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33、结颜

　　墨荼荼从小到大唯一养过的植物是仙人球。

　　那时候她上初中，花店老板告诉她买回家不用太上心，偶尔浇下水就行，她问偶尔要怎么计算，老板说，随心情。

　　三个月后，仙人球，卒。

　　墨荼荼很震惊，上网搜资料，发现古人诚不我欺，沃枝叶不如培根本，以顽强生命力闻名于世的仙人掌科植物原来也需要施肥消毒修烂根。

　　可见，万事万物要想它展现安宁平和的姿态，都得花费一番心血。

　　这次任务，同之前相比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根据闻人猜的提示——草木无情又有情，情可动天，亦可撼地。

　　但是，切入点在哪里呢？

　　……

　　前三天，墨荼荼在思考中度过，整方天地被她勘察了个遍，不出所料，没用她开渠引流，润浥根茎，花海一如既往秾茂绚烂，后三天，勘察继续，思考力度升级，依然毫无所获。

　　到了第七天，她按捺不住了，心生烦躁。

　　无力的瘫躺在古树下，四肢放浪形骸，双目郁郁失神，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忆闻人猜初带她进来时的情景。

　　一直不得要领，一定是她忽略了什么。

　　绛紫色的枝叶繁茂醒目，氤氲住她的瞳仁，有一瞬间，浓郁的色彩将她的大脑一同裹染，洗清了之前芜杂的心绪。

　　冷不防地，真给她想起一件事来。

　　闻人猜离开时，她随口问了句：这漫山花朵的名字是什么。

　　他答：“无名无属，姿容取自人间二月兰。”

　　外貌是二月兰的外貌，但不属于任何花科，没有自己的名字，孤野丛生，盈盈堪怜——

　　墨荼荼猛地坐起身。

　　***

　　十日之约将至，闻人猜如期归返，以观成效。

　　化境之内，漫山花田犹在。

　　第一眼，便看到墨荼荼似模似样的负手而立，远远站在山坡高处，入目所及，透明的花海间，一片稀疏赤红。

　　细看身侧的植株，有红绳缚于其上，结了八字结。

　　目光渐远，每株花上都有绳结，漫山花草被分营划地，每方区域的结绳之法各不相同，想来是为了更好的区分。

　　举步而行，不多时，离她越来越近。

　　她一个人自得其乐，背对着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教书先生，手中握着白雎骨笛，偶尔当戒尺似的拿出来挥斥一二。

　　语气煞为苦口婆心：“你们虽然是闻人猜幻化出来的花草，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对花生失去信心，对未来不抱希望，要知道，外面还有很多你们的小伙伴，动辄就要接受风吹雨打、酷夏严寒的考验。”

　　又顿了顿：“不过，这也怪闻人猜，不给你们取名字就罢了，连外形都要拷贝人家二月兰。”

　　墨荼荼不无同情，而后，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

　　“不就是个名字吗？我给你们起。”

　　她来回踱步，间或翻转骨笛，漫不经心的把玩，不多时，腕上力道一稳。

　　“结颜。”

　　声音洋洋盈耳：“这名字好，浅显易懂。为了分清你们每一株，闻人猜用的是颜色，我用结绳之法，估摸着迄今为止，就只有我和他见过你们，所以用我们的方法各取一字，你们看行不行？”

　　她自觉满意，明知不可能有人应她，还是把戏做足：“要是同意就给我个提示，不同意我再想别的。”

　　话音落下，花田回归宁静，有风迂回而至，迎着微风等了片刻，她发现，山坡之上，由远及近，花海的颜色起了变化。

　　极缓慢的，如同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汩潏的青碧涟漪，由透明变浅，由浅及深，再从深回归剔透。

　　墨荼荼十分惊奇，难不成这就是提示？

　　***

　　闻人猜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面色清俊一如往昔。

　　结颜此名，看似粗浅随意，也算意境相投，可取。

　　眸光渐渐温和。

　　“你已有所进境，恭喜。”声音浚洌如霜。

　　墨荼荼吓了一跳，心头不知为何漏跳一拍，急忙回转过身。

　　“你怎么回来了？”

　　这样问好像不大对。

　　“我的意思是……今天才第九天，不是说好十天看结果吗？”

　　糟了。

　　好像每次冷不防见到他，她都会智商逻辑双双脱轨。

　　闻人猜静默片刻：“昨日夜观天象，得悉你会提前一日悟有所成。”

　　“……”

　　墨荼荼咳了咳，转移话题：“对了，之前你不是说要告诉我……”

