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58、陪伴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人，出乎她意料的儒雅谦和。

　　清练没有立即吭声，目光在云涟身上停留了片刻，屋子里剩余的两名小学徒都忙完了，也好奇的围过来观望。

　　她心中五味陈杂，很快，恼怒占了上风。

　　脸颊上涨红未褪，凶巴巴的问：“你今天为何没上山采药？”

　　云涟微微一怔。

　　脚踝上的伤口像应景儿似的，针扎般刺痛了几下，清练异常委屈，眼眶霎时红了：“我等了你一天。”

　　说完，再也按捺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流了下来。

　　阿皮又被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女孩子的眼泪可以这样说来就来的，身为导火索，他手忙脚乱的解释：“对……对不起啊，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不知道你也是来疗伤的。”

　　清练哭得越发的凶。

　　云涟起先被她质问得有几分茫然，见她红了眼眶，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后来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静静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

　　清练哭得专注，对此毫无所觉，耳边充斥着阿皮极力想要安抚她的声音，但她不想理会——遭了这么多罪，哭个痛快还不行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有些哭倦了。

　　隐隐约约间，一阵清浓的汤汁鲜香飘漾进鼻腔，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顿延片刻，缓缓放下一直捂住双眼的手，泪眼婆娑，隔着厚厚的水汽，先看到了云涟。

　　他站在她面前，端一碗刚煮好的鲜汤馄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碗太烫，碗下垫一块折了四层的月白帕子，帕子边缘缀血红虬梅，枝桠沿着碗底伸出，和着冉冉飘升的白色汤气，着实……色味俱佳，令人垂涎三尺。

　　她不哭了，直勾勾的盯着馄饨碗。

　　最终，没能忍住，默默抿了下嘴唇。

　　云涟的声音犹带一丝笑意响起：“姑娘辛苦了，今日镇上发生塌方，受伤的人多了些，便没上山，下次姑娘若是等不到在下，可以早些下来，兴许能少受些无端的苦痛。”

　　明明是调侃，却好像已经通晓了她的用意。

　　清练怔了怔，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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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使神差的，那日她没用他为她疗伤，在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鲜汤馄饨之后，讪讪的回了归墟之境，心中还颇为受用——他倒算是有些度量，没将她当成无理取闹之人撵出门去。

　　后来清练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

　　也许是隔着竹藤屏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也许是他让阿皮不得无礼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他亦真亦假堪透她心思的那一刻，总之，万般缘起，从她在万妖城听到云涟这个名字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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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轮回径。

　　清练静静地看着一千年前的自己，坐在医馆里的八仙桌前满足的吃完馄饨，放下碗。

　　屋子内一切定格。

　　心高气傲的她，温润如玉的云涟，一脸探究好奇的阿皮，另两名围看热闹的小学徒，身影都在一瞬间静止，继而消散。

　　在时光的指缝里，任何人事物皆是微渺蜉蝣，沧海一粟。

　　紧跟着，场景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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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练偷跑出去，因为没知会清老府主，害他老人家担心了整整一日，回来后，被罚在泪海之畔观想三日，闻水声呜咽，照己心，以矜天下苍生之苦。

　　身为未来的归墟之主，这些都是必修课。

　　清练长了记性，乖乖的在府里待了三日，三日一到，便飞奔着去找了父亲。

　　她要下山。

　　才隔了几日就又要往人世跑，清老府主不由蹙起眉头：“练儿，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清练立刻脸红了。

　　“没有。”

　　简单坚决的两个字。

　　清老府主仙风道骨，背手而立，不动声色的侧眸望了望自己的小女儿，心下了然，咳了一声：“如此甚好，之前与西海龙主小聚，说起他的小儿子乌颲，对你甚是留心，若你没有心上人，为父这就去应……”

　　清老府主话未说完，清练急了：“什么乌颲，我不嫁龙，我要嫁人。”

　　话落，她看到父亲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双颊垂下的胡须却在微微颤动——像是在忍笑。

　　清练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老府主终于按捺不住，仰天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笑声，他老人家清了清嗓子：“为父知晓了，这就去回绝了西海里那老家伙，你若确定了心意，别忘了将人带回来瞧瞧，值得你托付终身，为父便送他去渡仙亭，待他通过考验，位列仙道，便能与你长相厮守了。”

　　父亲一向开明，但清练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将一切都为她考虑周全了，心口霎时一暖。

