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4、复活

　　这一次，闻人猜倒像是想起了待客之道，正于院内凉亭之中烹茶。

　　炭火烧水，温杯、润茶，转碗摇香，那扶袖握盏的风姿，墨荼荼离老远看着，又被秒了。

　　不像人，太不像人。

　　芊芊带着墨荼荼走近，闻人猜适时抬头，对她微微抬手：“请。”

　　茶台上是新斟的两杯茶，玲珑剔透的白瓷茶盏，茶香袅袅，墨荼荼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不慌不忙的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于石几前。

　　端盏，饮茶。

　　茶香扑鼻，入口微苦，回味无穷。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夸赞几句，就听闻人猜先开口了。

　　“遥川墨家，你是第几代传人？”

　　墨荼荼愣了愣，有点懵。

　　“你姓墨。”

　　姓墨就得是那个什么墨家吗？

　　见她依然云里雾里，闻人猜便把话挑明：“复活令堂的条件，遥川墨家的白雎骨笛。”

　　墨荼荼这才回过味儿来：难怪他亲自泡茶给她喝，原来是要谈生意了。

　　这买卖光听起来就很高大上，她一介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达成呢？不过对方既然开口了，也不能一下就回绝，不然人家一个不开心，保不准就会把她扫地出门。

　　犹豫再三，她问了一个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虚的问题：“那个，你说的这个笛子，是哪个朝代的？现在是在博物馆还是被谁收藏了？”

　　可以用钱买吗？或者有价无市要用点极端手段才能到手……

　　闻人猜顿了顿：“我也不知它的去向。”

　　墨荼荼无语：这么稀奇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在哪儿还找我要？这不是摆明了刁难人吗？

　　“再过7个时辰令堂便可复活，是否见她，权在你一念之间。”

　　“……”

　　墨荼荼哭笑不得。

　　深呼吸，她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并开诚布公：“闻人……公子，你说的笛子我真的一无所知，就算现在答应条件也是在骗你，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无论如何都要见我老妈，要不然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让我见人，我尽力想办法找你说的笛子，一旦找到，立刻把它带给你，怎么样？”

　　“我如何信你？”

　　墨荼荼皱眉：“话都说到这份上，你还没办法牵制我吗？”

　　空气有些凝滞。

　　闻人猜望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两人交谈这么久，他仿佛第一次正眼看她。

　　“自然有。”

　　……这才对啊，墨荼荼松了口气。

　　“那我们算达成共识了？”

　　他没作声，扶袖，端起紫砂茗壶，将桌上两只茶盏斟满。清茶顺着壶口不急不缓倾下，水汽沿着杯盏徐徐而升。

　　这是要举行碰杯仪式？

　　墨荼荼了然，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杯：“来，干。”又顿了顿：“那我能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牵制我吗？”

　　闻人猜不疾不徐呷了口茶，神色坦然。

　　“我在茶水里下了毒。”

　　噗——

　　墨荼荼也已咽了半杯，此时头皮一炸，将嘴里剩下的一半全吐了出来。

　　*** ***

　　和玉泉香的相见，墨荼荼在最后的七个时辰里幻想了很多种情形，自己都被感动得潸然泪下，唯独没想到会上演此时这一出。

　　——“小兔崽子，谁让你复活我的？看我不打死你！”

　　——“还敢跑，你给我站住！”

　　——“你没听到我的话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

　　……

　　从屋子到院子，从院子一侧到另一侧，树木假山凉亭全都成了屏障，墨荼荼上蹿下跳，一边躲打一边讨饶。

　　——“老妈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我下次一定不犯了，我……我这次也不是故意的！”

　　——“臭猫你竟然见死不救！一定是你们的施法程序有问题，我告诉你，要是把我妈治出精神病我和你们没完——”

　　——“闻人猜呢？让他出来给我解释清楚！”

　　……

　　来来回回逃窜十数圈，墨荼荼精神疲惫，体力透支。

　　芊芊平心静气地站在一旁，欣赏了半天豹子猎兔的戏码，直到墨荼荼真的跑不动了，才闪身挡在两人之间。

　　“玉泉香，你再不停手，我就封了你的行动能力。”

　　玉泉香手还高举着，身体受阻，目光斜睨着瞟过去，一声冷笑，动作奇快的就势揪住芊芊的耳朵，呵斥：“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个小屁孩儿什么事，给我有远滚多远！”

　　墨荼荼万万没想到老妈对付起妖怪来也毫不手软。

　　芊芊脸色极其难看：“放开你的手。”

　　玉泉香瞪着眼，气势十足：“不放！”

