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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惊慌失措的达西先生 ...

  •   午后,伦敦城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城内各处雾色蒙蒙。
      大街小巷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越发脏乱不堪。

      这原本该导致街道上行人骤减,但由于今天是烟火节,为了能在夜晚到来之前,做好万全准备,市民们完全无视了天气的阻碍。
      各处广场的志愿者队,在下雨前,就颇有先见之明的,将晚上要用到的烟火柴薪,都搬进了附近的建筑里。
      这会儿雨停了,正好继续前头未完成的工作,大家都在划地盘,搭帐篷,架火堆……

      嘉丁纳家招摇的四轮马车驶过皮卡迪利广场时,还因为横穿广场,在石板路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夹杂着泥块儿的黑黄色车辙,而招致了周围民众的咒骂。
      可当马车在皮卡迪利大道的第一个岔路口停下时,氛围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岔道北面的萨克维尔街,虽然平时就很安静,但因为比邻皮卡迪利广场,所以人流量一直不低。

      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人抄捷径,打这条街过,街面上冷清地只能看到早上清道夫打扫时遗留下的落叶。
      这些枯叶被寒风吹起,又因过重的湿气而降落。

      嘉丁纳一家,已经被送回天恩寺街的家里安顿下来。
      玛丽独个儿出来,她摩挲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街景,随即挪到马车前头,吩咐车夫说:“你继续朝前开,去马斯登医院,把乔斯福医生接来,我去萨瑟伦书店喝杯热茶等你们。”

      “您一个人吗?”马车夫不安地问,“我在外头等你吧。”

      “这家店没开业前,我就发现了它,买下了里头的第一本书。
      我和店主萨瑟伦先生是旧相识,没什么值得担心的,让我自己单独待会儿。”

      马车夫见她如此坚持,便退一步道:“那等您进去,我再离开。”

      玛丽扯扯嘴角道:“随你,祝你好运。”说着,她朝那排挂着椭圆形蓝绿色招牌和深绿色边框的橱窗走去。

      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两扇嵌着玻璃的木质大门后头,车夫才压低帽沿,吆喝一声,继续往西走。

      他没注意到,在她踏进书店的同一刻,书店里透出的光亮,突然消失。
      那是角落里为了补充光源,而安上的小风灯,被人全数熄灭的缘故。

      与此同时,木质楼梯处,传来了几记□□撞击橱柜的闷响。

      “都别动。”这句话带着懒洋洋地鼻音,让人听不出是否具有警告意味。

      昏暗的视线中,玛丽清楚地看见空气中闪烁着一丝猩红。
      在这点红光的另一端,抽着雪茄的高大男人,正倚着书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精明谨慎,与他那纽扣歪斜、外套皱巴、领口大开的外表,形成极大反差。

      玛丽对这些不甚在意,她的目光从对方长得温柔敦厚的下巴扫过,那熟悉的轮廓,足以使她的眉眼柔和下来,于是,她行了个屈膝礼道:“午安,霍金斯将军。”

      “午安,玛丽小姐。”他将靠墙摆放着的椅子,拖了一张出来,摆在了房屋正中央。
      “这儿刚好有个合适的位置,我想你可以先坐下来,跟我聊聊。”

      “像个受调查的嫌疑犯?”玛丽挑眉笑道。

      “噢,当然不……”,他叼着雪茄,含糊地嘟囔。
      从玛丽一见面就叫破他身份起,他就预感到她不好糊弄,但他没想到,这小妮子讲起话来,比他预料得,还更不留情面。
      他话还没说完,她就眯起眼睛,讥讽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已经是个被下了判决的罪犯?”

      霍金斯将军慢悠悠地吸了口雪茄,又慢腾腾,做游戏似的,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圈。
      而后,他似乎玩腻了,想把雪茄熄灭,不过左看右看,都是易燃物,因此,他把雪茄按到了自己胸前的勋章上。

      这一不拘小节的动作,使他又重新获得了玛丽的好感。
      她把椅子又给拖到了柜台后,这样,柜台处就有了两把可以相对而坐的椅子。
      就像偶尔没什么客人时,玛丽会和汤姆.萨瑟伦先生一块儿坐着,喝杯茶一样。
      她占了其中一把椅子,朝后头喊说:“萨瑟伦先生,给我们都来点儿茶好吗?”

