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李懒言

14、血煞

　　刺骨冰凉的触感，奇异的是，冰龙没有反抗。

　　墨荼荼也怔住了，手一时忘记拿回来，以至于她回过神的时候，指尖已经要被冻僵了。

　　此时，傍晚过去，时间跳过黑夜，转眼间天光初现，朝阳浮于镜子一般的湖水尽头，整方透明的天地，包括墨荼荼和冰龙，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苏麟和芊芊慢慢靠近他们，识趣的保持在安全距离，苏麟情不自禁的啧啧感叹：“这景色真是绝了，就是没想到主角是我们家荼荼。”

　　芊芊正色：“她姓墨，不姓苏。”

　　苏麟挑眉：“那又怎么着，这事儿你们动物界没资格发表意见。”

　　芊芊：“……”

　　可惜，来之不易的万籁俱静很快被打断。

　　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催促：“冰龙，你还在等什么？杀死你面前之人，真龙之骨便是你的了。”

　　墨荼荼一惊，条件反射般退开很远，而这一次，冰龙没有像之前一样跟着她。

　　它静静地，一动不动悬在原处，似乎是接到了命令，在思考。

　　气氛开始变得危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突然，苏麟高声喊：“龙兄，别听臭老头的，先带我们去找笛子宝贝，找到了墨荼荼自愿随你处置！”

　　墨荼荼满头黑线。

　　但似乎有效果。

　　苏麟话音刚落，冰龙便愤怒的冲他吼了一嗓子，然后施施然的，又飞向了墨荼荼，这一次，它好像有了自己的主意。

　　和小黑一样，它长啸一声，身躯盘旋着绕墨荼荼飞了一大圈，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她身边。

　　……

　　墨荼荼大大舒了口气。

　　这意味着，她的队友征集有了史诗性突破。

　　苏麟也捏了把汗，没办法，危急关头，如果不分散一下冰龙的注意力，他们家荼荼就真的要成龙食了。

　　险情完美解除，他不由心情大好，得意洋洋的想去蹭蹭龙气儿，反被芊芊一把拉住。

　　“别去，这条龙只是认了龙骨，暂且不会伤害墨荼荼，我们过去是自找麻烦。”

　　***

　　有了冰龙的帮助，事情的进展加快不少。

　　神龙一声怒吼，墨荼荼脚下的湖水便被掀了个底朝天，随着水天的三百六十度旋转，三人一火转眼就被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在墨荼荼看来空间有些扭曲，就像置身于水下，但行动完全不受水的阻力影响。

　　四周的景象，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一处占地极广的方形祭坛，正中央放置了一口巨大的铜鼎，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变黑，除了这些，四下七零八落的，皆是人骨。

　　“这些大概都是墨家先人。”芊芊道。

　　墨荼荼静默半晌：“骨笛会在这里么？”

　　“时隔太久，要先找找看。”

　　几人穿过祭坛，沿着石板路走，道路两旁种着稀疏的灌木，所有景物都扭来扭去，没一会儿，墨荼荼就开始反胃，苏麟也是如此，只有芊芊完全不受影响。

　　他们二人强撑着走了一段，眼前直冒金星。

　　好在，道路的尽头到了。

　　这是一片比刚刚的祭坛更加开阔的空地，四角立着雕琢精致的螭龙石柱，石柱上连着锈迹斑斑手臂粗细的铁链，空地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池，被铁链牢牢捆绑住，悬浮在半空。

　　石池呈矩形，样貌古朴，质地粗糙，因为离地面太远，无法看到里面装了什么，只感到上面冒着腾腾热气。

　　隐隐约约的，一股腻人的腥气散发出来，墨荼荼和苏麟又是一阵反胃。

　　芊芊紧紧皱着眉：“小心，这里很怪异。”

　　墨荼荼捂着鼻子，指了指上方，闷声道：“那里面一定是血。”

　　苏麟闻言，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开吐。

　　见芊芊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墨荼荼叫了声“小黑”，自行飞到半空，石池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不出所料，里面是满满一池血水，四周没有任何加热装置，满池鲜血却不停地冒着热气，浓重的血腥气猛烈的扑面而来。

　　墨荼荼返身欲走，可忽然，她发现血池里有东西在翻滚，一个黑色的细长物体，时浮时沉。

　　忍着巨大的不适，她往前凑了凑。

　　那是一支黑色的笛子，因为泡在血水里，看不清具体样貌，说不定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东西。

　　空地上，芊芊施了法，把苏麟笼罩在一层茧样光圈里，他的脸色看起来恢复不少。

　　墨荼荼便没再犹豫，伸手抓向笛子。

　　猝不及防，有人一声暴喝——

　　“大胆！竟敢擅闯墨家禁地，窃取墨家至宝！”吓得她险些从半空中栽下去。

　　一名老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血池上方，紧接着，又陆续出现了很多人，他们无一不是古人装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怒气冲冲的瞪着墨荼荼，仿佛她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

