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折梅》半敛残妆

13、少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周围很安静，沙漠的风是停不下来的，但曼陀谷大概是因为有巨石相围的缘故，风声并不大。叶顾澜起身打理好自己，推门出去，今日阳光依旧充足，为不远处的植被们披上一层柔亮的光。在曼陀谷这样的地方，沙漠最可怕的晴天也依然可以是个好天气。

　　昨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现在才看到，他这一排屋子是掏空了一块巨石造就的，故而天然便比较凉快，门前不远处有一条水渠，水流带走热意，缓缓流向谷外的湖泊。

　　叶顾澜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亲水过，他下意识就走到了水渠边俯身看去，水很深，尚算清澈，能看见水底铺着的一层黄沙，没有水草没有游鱼，但只这一弯水便足以让人联想到一切与生命有关的词汇。他看着水，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这会儿他才想起来看看系统有没有什么任务能做。

　　照例扫过了要么掉节操，要么超过时限的诸如【调戏跳舞少女】、【夸赞菜肴好吃】、【向李思湄求婚】等等一系列任务，他的目光停留在【初出江湖遭毒手（三）】上，到达大漠的时候它没什么动静，直到昨天李思湄设宴欢迎他们以后，它才终于刷新了下一环。

　　“任务内容：你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石观音曾经待过的地方——曼陀谷，二十年一代江湖人，如今近百年过去，现在的曼陀谷谷主李思湄是石观音的曾徒孙，对于过去的事她知道多少很难说。更重要的是，经过当年的一系列动|乱，曼陀谷早就不复当年辉煌，李思湄对曼陀谷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牺牲，但依然面临一些艰难的选择，她对一切外来者都心存疑虑。
　　任务目标：和她聊聊你的毒（你不告诉她你中了毒难道还指望别人心灵感应直接把解药给你吗？！）
　　任务奖励：并没有奖励，干得好直接升职加薪当上谷主夫人哦~ ”

　　叶顾澜并不想撩谷主，他只想好好解个毒回江南继续当他快乐的庄主。说实话，这个系统奖励信息量挺大，加上之前那个【向李思湄求婚】的任务，总让人觉得谷主大人很好撩、很恨嫁的样子啊……

　　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冷不防眼前慢悠悠飘过一条鱼似的白影，他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小小的纸船，折得很精致，它颤巍巍地飘在水面上，想来过不多时就会彻底沉入水中。叶顾澜抬眼向上游看去，便见一位粉衫的小女孩正歪着头盯着他看，那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很眼熟的漂亮。她表情还算端着，但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几乎要溢出来了，她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在说着：“快和我说话呀。”

　　叶顾澜忍不住微笑，挑了一个安全的问题问她：“你折这纸船干什么？”

　　小姑娘也笑了：“让你和我说话呀。”

　　“母亲说不要随便和外面的人说话，所以只能让外面人先和我说话啦。”她挤了挤眼睛，很狡黠的样子：“对客人的话置若罔闻未免也太失礼了，你说是不是？”

　　叶顾澜这回还是笑了起来，忍不住想夸夸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但又不好上来就自来熟地夸人家好看，于是道：“你官话说得真好。”

　　“你第一次没有问我是谁，第二次没有问我的母亲是谁，每个外面人都会问我的。”她好像有点意外，但笑容更大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喜欢你。”

　　系统又一次应景地跳出了一条提示，【与众不同】：
　　“任务内容：你和别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做我老公吧！
　　任务目标：向李荷瑰求婚。
　　任务奖励：五百金”

　　叶顾澜：……等等，系统你节操呢？！小丫头绝对没有成年啊！三年起步，最高X刑啊！系统你住手啊！

　　不过说起来，难道这个山谷的妹子都恨嫁？这是什么鬼风俗啊！

　　叶顾澜稳住了表情：“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喜欢我了？”

　　“我知道你啊，你叫叶顾澜，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很不好打交道的叫西门吹雪。”小姑娘继续笑眯眯，“母亲说了，你是个好孩子呢。”

　　好孩子……被一个孩子夸是个好孩子的感觉也是微妙，叶顾澜苦笑，系统都说她叫李荷瑰了，他已对她的母亲有所猜测，眼下只需要验证了，他问道：“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和别人说话时要自我介绍的？”

　　“没有。”小姑娘一本正经道，“母亲只告诉我，要是碰到上来就问我‘多大了、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的人，一定要快点跑开，他一定不是好人。”