　　芊芊重复：“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墨荼荼诧异的望着二人，她们是在……打嘴仗？芊芊不是说要封了老妈的行动能力吗？怎么还不动作？

　　渐渐地，她发现事情不太对，芊芊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泛起水雾，脸上的神情也由冰冷强硬变得耻辱委屈。

　　那副想哭还硬撑的模样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墨荼荼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妈，你能不能先放开手，我们有话好好说，毕竟你能活过来，都是人家的功劳……”

　　其实她也委屈，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辛辛苦苦让自己死去的亲人复活，重逢的温情半分没感受到，反被责备了个体无完肤。

　　恰在此刻——

　　“芊芊的灵元聚在耳部，劳烦放开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墨荼荼心头一跳，莫名感动得想哭。

　　玉泉香面色不善，犹豫片刻，还是放开了手，转身。

　　闻人猜不知何时颀然岳立于院落之中。

　　两相对立，气氛诡异得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玉泉香迅速向前两步，抄起身旁石椅，歇斯底里的砸过去。

　　接下来，花草树木，山石立柱。

　　她力气大得惊人，只要是可以徒手触到的器物，全被连根拔起。

　　芊芊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揉身而上，身携紫芒掠空而过，那些飞在半空中的杀伤性武器随着她脚尖点地，落于闻人猜身侧之际，尽数化为清灰，随风而散。

　　整座宅院顷刻间被毁得七零八落，空了大半，闻人猜面不改色，稳稳立于原地，仿若从未置身于危险之中。

　　玉泉香一鼓作气后，四周没了可以扔的东西，毫无形象的坐到地上，喘着粗气瞪前方二人。

　　墨荼荼则完全傻眼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闻人猜眼中一派冷然，复又开口：“倚仗画骨复活之人魄力不息，阴魂不散，当属逆行天命，你若不想强留于此，自毁元魂元魄便是。不过，今日被你毁了的这一方天地，日后当算在令嫒身上。”

　　言罢转身。

　　芊芊立刻跟上，走了几步，又停下。

　　“自毁元魂元魄之人永无转世之期，你们好自为之。”

　　墨荼荼心里咯噔一下。

　　……

　　玉泉香瘫坐在地上，半天没动。

　　时间静止，万物缄默，直到一阵哭声传来。

　　玉泉香被惊醒，慌忙起身，将墨荼荼搂在胸口，脸上已不见半分愤懑的影子，一边哄一边替她擦眼泪，擦了半天发现没用，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墨荼荼其实不想哭的，没忍住。

　　她有很多事不明白，很多话想问，但是这一刻，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像个不管不顾的幼|齿孩童，所有伤心、难过，委屈如同迅猛洪流，倾泻而出。

　　越哭越觉得人生无望。

　　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这么哭死算了。

　　*** ***

　　五天后，苏麟终于重新见到了墨荼荼。

　　她出现在他家门口，整个人都变了副样子：精神萎靡，目光黯淡，气质颓废。

　　苏麟把她拉进屋，按进沙发里，取杯子倒热水，然而就这么片刻功夫，她又不见了。

　　最后，在顶层露台找到了人。

　　苏麟吓坏了：“荼荼，你要干什么？

　　墨荼荼一言不发，抬脚一点点往前挪，好像下一秒就要跳下去，苏麟颤颤巍巍的劝：荼荼，我家……只有三层，跳下去摔不死的……”

　　过了好一会儿，墨荼荼才回头：“我也觉得你家这个高度不太合适。”

　　苏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你说我妈掉下来那个高度，还不如你家高呢，怎么就会摔死呢？”

　　“警察不是说香姨中了毒……”苏麟下意识开口接，可很快反应过来：“香姨真的活过来了？”

　　墨荼荼点点头，一边从露台上跳下来。

　　玉泉香虽然复活了，却任何信息都不肯透露，只说自己是失足摔死的，连法医鉴定出的“死亡前曾服食致命性药物”都矢口否认。

　　墨荼荼想尽各种方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死缠烂打、威逼利诱，均无功而返。

　　越是这样，越说明事有蹊跷。

　　苏麟认同这个猜测，跟着绞了一番脑汁，没有更好的法子。

　　墨荼荼垂头丧气：“算了，我回趟家。”

　　苏麟挺愧疚的：“回去干什么？我开车送你。”

　　“我妈现在离不开那个园子，她就还有44天可活了。”

　　“……”

　　“拿些她平时喜欢穿的、用的、玩的——陪她安度晚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守坑艰难。
冷得一件军大衣都不够了……
我回地窖再取一件来/(ㄒoㄒ)/~~——————————ε=ε=ε=┏(゜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