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wanderkind

3、甘泉城

　　陈三与昭文是在乾城的赌场认识的，彼时两人合伙骗了不少钱，算是一起分过赃的情分。因而，即便后来知晓他是尉迟家的老幺，且军衔还比自己高上一级，陈三也没叫过他尊称，依旧“尉迟”“尉迟”地叫，昭文也浑不在意。

　　此刻，逃跑之人已被昭文用马鞭缚住手脚，动弹不得，昭文牵着他缓辔而返，却听他忽然道，“各位可是盛军的人？”

　　昭文一愣，他一早让众兵士脱了军服怕的就是被认出来，给祖父徒增麻烦。时下居姚和大盛正在百里开外的乾城谈判，一个不小心便会给对方兴事的由头，让和局崩裂。

　　“呸！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在大当家跟前还敢胡言乱语！”陈三未及昭文反应，已怒声斥道。

　　那人却是毫不理会，继续道，“我想，尉迟公令各位守在这里，不过是想佐证我居姚老单于薨逝一事。并未叫你们截人，更没叫你们如此……”他瞥了瞥自己手上缚着的马鞭，笑道，“多生事端。”

　　“你……”陈三性子暴躁，也不问是非，上前就想将这小子打翻在地。昭文挥手止住，又听那人道，“大盛与我居姚目下正在谈判，你们若抓了我去，势必会给尉迟公惹下不小的麻烦！”

　　此言一落，众人像是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许久，却见昭文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笑道，“笑话！你一个居姚小兵也敢口出如此狂言！若我们此刻便宰了你呢？你们既打金口岭过，被山匪杀了自然当属寻常。”连日熬夜已使他声音有些沙哑，“居姚眼下内忧外患，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居姚使臣会跟大盛撕破了脸？”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不过只倏忽已恢复寻常，“你……不妨试试。”昭文其实早已从他的话中听出此人来路不凡，只因他说的是“你们若抓了我去”，而非“我们”，于是想以言语激他暴露身份，没想到这人心智和胆识都是不差，这样一来倒惹得昭文忍不住打量了他一下。这人长得很是好看，眉目清隽，肤色白净，倒有几分义父旧时的风度。若非细心护养，不说旁的，单叫那居姚漠上的风沙吹上几日，皮肤便早已黢黑粗糙。此人料来是居姚贵族无疑。

　　这回居姚来谈判的使团据说是由二王子萧远率领的，驻在燕山和觅云山北麓的甘泉城。昭文在乾城城守府里却只见到了几个常打照面的武将和一个老态龙钟的文臣。三天前他们接到居姚王城的线报说单于病危，午时更有斥候来报说已经死了。此人这时候星夜兼程，只这么几个侍卫，又抄危险却较近的小道金口岭走，想是心焦如焚，不得已才甘冒此险。

　　昭文心下已有了计较，笑道，“二王子好胆识！”

　　这不过是昭文虚张声势的惯用伎俩，萧远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一惊，这么一来，他瞳孔的微微张缩已落在昭文眼里，恰证实了他的猜测。“你料我不敢杀你，是么？”昭文一哂，“我如此刻杀了你，让你那脓包弟弟即了位，这谈判是谈也无需再谈，我大盛铁骑直捣黄龙，踏平了你金都王城，岂不是快哉？”

　　“嗬，”萧远冷笑，“你这无知小卒想的好甚轻松，你南盛有姜文范，岂知我居姚便无旁人？”昭文闻言并不恼怒，也不惊讶。他毕竟是中军帐中长大的，这些其实知道的很清楚。居姚老单于知人善任，外有颜逍镇守边陲，内有李均延辅佐朝政，这几年才渐渐强大了起来。眼下杀了萧远，也不过是令李相一派独自坐大，还不如放他回去，让他们两相制衡，大盛才有可乘之机。

　　于是道，“我若放你，有甚好处？”昭文将长刀指着他脖子，仍旧装腔作势道，“我眼下砍了你，拿了你的首级去见你那脓包弟弟，你猜猜，他会给我什么好处？”

　　萧远闻言心下一松，要好处是么？这还不容易。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嘴唇绷得笔直，沉吟片刻，示意他附耳过来。昭文有戏耍之心，依言下马凑过去，方听他一字一顿道，“你跟我回居姚王庭，我许你左将军之位。”

　　“呸！”昭文一口啐在他脸上，“二王子可曾听说尉迟帐下有叛将降敌的人？”

　　萧远此番虽是试探，却着实有意将此有勇有谋之人收在麾下。见他如此，只好又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昭文笑了笑，将长刀往他脖子上一压，顷刻已有殷红的血迹沿着银晃晃的刀片慢慢晕开。“我要……甘泉城。”

　　甘泉乃出入塞外的要道，扼住了燕山和觅云山的山口，出可一马平川遍扫塞外诸镇，入可紧闭山门，仗着两山天然屏障的优势，看护关内。

　　“你人不大，胃口倒不小！”萧远冷笑，双眉微凝，冷冷盯了一会昭文，见他薄唇紧闭，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半晌，方开口道，“我给你陵谷镇。”陵谷镇是甘泉治下的一个小镇。甘泉城被晏河一分为二，这镇子便在晏河南侧。

　　“二王子太不爽快了，”昭文笑着说。右手长刀就势一挥，却不是砍向萧远。只听“嗷”的一声长嘶，身侧马头应声落地。刀口平整，温热的血溅出数尺高，溅到昭文脸上、身上，他也不擦。那马仍旧立了一会，才轰然倒地，“我说要甘泉城，便是甘泉城。只要一个陵谷镇，我何必在这里与你多嘴。眼下你王已故，我大军只需稍稍往北边压一压，乾城那群老匹夫自然会将陵谷镇双手奉上。”

　　萧远默然，莫说成帅，这小子至少是个将才。他踟蹰良久，方沉声道，“好，我应你甘泉城。但我需知道，我这甘泉城，到底给了谁？”

　　“痛快！这才是有诚意的样子。” 昭文拍拍他，说着，收刀入鞘，“不过，二王子何须如此婆妈，你只需晓得，这甘泉城，你给了大盛，给了尉迟家即可！”昭文扶他起来，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待取出一把刻着狼头龙身的金刀，才解了他的束缚，道，“我信二王子是个守信之人，不过人不可无防备，倘若二王子日后失信，我便令整个居姚王庭知晓你私通盛军之事。”

　　语毕，一扬手，“放行！”

　　萧远上了侍从牵过来的另一匹马，行出十数丈开外，忽勒转马头，向昭文一拱手，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