　　真是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你母亲说的有道理。”叶顾澜决定不再套话，他直奔重点：“你知不知道谷主和别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现在的曼陀谷格外安静，半天都不见有人走动，总不会是昨天把谷主气得狠了干脆放他们自生自灭吧？

　　李荷瑰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召集姐姐们集会，每隔一天就会有一次，你再等上片刻应该就会有人来招待你们了。”

　　每隔一日的集会？叶顾澜顿时有种误入某个小国的感觉，而谷主便是君主，她们正在进行两日一次的朝会。摇摇头扫去这个念头，叶顾澜问她：“那你怎么不去？”

　　“这样的集会不是我该去的。”一直笑得活泼可爱女孩子笑容淡了下去，她神色里多了些叶顾澜看不懂的东西，就像是一本书突然被掀开了一页，让人看到了某些更深处的东西。那本书很快就重新合上了，她重新又回到了那副天真无忧的模样，理直气壮：“我还是个孩子呀。”

　　叶顾澜下意识就想到了类似于“皇家无亲情，皇太子被放逐出权利中心”等等的宫斗剧目常见情节，忍不住有点入戏地安慰她：“呃……你还小，那些大人的斗争少接触也是好事。”

　　李荷瑰愕然：“你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叶顾澜茫然：“不知道。”

　　李荷瑰无奈地笑了，她看叶顾澜的眼神格外奇怪，与昨夜宴上李思湄的神色有一瞬的重合，只是比她的更加明显一些。与昨夜水雾朦胧不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种喟叹似的旁观者的目光。

　　叶顾澜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忽然转身就跑，粉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植被掩映中，他正莫名的时候，身后传来微哑的女声：“叶公子，谷主寻你，请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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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湄正站在谷外的湖泊边，她今日换了一条绯红的纱裙，整个人耀眼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听见叶顾澜靠近的脚步声，她回过身来，端丽的脸庞在阳光下美得仿佛在发光，她确实已不年轻了，走近了便可看到她眼角的些微细纹，但这非但不能稍减她的美貌，反倒给她添了几分成熟的风情。

　　她像是很疲倦，眼角眉梢笼了一层动人的颓靡，她面向着叶顾澜，他却觉得她的眼神正在看向某些遥远的东西。

　　“你见过小女了。”李思湄道，她的声音也有些哑。不加寒暄就直入主题，与她昨日体贴备至的作风分外不协。

　　叶顾澜察觉到她的精神状况有些奇怪，谨慎道：“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她叫李荷瑰，荷花的荷，琼瑰的瑰。”李思湄闻言打量了他片刻，笑得意味不明：“孩子吗？她今年十四，已经不小了。”

　　叶顾澜没有说话，他下意识觉得和她谈论这个话题有些不妥，李思湄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换了一个话题：“叶公子不远万里来到这小小的曼陀谷，却不知所为何事呢？”

　　“不瞒谷主，在下日前中了毒，这毒与贵谷有些渊源，故而前来寻求解毒之法。”叶顾澜斟酌着言语，“不知谷主对当年嫁入拥翠山庄的李夫人知道多少？就是那位名叫柳无眉的前辈。”

　　李思湄的反映超乎他的预料，不是疑惑或是思索，她猝然转头，盯着叶顾澜的眼神锋利得像是沙漠上的狂风，目光一寸寸划过他脸上的所有细节，直到确认那疑惑不似作假才收回目光，以惯常的温柔口吻回答：“看来我与公子确实是有些缘分的，我正是你口中那位柳无眉的重孙女，不知公子为何提起家祖？”

　　这个巧合让叶顾澜很意外，本该身处中原的拥翠山庄传人为何会跑到这大漠深处当起了曼陀谷主？这大概是个很长的故事，他无意探问，专心回答道：“我看过一些武林旧事，觉得我中的毒大概与石观音当年下在李夫人身上的相关，甚至可能就是同一种药，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李思湄心领神会：“当年石观音死在楚留香手上，那位大侠不忍再有人受罂粟所苦，故而一把火烧了曼陀谷，这是众所周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其实石观音当年早就想离开曼陀谷，有心想毁掉自己的过去，是故曼陀谷内部也有一场大乱，后来又有江湖正道趁机前来报仇，几番打击之下。”她的目光再次在叶顾澜身上转了一圈，继而露出歉然的神色：“当年实在太混乱，几乎所有的单方成药都毁于一旦，更何况已是近百年过去，只怕很难找到当年的记录了。”