      楼梯后头藏着的两个士兵,听她朝这个方向喊话,知道自己暴露了,他们索性压着萨瑟伦先生,走了出来。

      “行了,把他放开,你们到外头看着。”霍金斯将军见两个受过训练的士兵,竟压不住这么个出生北方的眼镜仔,心里实在不愉快。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其实是一种偏见。
      萨瑟伦先生敢接受他叔叔的委托,只身离开约克郡,到伦敦开设分店,并且开业至今,也没长期顾用过一个伙计,那可不单纯是出于店铺经营初期,需要节省开支的缘故。

      “你们这是[非\法\入\侵],[非\法\监\禁],我一定会写信给国王陛下,[投\诉]你们,必要的时候,我甚至会去法院[起\诉]。”他揉着胳膊冷冷道。

      瞧瞧,这位先生不仅脑子转的飞快,胆子也是非同一般的大。

      “我假设您那双眼睛能看清,我们是穿着军装,而不是便衣在行动。您说的这些,在战时条例生效时期,能产生的作用,甚至不如一只可供食用的鸡。”

      很好,霍金斯将军成功地证明了,他本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萨瑟伦面带愠怒地瞪着他,这时玛丽低声提醒说:“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汤姆。我才刚到伦敦,这该死的天气快把我冻死了。给我来杯茶,谢谢。”

      “我不是你的男仆。”萨瑟伦先生义正言辞地给了警告,同时,他转身去了后头烧水。

      碍事的人都离开后,霍金斯将军坐到了另一边空着的椅子上。

      “好吧,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说实话的,要不是为了我可怜的小乖乖,我绝不亲自走这趟。”

      “言下之意,打扰别人约会,您还有理了是吧?”玛丽斜睨着他笑。

      这小妮子是咋回事儿,怎么比军队里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还刺头儿?
      霍金斯将军心里颇为费解,嘴上就不由没好气道:“容我提醒你,小丫头,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今天要是换了别人来,你就得先和他讨论,你的行为是属于谎报军情、煽动军心,还是作为参与谍报活动,阴谋叛国了。”

      “哈!就此刻您给我待遇而言,好像这其中真有什么差别似的。”玛丽毫不容情地反唇相讥道。

      “那差别可就大了,至少你现在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不是?”

      霍金斯将军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了堪称宽容的微笑,就好像在逗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婴儿。

      于是,玛丽也笑了。
      “您知道,我原本可以就此事保持沉默的,是吗?”

      霍金斯将军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骤然沉下脸来,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那些情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恶狠狠地问。

      “报纸、杂志.......”

      “啊哈!这么说,最近的新闻从业者,都是敌方派来搅局的猴子喽?我们国家的安保措施,可真是叫人万分惊讶。”

      霍金斯将军否认的极快,快到几乎压过玛丽后面慢吞吞地这句:“.......再加上一点点个人的悟性。”

      好在这位将军的音调不高,所以,他听到,并听懂了玛丽的意思。

      他为此情绪高涨,就如同台下热情的观众一样,拼命鼓掌喝彩说:“好一个天才。”
      随后,他身体前倾,紧盯着玛丽的双眼,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问:“那海图上那堆原本我以为的鬼画符,其实也另有名堂喽?”

      玛丽正想反击,萨瑟伦先生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不过他没留下,在给客人们送上茶水后,他就到楼上继续修理书籍去了。
      只是在走之前,他还撂下话来,让他们准备滚的时候,记得叫他。

      玛丽朝他挥了挥手,把他打发走。
      在这之后,她握着被斟满茶水的杯子,盯着里头微微晃动的水纹,有好一会儿没讲话。

      “我现在的心情并不愉快,先生,虽然我料想瑞秋不会独自前来,但没想到,她压根就不来。”

      “我把她和劳伦斯关在办公室里了,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儿。”霍金斯先生语气温和道。

      “是的,这让我感觉好点儿。那今天我们就公事公办,谁也别指望能打什么友情牌——我们就把这当成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我知道,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一个地地道道的英格兰乡下丫头做出的测算。
      此刻,我也拿不出更好的证据来说服您。

      不过我知道,今天下午四点过后,您会带着部队准时开拔。
      头两天,你们的行程会很顺利。
      到了第三天晚上,如果你们还在既定路线上,由于洋流交汇,你们会碰上一场罕见的暴风雨。
      到时候,是选择往北转移,还是继续向西航行,相信您会有自己的判断。

      而如果我果真能为这次航行的平安,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力,那么,等舰队回航,下一批军队出发时,请务必要夹带我家的商船,一同前往。
      我不要求取得军需物资销售许可,您就当带了只领路狗,允许商船跟着就行。”

      “噢~好一条‘领路狗’。
      可惜上面站着的,终究是人,还是平民百姓。
      万一沿途出了意外,出于道义,我们还得分出精力,先去救援。”
      霍金斯将军犀利地提出了其中的漏洞。

      “但即使这样,也不妨碍你们使用这条领路狗,不是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怎么知道,如果我不改变路线,就一定会遭遇威胁。
      又是谁规定的,我们必然会在海上被他们截住。
      不是我夸口,就算正面遭遇了,那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杂种,又能拿训练有素的大英帝国海军怎么样?”

