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之玛丽的叛逆》明易

7、人间悲喜（四）

　　第七日早上，菲利普夫妇造访了浪博恩。

　　进了大门，夫妻俩将衣帽手杖交给迎上来的仆人，便默契地在门厅处分了手。

　　菲利普太太走过客厅时，还维持她特有的那种矜持步调。
　　可几秒钟之后，当她听到贝内特太太站在楼上，跟以往一样，依旧大着嗓门，中气十足的喊她。
　　她就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
　　贝内特太太的这种不知所谓，理直气壮，直吓得她魂飞魄散。

　　而贝内特太太呢，她看到她姐姐这么激动，当下只有更激动的。
　　因此，她也往下跑，一心要来迎接她。
　　一边往下，这位太太还一边说：“邦妮，你太好了，这种时候只有你还惦记着我。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昨天终于有了点好消息，可那也顶不得大用。我这两天过得，简直糟糕透顶......”

　　她还要继续说，菲利普太太已经上来，堵了她的嘴。

　　贝内特太太大吃一惊，几乎没咬到舌头，她气愤又费解地瞪大了双眼。

　　菲利普太太极为严肃的要她妹妹保证，如果她放开了手，她不许生气，一定要保持安静。

　　贝内特太太觉得这个要求真是匪夷所思，但她就快被菲利普太太憋死了，因此，赶忙大力点头。

　　菲利普太太有些不放心的拿开了手，果然，等她一离开，贝内特便迫不及待地嚷嚷：“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做什么弄出这幅怪样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被菲利普太太推进了走道，那动作大的，完全可称得上粗鲁。

　　不过贝内特太太可不是个容易妥协的女人，即使被人这样推搡着，她依旧坚持故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哎......轻点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可警告你，不许再这样对我.......玛丽那天晚上就是这样毛手毛脚，我可不想也来一次。你再这样......噢......我非得叫人把楼梯靠外边的一侧再加高三英尺不可，我一定会......”

　　菲利普太太可没有耐心等她说完，一进入她妹妹的卧室，确认周围是安全的，她便赶忙把门关上，吼道：“你就是把墙修到天上去，都不关我的事儿，闭嘴吧，臭丫头！”
　　她一面骂，一面打，最后竟哭了出来。

　　这招真比什么都管用，贝内特太太惊呆了，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躲开，没一会儿，她的手臂和肩膀就都给打得又红又肿。
　　更可气的是，菲利普太太哭完打完，竟又像没事儿人似的，把脸一抹，问爱德华哪儿去了。
　　合着打她一顿，就白打啦？！！！

　　贝内特太太本以为她这几天，已经倒霉到了极限，完全没料到，原来人一旦倒霉起来，根本就没有极限。
　　这个认知真是叫她又愤怒又伤心，菲利普太太的叛变，让她瞬间打定了主意。
　　不能再这样忍耐下去了，这一次，一定要把全世界对她的错待，统统指责一遍。
　　她才不管爱德华那个忘恩负义的坏小子在哪儿，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菲利普太太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她严厉地扯着她的胳膊，逼问道：“咱们的弟弟现在在哪儿？！”

　　贝内特太太噘着嘴，瞪着眼，就不说。

　　“噢~佩妮，你这个傻瓜”，菲利普太太忍无可忍道，“就是做个骗子，你也不够精道。
　　那天晚上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你一开始给我送来的那张便条，上头全是真话？
　　还是你根本就神经错乱了。
　　天呐，我就不该信你。
　　这几天光是听你发牢骚，一会儿抱怨卢卡斯太太，一会儿抱怨爱德华，一会儿又抱怨你丈夫约翰......
　　我早该料到的，你连可怜的简和伊丽莎白都能一起抱怨，我还能指望你点什么？！”

　　这顿莫名其妙的指责，真叫贝内特太太气恼非常，又疑惑非常。
　　她不由追问她姐姐，她乱七八糟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菲利普太太见她听了她的话，还不知反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女人家，嫁了人，又生了孩子，自以为有了保障，就不免会得意忘形，做事糊涂。
　　这一点，菲利普太太真是深有体会。