　　墨荼荼警觉的退后数米。

　　这一刻，她已经猜到那满池血水来自哪里，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芊芊也跃上半空：“都是冤魂。”

　　她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墨荼荼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你怎么了？”

　　芊芊顿了顿：“这里血煞之气很重，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墨荼荼点点头：“那你下去和苏麟待着吧。”

　　“不行。”

　　“嗯？”

　　“为确保骨笛万无一失，我要亲眼看着你拿到它。”

　　***

　　冤魂们全部立于血池上方，虽是常人模样，周身却散发着骇人的黑红血气。

　　墨荼荼头皮一阵发麻，不过，秉着能动口绝不动手的理念，她咳了咳，扬声道：“对面的……前辈们，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来窃取墨家宝物的，我是……”

　　情况着实有点一言难尽，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的，他们都告诉我，其实我也是你们墨家人，我来墨家，不能算擅闯，来取骨笛，也不能算窃取，我是光明正大来拿我自己家的东西的。”

　　对面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刚刚怒吼她的老人依旧气冲冲的：“你是墨家人没错，但你为何与那只猫妖在一起？她乃闻人家的爪牙！”

　　芊芊冷哼：“即便我是爪牙，也比你们这些被炼成血煞冤魂的工具强。”

　　此话一落，墨荼荼的太阳穴跳了跳。

　　猪队友。

　　果然，冤魂们生气了，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怒吼着冲过来。

　　芊芊迅速祭出铜镜，紫光漫过之处，冤魂全被定住。

　　她的脸色越发难看，明显是在硬撑。

　　墨荼荼不敢浪费时间，飞速去拿骨笛，可是当她将手伸过去时，满池血液猛然间沸腾起来，血水冲天而起，像只巨人的手般窜向她，遥川之焰意识到危险，带着她左闪右避。

　　芊芊已经支持不住了，猫耳朵冒了出来，双眼变成渗人的幽绿色，手中铜镜猝然爆裂。

　　这个空当，一股黑气自铜镜的裂缝中迸出，在半空中渐渐聚拢成人形。

　　墨荼荼看清那人，心下一沉。

　　程义冲她扯嘴一笑：“姑娘，别来无恙。”

　　墨荼荼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下魔头算聚齐了。

　　血手掌开始发飙，所有鲜血全部聚拢，组成了一张周身冒黑气的血斗篷，血斗篷体型巨大，所到之处，连空气都要被撕裂，可想而知人被卷到会有什么后果。

　　它像打了亢奋剂一样横冲直撞，墨荼荼觉得自己像在坐云霄飞车。

　　突然，苏麟喊了她一声，墨荼荼循声望去，见他指了指离她不远的石池。

　　——血池里已经没有血煞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放低声音：“小黑，找准机会，我们去拿骨笛。”

　　遥川之焰得令，带着她迅速飞向螭龙石柱，飞行轨迹呈“S”型，血斗篷紧随其后，转眼间，四根石柱被撞断了三根。

　　最后一根倒下的时候，苏麟堪堪躲开。

　　石柱被毁，捆绑住血池的铁链无处牵引，全部砸到地上，石池没了力量承载，眼见着已经摇摇欲坠。

　　瞅准这个空档，遥川之焰直冲血池而去，可忽然，芊芊发出一声惨叫，她被冤魂层层围住，血煞之气令她无法再保持人形。

　　***

　　墨荼荼心下一沉，只好让小黑先去救人。

　　遥川之焰即刻转变方向。

　　上古神火所到之处，冤魂皆惶然逃命。

　　它们退开的刹那，墨荼荼看到程义正揪住黑猫的耳朵，满脸杀气：“想我当年做人之时，何曾被你这等妖物欺辱过，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双手冒起一团黑雾，芊芊除了张嘴吼气表达身为一只猫的愤怒，只剩浑身控制不住的痉挛。

　　墨荼荼转瞬冲到程义身前，死命掰他的手。

　　程义暴喝：“血煞！你还在等什么！”

　　血斗篷因前方有自己人正犹豫不前，此时得令，周身舒展一回，直扑向墨荼荼。

　　墨荼荼赶紧喊了句：“小黑！”

　　分散于她四肢的遥川之焰迅速散开，聚回一处，以极快的速度迎向血煞。

　　失去飞行装置，墨荼荼只能抓着程义的手摇摇晃晃挂在半空，冤魂喽喽们也一哄而上。

　　场面一片混乱。

　　地面上的苏麟瞠目结舌的望着空中撕扯在一起的一人一魂一猫众冤魂，以及打得不开胶的一火一斗篷，突然觉得，此生能观赏到此等大战，他也算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