　　叶顾澜闻言神色黯淡，虽然他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如今希望直接破灭，系统也没有给出更进一步的线索，他也实在很受打击。

　　“叶公子稍等。”见叶顾澜有了告辞的意思，李思湄叫住他，她下意识扶了扶鬓角，少有地露出带着点局促地神色：“我离乡日久，也不知如今的西湖是什么样子，江南的山水与我少时所见又有了多大区别，你能……说说吗？”

　　叶顾澜挑着印象深刻的地方细细说了，李思湄含笑听着，末了怅然长叹：“我虽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但你说的那些我还有些印象，果然人事易更迭，山水却还是那个山水，童稚望青山，青山对白头。”

　　她看着水面，像是要从这混浊的水里看到记忆里的青山碧水，叶顾澜看不请她的神情，只听见她轻声道：“那江南的人呢？你能给我说说江南人吗？”

　　这却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李思湄也知道这太难为人，笑了笑就换了一个话题：“你看过那些江湖旧事，应该知道曼陀谷的一些事吧？”

　　“那我就给你说些更清楚的。”见叶顾澜点头，李思湄继续道：“当年石观音凶名赫赫，任何一个美名远扬的美人都会被她找上门去，要么死要么毁容；而那些一个俊美的少年则会被她带到曼陀谷里，或是因为迷恋她，或是因为迷恋罂粟，他们宁可日复一日在她房门口扫地，都不愿离开曼陀谷。所有的珍品都是她的，所有的美人也是她的，所有人都敬畏她、崇拜她。但这样神佛一样的日子，她还是过腻了，她不想当女菩萨，她想当皇太后。

　　“所以她让女弟子们互相残杀，或者是因为她想要挑出最强的带走，或者是因为想抹去自己的过去，或者只是因为她已厌倦了那些人。总之哪怕没有后来的楚留香，没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中原人，曼陀谷也是要毁的。

　　“啊，对了，那时候这里不叫曼陀谷，她连名字都懒得取名。”

　　叶顾澜静静听着，他不太明白李思湄为什么和他说这些，或许她只需要一个听她说话的人而已。

　　“这是石观音。”李思湄顿了顿，整理了思绪，继续说：“还有就是柳无眉了。”她说起这位长辈的时候言语里不带丝毫的孺慕，仿佛在她的眼里柳无眉和石观音一样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柳无眉就是石观音清理弟子和面首的刀，那时候她几乎把石观音的弟子们杀了个干净，还有那些不愿走的面首她也杀了一些。”李思湄下意识皱起眉，“这对师徒那么相似，石观音不想当菩萨，她怎么愿意做女魔头的弟子呢？她要抹去不光彩的出身，她想要永永远远当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杀起故人来也不手软。”

　　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她第一次彻底地转身面对着叶顾澜，她的目光堂堂正正地落在他的眼中，虽不像之前那次目光如刀，但这样的目光却给人以更大的威压——一个人正在用心看着另一个人，恨不能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石观音和柳无眉都豁出一切想离开曼陀谷，她们都死了，自己不得好死，后人也抬不起头来。”李思湄叹了一口气，她想看到别人的灵魂，也将自己的灵魂暴露给了别人。叶顾澜清楚地看到她难以掩饰的痛苦、挣扎和疲惫，这个一直面面俱到、风情万种的美人终于表现出她和常人的相似处，在这一刻她也是个凡人，像是祈求什么宽恕一样，沙哑着、小心翼翼地向陌生人发问：“你说这是报应吗？是不是想要离开这里的人都注定有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情况下，叶顾澜也肃穆起来，他一字一句都发自内心：“如果真有报应也只可能是因为她们杀戮太过。一个人想脱离让自己痛苦地境地是理所应当的，但不应该为此拖累别人。”

　　他坚决地、慎重地告诉眼前这个迷茫的人：“只要不为此杀戮，离开曼陀谷必不会遭到所谓报应。”

　　李思湄盯着他的眼睛，良久，终于笑了起来。

　　叶顾澜离开的时候听见她在用变调的吴语背诗，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一样轻轻擦过人的心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她好像还想背下去，但所有未竟的话都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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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这一章很长的份上，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