　　她和贝内特太太姐妹两个，年龄相近，脾气也相似。
　　而她自己，之所以不那样出格，只不过是由于没有孩子，心中过意不去。

　　她心里清楚这里头的缘由，再加上贝内特先生脾气一向温煦。
　　两人年轻时，经历了乔斯福医生的名誉危机那等激烈的事故，都没能真正分开。
　　因此，她也心存侥幸，觉得不可能会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就是出现，这两人也依旧会白头到老。
　　谁能想到，有一天，更严重的情况竟出现了，而“白头到老”，眼看着，也差不多要变成奢望。

　　石头做的凳子，你都能坐碎，你的屁股是铁做的吗？
　　——菲利普太太气得简直要发疯，可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她耐着性子道：“昨天傍晚，奥里来家里，给你姐夫送了张便条。
　　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来了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此后，你姐夫独个儿在书房待到半夜，他也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
　　哼~早上我趁他还睡着，摸进他书房里，找到了那些碎纸片，总算是搞清楚了——离婚......上帝啊，爸妈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贝内特先生要和你离婚，他打算白送教会和国会的那些吸血鬼们至少5000英镑。
　　被人指指点点，戳断脊梁骨他也不怕！
　　你们俩现在，恐怕也只有在不听人言和固执己见上，能够让人相信你们是一对夫妻了。
　　哈，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事儿，搞不好都得笑掉大牙......”

　　菲利普太太觉得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明摆着的事实，孰料听到贝内特太太耳里，竟成了一道惊天霹雳，她震惊地当场晕厥过去。
　　菲利普太太即便有着一定的心里准备，也还是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她软倒的身体，慌里慌张掏出嗅盐，催促她赶紧闻一下。

　　过了好半天，贝内特太太才恢复意识。
　　而她一清醒，就猛地嘶泣起来。
　　“真丢脸，真丢脸啊~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产生这样骇人听闻的念头？
　　哦，我的脑袋都要炸裂了，邦妮......上帝啊，他老人家绝不会原谅他的。
　　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怎么敢做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连产生这样的念头都不可饶恕......
　　贝内特先生，好老爷，你真是叫我伤透了心~”

　　贝内特太太一面哭，一面剧烈地喘息。
　　那等伤心，那等虔诚，真是看得旁人叹为观止。

　　虽然她这辈子连圣经的扉页都没翻阅过，但只要她需要，她就是个再虔诚不过的基督徒。
　　她大可以凭借着基督的意志，狠狠地讨伐她犯下罪过的丈夫。
　　对此，她有着充分的自信。

　　但她姐姐可不敢苟同，菲利普太太又是抿嘴，又是皱眉，她表现出来的种种不认同，真是让贝内特太太伤心欲绝。

　　她痛苦难耐地哭诉说：“邦妮，你预料不到，我敢打赌，你一定预料不到。
　　我真是太难过啦，你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到底是怎样对待我的。
　　那天晚上，我根本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明明不是我的错，他却叫人把我关进了房间。
　　你能想象吗？多铁石心肠的人啊。
　　他甚至不让我见我的女儿们，任何一个都不让。
　　简送饭来的时候，他也不让她进门。
　　我的小女儿生病啦，莉迪亚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可怜的小东西，我听到她在叫妈妈。
　　我多么想去照顾她，亲吻她。
　　可是我出不去，邦妮，我出不去~
　　我的丈夫把我和女仆们锁在一起，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
　　哦......你绝不能想象我受到的折磨。
　　邦妮，如果你也是一位母亲.......噢~我的心简直要碎啦。
　　我的玛丽躺在什么都没有的书房，没有东西吃，没有衣服换，人也不清醒。
　　她那傻瓜父亲，根本不懂得怎样照顾她。
　　我的莉迪亚小宝贝......那些愚蠢的仆人们，看她们的母亲不在，谁都不肯好好对待她们。
　　她那么健壮的孩子，居然都发烧啦。
　　我的天，我一味地为我的孩子们担心害怕。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谁能想到，我的丈夫~他竟敢打着这样肮脏恶毒的主意.....”
　　说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菲利普太太看她这样辛苦，终归也心软了。
　　她一边随着她的描述惊呼不断，一边同情地抱着贝内特太太。

　　贝内特太太什么体面也顾不得了，她用力抓住她的姐姐的胳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离她最近的一根浮木。

　　“邦妮，我本不想说的，但前几天，如果我没有及时从房间里出来，莉迪亚现在一定已经因为高烧死掉啦。
　　如果这样，那她多么可怜呐~
　　你能想象吗，我那冷心冷肺的丈夫，竟一点都不关心她。
　　听到莉迪亚脱离危险的好消息，他仍旧无动于衷，只知道守着他的书房。
　　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他那种人。

