示意小太监开了们。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却见小殿下端正的坐在书桌旁，背挺的笔直。前面是一摞摞的奏折。从半年前开始，圣人已经要求小殿下跟着先生们学习之余自己看折子批奏章了。当然，都是往年圣人阅过的。刘胜环视一眼四周，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刘胜斗着胆子低声道：“殿下，该歇了。”

　　坐了桌前的人并未抬头。咽了咽口水，刘胜心中暗暗叫苦，这小祖宗再这样下去，怕是不用文华殿那里问罪了，他还是自己摘了顶戴比较好。他虽是阉人，却跟太医院的王老太医是患难之交。小殿下这情况他也私下偷偷问过，那厮倒是心宽。言道人都有挑食的时候，过一段时间便好了。若真是怕累垮了身体，要么就定时定量，不吃完都不算。这话说的，那可是储君，谁有那么大胆子叫小殿下吃这个进那个的，又不是闲命长了。

　　刘胜在心里暗暗叹气，小主子便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们底下人也好有个使劲儿的方向。就怕这无欲无求的。要知道，打从回宫起，他就没发现这小主子对哪一味儿偏爱过。说是给什么吃什么都不为过。只是近段不知怎么了，竟连膳都用的少了。

　　“还请殿下当心身体，容奴才禀一句，凤栖殿那边已经潜人问了几遍了。殿下若是觉着御膳房那边进的东西不合口味，咱们殿里是有小厨房的，殿下有什么想用的，大可叫小厨房单做，不会传到外人耳中的。”刘胜的拂尘都垂了地上了。

　　过了许久，才听得上面小殿下发了话：“你先出去吧，待会传膳了再叫我。”

　　大殿的门又轻掩上了。

　　斜下的夕阳透过窗棂在书房落下一道道光影。琰睿睫毛低垂，半掩了眸子。小心的自桌前放着的一本孟子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皱皱的纸张。边缘都泛起了毛边。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虽早就看了无数遍，却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上面是阿虞传给他的顾家近况。

　　如今他能随了圣人的意喜怒不行于色，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阿姐他们过的如何。一再控制自己不要过多关注，只要知道他们平安便好。是以非特殊情况阿虞一般不会特意告知他的。想到明哥儿不出意外的落榜，琰睿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明哥儿早就跟他吐槽过，说他这样的才叫正常咧，似文哥儿那般看书都一眼过的叫妖怪。可是他却最听那妖怪的话了。明哥儿实际上是个懒怠性子，定是阿姐起了性，才叫他下场试试的。

　　想到阿姐，琰睿情绪又低落起来。他冷眼看着这宫中的众人，看着大大小小的朝臣在文华殿来来去去，才真正体会到天家无父子亲情。虽然并没有期待什么。

　　先时他有父亲，有母妃，从小便是奶嬷嬷带着的，自懂事便晨昏定省，逢年过节随他们一起进宫恭贺圣安。他天真的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过的。他不知道父亲在上一场宫变时充当了什么角色，可父亲大约是爱他的罢，才会在察觉不对时让亲卫带他离开。那是他才真真正正感受到恐惧，才知道什么叫刀剑无情。

　　才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什么叫做阶下囚，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什么叫落地凤凰如鸡了。每每他伏了亲卫背上两人如过街老鼠般走街过巷时，他总会贪恋白日里的阳光。亲卫只顾带着他逃命，却未注意到他始终未发一言。追杀他们的人到底有多少他已经记不清了。那时他整日里昏昏沉沉，鼻尖都是混合了汗水的血腥味儿。做的梦都是父亲母妃倒在血泊中，身后的刽子手们的刀剑上还滴着血，对着他磨刀霍霍。

　　就像一场梦。

　　走出梦境的他渐渐好了，在那个院子里，充实又宁静。他有了新伙伴，老实又笨拙的对他好，他们还有一只叫阿花的狗。虽然那个妖怪哥哥最爱叫它“蠢狗”，可他却觉得阿花不但是最聪明的，命也很好。阿姐待它好极了，嘴上嫌弃，却要明哥儿给它缝垫子，自己每日都会给阿花煮骨头汤，他们都跟着一起喝，用明哥儿的话说，咱们一起长个子。

　　他最喜欢静静的坐了厨房看阿姐忙活，每次剥完葱蒜，阿姐都会亲亲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满眼都是惊喜，夸他做的好。他更喜欢被阿姐搂了怀里哄着睡觉。他喜欢阿姐身上的味道，总叫他想起冬日里暖暖的太阳，混着淡淡的烟火气。那时天气很冷，他们都挤在那张炕床上。暖和的似乎连心里都滚烫起来。可每次阿姐都是第一个睡着的。

　　他知道明哥儿的妖怪哥哥看自己不大顺眼。大约是他占了阿姐太多的时间了。可是他每天晚上还是会做梦。梦见金碧辉煌的宫殿，梦见勤王府中雕梁画栋的床帏。他慢慢想起来了。妖怪哥哥的眼神太利，那段时间他不敢看他的眼睛，看阿姐的眼睛。他太眷恋这温暖，他......不想走。

　　可他的眼睛里也看到了别的东西。自己的到来，给阿姐一家，带来的是祸患。可是阿姐明明知道这一点 ，她知道的。他听到阿姐说起那个护着他的亲卫，听到她说起勤王，说起平王，甚至是，他也该恭敬的称之为“圣上”的那人。阿姐全都知道的。

　　逆臣之子，勤党余孽。

　　外面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想一直沉默下去的。也许这样便会好受一些。可阿姐却希望他开口说话，每日的汤药总是不断的。他便听话的每日“读书”。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可是还是有人找来了。

　　他下了决心要走，却让妖怪哥哥拦了下来。他一直是冷眼旁观的人。依旧是冷嘲热讽的语气。却在最后告诉他说，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一起担着。

　　阿姐说过，他们是一家人。

　　可后来，阿姐不要他了。

　　毅然决绝。

　　在所有人都对他恭敬逢迎，不敢违拗的时候。

　　在他整装回宫的时候。

　　可是那人，在他孤苦无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

　　一场梦。

　　百转千回间，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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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