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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天彻底黑了下去。黑的笃定、不容置疑,像藏着古老秘密的长者,执拗而决绝,势要将这秘密带到坟墓里去。

      一日更甚一日的冷了。连晨练时士兵们拔个刀,都能带出了一层冰星,迎风甩在对面人的脸上,嗬,生疼!

      闻缺拢拢袖子,低头往姬平帐子过来。风从他袍子底下灌进去,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再行伍多年,也不过是一介书生,禁受不住西北的苦寒也属寻常,偶尔难免几句牢骚、埋怨。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本比他还弱不禁风的姬平倒闷不吭声地在这蛮荒的地方守了三年。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劝道,“我说殿下,你索性上个折子抱恙,圣上保管不出一个月就将你召回京城了,何苦在这受罪,累的我也……”后面的话他自然不敢说完,毕竟再贬黜,那也是他高高在上的主子。

      然而,闻缺的脾气,是做不到不跟人起口角的,于是隔三差五的,姬平总要端起架子教训他一顿。上午因乾城门外一下子聚集了不少西夷流民之事,大将军急召二人商讨意见,闻缺与两人意见相左,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这两人位置都比他高。他虽有几分傲气,但军中上下之分心里还是有数的,何况姬平于他如兄如主,一点意见之争,不至于真气盛到什么程度。

      白日的气消了,他正琢磨着一会见到姬平怎么搭个台阶让自己滚下来,远处忽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闻缺停了脚,向南边望去,来人转眼已至辕门外,滚鞍下马,都来不及拍拍身上的泥土便急匆匆向中军帐去。就这么大喇喇地长驱直入,想是京城来的。闻缺忙紧上两步,赶上那人。

      “站住!”来人闻声住脚,转过身来,竟是自家的仆从黎安?

      “少爷,”黎安抱拳向他见礼,眉头紧锁,双目因焦急与连日的疲累涨的通红。只这一声,闻缺已觉出事情非同小可,忙拍拍他肩膀,低声道,“一同进去。”

      两人进来的时候姬平正伏案疾书,铜盆里的饭食只动了两口,已然凉了。他这个监军当的一点也不轻松,撇开千里之外朝堂上的纷争不说,单这眼前的事就足以令他头疼了。西夷连日滋扰,居姚左近也有异动。姬平疲惫不堪,抬手按了按额角。听见二人进来,搁下手中的笔,好整以暇地看向闻缺:“怎么?知道错了?我以为你这一闹少说也得有个三五天才能转过圜来。”

      闻缺却不予理会,向黎安使了个眼色。黎安当下跪倒,“殿下,小人是太师府上的家臣,陛下巡游至永昌,病况一日重甚一日,太师心忧,遣小人请殿下前去探望。”

      听到“病况日甚”几个字,姬平“噌”的站起身来,眼眶立刻就红了,沙哑着嗓子问:“说说,怎么回事?陛下行营现下到哪了?”

      “昨夜我出发时是在冀州。先前在兖州耽搁了几日,接着说是南下甄州,过豫州还朝。”

      病况日甚,还从兖州起了驾,这是怎么回事?

      闻缺心中一个激灵。这番话定是父亲嘱他一字一字复述出来的。永昌在冀州最西边,与雍州相邻,既然要下甄州,直接往南就行,何必再往西至永昌兜个大圈子?

      不过父亲向无虚言,既说行营要南下甄州,想必先行特使早已开拨前去布置,是断然错不了的。永昌和乾城这么近,行驾既已到了永昌,既不索性来巡视征西大营,又不召尉迟连和姬平前往,却在此刻转道南下,实在匪夷所思。

      更何况,若是当真“病况日甚”,直接打道还朝即可,何必又多往西进了一步?

      姬平颓然坐倒在将案前。只这一眨眼的工夫,闻缺脑中却已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除非永昌,有他不得不见的人,抑或“他们”不得不见的人。

      而那里,正是齐王府所在地。齐王与天子是一母同胞,受天子特许,可自拥府兵十万。

      这么说来,父亲毕竟还是漏算了一步,这行营,是断然去不得的。

      然而姬平却没这么多思量,当下欲吩咐侍从更衣。“殿下,还请三思。”闻缺忙谏道。

      “闻缺,父皇病重如此,我现下若还犹疑,岂不是枉为人子。”

      “殿下,陛下巡游,二殿下亦随侍在旁。”

      “正因如此,我若不去,世人将如何看我?”