　　话未说完，周遭空气卒然起了变化。

　　反应慢了半拍。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击过来，激得她气血翻涌，体内灵力受到刺激，宛若火山喷发，顷刻间自丹田处爆裂。

　　墨荼荼痛哼，身体不受控制的被掀飞，满目山色疾退，俄顷，眼前归于一片黑暗，意识有片刻涣散，又很快恢复正常。

　　好在小黑反应及时，堪堪将要摔滚在地的她接住，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曾黎黎忿忿不平的尖叫声。

　　“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她有些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身体里的灵力依然翻沸不已，落地，不敢耽误，立即盘膝调息。

　　“不要刻意压制。”闻人猜的声音响起。

　　墨荼荼会意，按照他所说的，浑身放松，不去与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作对。

　　另有一股平稳的力道自后心和缓而入，慢条斯理的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逐个梳理，抚平，又送回丹田深处。

　　不多时，一切重归安定，另有一个声音传来。

　　“猜哥哥，她如何处置？”

　　***

　　双目重回混沌，墨荼荼原本心情有些低落，冷不防听到芊芊的声音，心中一激荡，胸口气血险些再次翻涌上来。

　　曾黎黎被芊芊定住，按坐在地上，一脸负屈衔冤。

　　“你们不能冤枉好人，我就是散步到这里，看荼荼一动不动，叫她又没反应，还以为出事了，就拽了一下她手臂……我真的不知道她在练功。”

　　闻人猜未置一言。

　　芊芊目光冷冷侧扫，右手掌心浮起一片紫芒，对准她后心划掠过去。

　　曾黎黎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神情痛苦，额心抽搐，身体轻颤不止，不出片刻，她好像忍耐不住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

　　有黑色薄雾自她周身漾荡开来，或如抽丝，或如细烟，萦绕霏霏。

　　墨荼荼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闻人猜淡淡道：“她剔除己身元魂，换取了妖力。”

　　话音甫落，曾黎黎突然恶狠狠看过来，下一秒，化作一抹黑烟，宛若游蛇，挣脱禁锢，窜滑而起。

　　墨荼荼诧异于她恍惚之间的变化，一时愣怔，黑烟便已到身前。

　　这一次，目标依然是她的双目——

　　身体陡然一轻。

　　腰间握上一只强有力的手，手温冰冷，隔一层外衣，凉意直达心尖。

　　闻人猜将她带至身侧，右臂借巧力向后，助她躲开袭击，左掌翩然化出一道白芒，不偏不倚打在黑色游烟之上。

　　只听一声刺耳尖叫，紧接着，曾黎黎重新出现在半空之中，身体不受控制，直直摔落在地。

　　接连翻滚两回，才将将止住，她狼狈不堪，剧烈喘息半晌，撑着身子坐起来。

　　双眼通红，脸颊被泪水洗得莹亮。

　　“荼荼。”她忽然出声，嗓音喑哑。

　　“……啊？”

　　墨荼荼刚被放开，正有些心不在焉，接连遭受两次突袭，她的脑海里就只想了一件事——闻人猜的手，为什么总这么凉呢？

　　“荼荼，你听我一句。”曾黎黎目光怨怼。

　　“闻人猜教你云练之术，是为了引我露出马脚，你自己留个心眼儿，千万别被骗了。”

　　墨荼荼乍闻此言，着实一愣，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学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是为了引你露出马脚？”

　　曾黎黎道：“打从我一进来，你的眼睛就瞎了，现在又无法再修习云练之术，你还问我为什么？看不出来我别有用心吗？”

　　“……”

　　也是十分坦诚。

　　“至于他。”她面露讥诮，将目光缓缓移向闻人猜：“一次次救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他所用，等云练之术学成，就可以拿你去祭枯翎的封印了。”

　　墨荼荼心下一沉，眉头蹙起。

　　“枯翎是谁？”

　　曾黎黎正要开口，芊芊忽然闪身而至，手刀扬起，眼见就要劈落，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阻止——

　　闻人猜道：“无妨，让她说下去。”

　　曾黎黎瞪着他：“你不怕我把真相说出来，荼荼受不了？”

　　闻人猜望着她的目光从一而终，静无波澜：“既然你择主枯翎，便该了解她的秉性，又如何认定你所知晓的，是真正的真相。”

　　曾黎黎闻言，眉头蹙起，似乎有些被说服，可是，片刻之后，她浑身颤了几颤，先前盈漫的雾气若隐若现，又一次裹满她的全身。

　　她微微仰起头，神色违戾，唇角扬起，声音飘然里带一丝邪气。

　　“枯翎不足为信，那养凤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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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荼荼在化境里待了九天，都没出去过，红绳哪里来的啊？
——变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