　　我想要看看玛丽，还需要半夜三更去爬书房的窗户。
　　可即使这样，他也要把书房的窗帘拉上，不叫我看上一眼。
　　他自己不管自己的孩子，也不让我管孩子......
　　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啦，上帝呀，要怎么做，他才能正常点儿？！！！”

　　菲利普太太听到是这么个情况，愈发地同情她了。
　　她亲吻她，跟她一块儿伤心。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没忘记，侄女们特地让多莉来向她做的解释——那可跟贝内特太太此刻的说法不大一样。
　　因此，她谨慎地劝解道：“我不敢肯定约翰的做法，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
　　亲爱的，兴许咱们都误会了，高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咱们最好还是冷静点儿，思考一下解决办法。
　　如果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误会呢？
　　就像过去，大家都误会你不太喜欢玛丽一样。”

　　贝内特太太听到这个不知所谓的指控，震惊地几乎跳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对菲利普太太大吼道：“你们怎么会产生这种没道理的想法，玛丽是我的女儿，我不爱她，还有谁会爱她，上帝啊......”

　　贝内特太太扶住太阳穴，似乎下一秒又会昏厥过去。

　　“我不爱玛丽？说我不爱她......哪怕她长得笨里笨气，脾气又古怪，还总是和漂亮的莉迪亚宝贝过不去......可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是很艰难，才把她生下来的~
　　我是她的妈妈呀......我只是，我只是怕她把自己的姐妹们全都得罪个干净，将来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只是害怕......
　　我为她操碎了心，难免对她严厉一点。
　　说起来，我这辈子，唯一动过替女儿存嫁妆的念头，就是为了她。
　　谁都知道她不招人喜欢~如果到时候用尽了办法，她还是没有一个归宿，而我和她父亲又都不在了，她的姐妹们可是要担负着接济她的重任呀，她有什么资格像别人那样任性？
　　我都是为了她好，她要是乖巧一点，肯把聪明用在正途上——我对她一向没有什么要求，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要一直保持安静，装出听话的样子就足够啦~
　　她最近已经听话了许多，我能感觉到，她马上就能变成一个温驯的好孩子了。
　　她从来不像有恃无恐的丽萃那么鬼滑头儿，她是能被驯服的，我敢跟你打赌。
　　可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哦，我真要受不了啦。
　　你明明知道我的，怎么能也跟着相信那些鬼话？”

　　贝内特太太说到这里，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就好像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可以理解她的菲利普太太，而是叫人着恼的贝内特先生。
　　好像她这样喊一喊，闹一闹，就能赢了似的。

　　可家庭生活，又不是竞技比赛，赢了不值得欣喜，输了也没什么可惜。
　　考虑到贝内特先生现在对她的怨恨，她这个“要赢”的想法本身，无疑更显得适得其反。

　　幸好，此刻她面对的人，是菲利普太太，她完全能感觉到贝内特太太那种悲愤和无助。
　　她在看到她的妹妹痛苦地倒在地上掩面哭泣时，会服软，会心疼。

　　贝内特太太动情地表白说：“这世界上绝不会有哪个人比我更爱玛丽.....
　　那群傻瓜，有谁知道，当我看到她躺着地上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痛苦，我差点儿为此魂魄出窍。
　　我可怜的女儿啊，谁来可怜可怜我们......”

　　换了一个人，对于贝内特太太的这番表态，恐怕只会觉得装腔作势，半个字母都不会信。
　　可是菲利普太太绝不这样~
　　虽然原本她还因为贝内特太太口无遮拦地提起“你没有孩子”，而心怀芥蒂，但一看到她这样狼狈，她就彻底原谅了她，满心里只剩下对她的疼爱怜惜。

　　不过她的疼爱怜惜，明显并没有带来什么实际的益处。
　　碰上贝内特家这样闻所未闻的情况，再如何精明强干的女性，一时间，也只会觉得束手无策。
　　她一开始的想法，倒是极为正确，“赶紧找到我们的兄弟，让爱德华出面，去处理这件棘手事儿。”
　　可惜现在，事与愿违，贝内特太太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做姐姐的连走都走不开，更别提去找人了——这真是叫她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