      “姜相老谋,此刻行营只恐已成累卵之地。”闻缺正色道,“若我所料不错,陛下此时怕是已经……”

      后几个字未出口,姬平脸色已是一变。

      闻缺跪伏在地,垂首将方才所忖叙述了一遍。言毕顿了一顿,复又道:“而今姜相唯一忌惮的就是尉迟元帅手上三十万的征西大军。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西进永昌。他们这么做,不过是想借齐王府兵暂时掣肘征西大军。”闻缺鲜有这么严肃的时候,他比姬平小两岁,平日总没个正形。姬平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父皇将这位素以天才扬名京畿的太师幼子放到身边来,是真的别有用意,还是只不过想替闻太师摆脱一个大麻烦?

      姬平闭目沉吟,再睁眼时定定看了一眼闻缺,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连令尊的消息也做不得准了?还是……”他指了指黎安,“这位信使实乃受旁人所托?”

      黎安闻言打了个哆嗦,忙重重朝地上磕了两个头,知道自己嘴角笨拙,慌张之下只得哀求地看向闻缺,“少爷……”

      “黎安是家父心腹,殿下不必多疑。至于家父嘛……”闻缺低头,“他为人纯正,不擅以阴诡之心度人,如今行营形势不明,家父亦不过试图以管中窥豹,难免有判断错的时候……”。

      “难免有判断错的时候……”姬平喃喃重复了一遍。他不觉想起自己与父亲在广平书院儒生一事上的争执。此事已经过去了三年,父皇将他发配至此反省,可他反省了三年,却仍不觉得自己是做错的那一个。

      儒生虽性子执拗,说话不太中听。但他们秉持“仁”道,开化世人,对这个国家的作用并不比那些动辄以严刑威慑的酷吏小。

      刚有刚法,柔有柔道。尽数诛杀不听话的儒生,会让世人怎么想?

      可父亲是皇帝,是不容置疑的。

      姬平刚到雍州的时候常常会忆起幼年的事,他清晰记得幼时父皇是怎么抱他坐上马背、怎么教他拉开长弓的,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有荡平宇内的雄志。姬平甚至记得他曾与沈御史起过争执,最后竟是他认了错……

      然而父皇终究还是老了,老成了一个刚愎固执的上位者。

      姬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眼泪忍不住落下来,他转过身去,避过闻缺的目光,道,“既如此,你有何对策?”

      “而今之际,唯有赶在行营前回京,做一番部署。”

      “可……父皇明令我非诏不得返京。”姬平犹疑。

      “陛下当初下令之时决计料不到会有如今的变故啊殿下!”

      姬平思忖再三,却还是一甩袍袖,郑重道,“不行!倘若你所猜…有半分偏差,父皇必不会饶恕我。父皇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伤心……更何况,他的命令,是绝不容人违背的!”这话中已有些委屈的意思了。三年来的不闻不问闻缺看在眼中,刚要接口,又听见他道,“既要部署,不如你替我先一步返京,我与尉迟公暂按兵不动,且仔细再做一番计较。放心,你既说他们忌惮尉迟公三十万大军,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闻缺略有踟蹰。姬平却已起身,拉他起来,用力抱住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嘱托道,“若我有恙,但需护我儿女周全!”

      闻缺沉吟再三,终还是点了下头。这一点,两肩犹如挑起了千钧的重担。

      入夜,两乘快马从乾城大营中疾驰而出。这是端和九年再稀松不过的一个冬夜。没人料到,一道圣旨已悄无声息地降到了征西军的乾城大营。

      “尉迟连,西征居姚有功,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大皇子平,数度忤逆犯上、屡教不改,赐自尽。”

      端和九年冬,文帝殁,二皇子定即位,年号晏守。因少帝年幼,由皇叔齐王与丞相姜文范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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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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