　　只可惜，她与云涟才见了一面，况且都过去三天了，他那么忙，说不定早就将她抛到脑后了……

　　清练有些苦恼，很想问问父亲当年是怎样追到母亲的，母亲身为天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在昔日众多优秀天君的青睐之下，能喜欢上父亲，必然是父亲有独到之处……那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自己也显得独到一些呢？

　　……等等，她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脸颊立时红得像个胡萝卜。

　　母亲是被父亲追，那么按照道理，她也应该是被追求的那个，怎么能如此主动的去寻求好合之道呢？

　　***

　　清练记得清楚，从父亲与她说开的那一日起，她便三天两头往万窟山跑。

　　她到底有些羞涩，知道云涟每日都要上山采药，便隐了身，日日跟在他身侧，陪着他跋山涉水。

　　他是个有条不紊的人，时间久了，她的性子就也跟着不急不躁起来。

　　他攘袂挖药，她便乖乖蹲在一旁等候；他帮助受伤的山间生灵，她便小施术法，让它们再快些痊愈；他要采摘的灵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间，她便为他设好屏障，绝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他时常过于辛苦，有几次走得远了些，荒野无际，带的水又喝光了，她便为他化出能立时找到水源的捷径；山间气候变幻无常，时常前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便雷雨倾盆，她便将他引往可以避雨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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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默默付出的日子十分单调，可清练从未觉得乏味。

　　她唯一的苦恼是：他只见过她一面，若真将她彻底忘了该怎么办？

　　每当这种时候，她便将声音渡上一层仙术，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大声的说：“云涟，你听着，我叫清练，你不许忘了我。”

　　他分明听不到。

　　可不知为何，只要这样说完了，她心中便痛快许多，又能心无旁骛的陪着他翻山越岭。

　　这份单属于两人的清宁持续了两个月之久，清练甘之如饴。

　　最终打破平静的，是万窟山上忽起的一场妖风。

　　***

　　那一日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云涟采完草药回程，路上烈日当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照例找了一处阴凉地，铺净布坐下歇息，空气炙热，额间有细汗渗出，他却浑不在意，一贯的怡然自得，拿起常读的医书翻开来看。

　　清练陪在一旁，百无聊赖，时间久了，便忍不住仔细端详他——当真容止可观，即便如此随意的盘坐在荒野山间，也掩不住那份丰神俊俉。

　　清练看得入神。

　　渐渐地，想到他几乎日日如此跋涉操劳，不由开始心疼，脑子就有些发热——轻轻挪动身子，凑近他，伸出手，想为他拭汗。

　　然而手指还未碰触到他额鬓，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专注于医书的眸光，忽地一凛，而后微微抬起。

　　清练被吓了一跳，立时僵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再动。

　　他却低声道出了两个字：“不好。”

　　紧跟着，四下强风乍起。

　　清练这才发现，山间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起了变化，气温降低，天色转暗，夹裹着浓烈妖气的烈风以破空之势，朝二人直扫过来。

　　先遭殃的，自然是周遭的植物，直接被劲风碾碎，化为碎末齑粉，散落于空气之中，好在清练反应够快，迅速撑起了一道屏障，将云涟和自己笼罩其中，堪堪避开了第一回突袭。

　　第二次袭击紧随而至。

　　清练有了准备，开始反击，她练就的仙术源于淬妖法门，此番对阵也算以长克短。

　　妖风几次想要旋绞过来，都被她捻诀阻挡回去。

　　云涟置身于屏障之中，周边狂风大作，唯独他安然无虞，再不济也看出是身边有人相护，他微微蹙眉，望着虚空之中两股无形的力量相互角逐，最终，渡金色灵光的那一面渐渐占了上风。

　　他面色稍缓。

　　可好景不长，他看到，原本只是阴暗的天色，逐渐被大片浓云笼罩，没一会儿，整方山间已成黑云压顶之势。

　　云雾似是力量之源，在空中不断翻滚，妖风扫荡得愈发强劲，一时之间，风声堪比鬼哭狼嚎，天昏地暗，齑粉沙石乱飞，连空气要被撕裂，天地毁灭仿佛就在下一刻。

　　清练到底灵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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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风卷走的时候，她什么都来不及做，脑子里只剩了最后一个念头——完了，她没能保护好他。

　　身体被风拖拽向高空，乱石不断地击打在身上，脸上，阵阵生疼，眼前一片昏黄，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感到腰间一紧，似乎有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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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我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