      “对方能不能把大英帝国的海军怎么样,我说不来,但不论是那场风暴,还是两方的正面硬撼,都能把瑞秋怎么样。
      如果你确实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自信,那就把瑞秋留下。
      说实在的,我跟劳伦斯没什么交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知道邻居家有这么个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他如果死了,对我来说,并不能造成什么冲击。
      您如果死了,对我个人,更不见得有多大影响。
      我至多以一个爱国国民的身份,对卫国者的牺牲,深表遗憾罢了。”

      “你怎么敢......”霍金斯先生豁然站起。

      这时,一名军官突然闯进来对他耳语道:“大法官阁下来了。”

      “告诉他,这条路上有紧急事件,让他选其他路走。”霍金斯将军怒道。

      “报告长官,已经命人告知了,但他是特意带人来这家书店挑书的,所以……坚持不肯离去。”军官顶着他的怒气回道。

      霍金斯将军头疼地问:“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我猜是的。”军官说话时,用词极为谨慎,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于是,霍金斯将军的脸色,立马变得精彩起来,“该死的”,他气急败坏地咒骂道。

      不过,他的失态,也就这么一瞬。
      下一秒钟,他又猛地收住情绪。

      “交易暂时先这么着,小妮子。”

      “暂时先这么着?”玛丽轻轻一挑眉梢。

      果然,霍金斯将军紧接着道:“咱们得先确定一个前提——你要给我保证,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跟我的小乖乖联系,哪怕是委托别人帮你联系,也不行。”

      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平和冷静,并不恶毒,也并不决绝。

      因而,玛丽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却好似得到了鼓励一般,直接阻断了她任何张嘴辩解的机会。

      他劝她说:“你不必申辩,也不必觉得委屈,我不会叫你吃亏。
      往后,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直接联系我。哪怕你并不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顶用,你也可以这么做。
      而如果,你真像你假设的那么有用,那我甚至可以动用关系,让你拿到军需倒卖许可。
      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见过太多超越常理的危险分子,这些人,有时候,跟出生、名望、甚至性别,还真没半点儿[鸟\关\系]。”

      玛丽听他这么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直接朝外走。
      那使她看起来,就像个平凡的、在闹脾气的小姑娘。
      于是,霍金斯将军柔和了语气,快步追上她道:“我不是在骂你,丫头,虽然听起来像是在骂你。
      你瞧,我只有这么个独生女儿。
      而我自己,又恰巧知道一个女孩交了个不匹配的朋友,结果搭上自己的名誉,乃至性命的真实故事。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无法预估,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但仅仅跟你讲了这几句话,已经足够让我判断出,你不是一般人。

      你遇到的事,会做出的选择,以及有可能产生的或好或坏的结果。哪一样,都不是瑞秋这样的普通丫头,可以承受的。

      说严重点儿,那甚至有可能,都不是一个人类,所能承受的。

      你也有父亲,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你就稍微体谅体谅我吧。”

      霍金斯将军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无视自己的身份地位,使用了祈求的语气,因此,玛丽停住了脚步。

      她觉得自己多少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但说老实话,她又确实没产生多少愤怒。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今天交涉的目的,已基本达成,不久之后,她就能收获到好处的缘故。
      虽然她对霍金斯将军那段天才会对社会产生更大危害的谬论,嗤之以鼻(那听起来,简直像在否定他自己的成功史),但不得不承认,霍金斯将军对女儿的疼爱,打动了她。

      “我没有资格为此生气”她对自己说。
      接着,她转身,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道:“公平起见,我也有个前提。”

      “说说看。”霍金斯将军巴不得她提点条件,这样,他就能兑现它,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距离你出发,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
      我要你在三十分钟内,赶到伦敦东区的雷斯顿区,成功阻止距离教堂五百米处,那所红房子内,即将发生的惨剧。
      如果你能捕获那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坏种,确保将他们所有人送上绞刑架,并放那些可怜的、被操控的流浪儿自由,那么,契约就自动成立。
      我会遵循约定,这辈子绝不主动联系瑞秋.拉斯太太,甚至动动念头都不会。”
      除非她又碰到麻烦,然后我会想办法,暗示她来找我。
      如果她主动来联系我的话,那就不干我的事了……玛丽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霍金斯将军不知道她那乱飘的眼神里藏着什么,他早就听得愣住了。玛丽一说完,他就认真严肃地追问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玛丽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我指得是你说的那件犯罪。”他再度确认道。

      “哦,那当然确有其事,他们已经是惯犯了。如果你担心自己不够有效率,你可以带上我给你指路。
      不过事情完结之后,你得先送我回家,并帮我向我的舅舅解释,而那铁定会耽误你出发的时间。”

      “见鬼的,你给我画张地图。现在,马上!”

      “早等着呢。”玛丽利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那是她离开嘉丁纳公馆前,向管家随手要来的。
      在来的路上,她就画好了,这会儿,刚好递出去。

      霍金斯将军接过信纸扫了一眼,对她简洁明了、直抓重点的绘画风格十分满意。
      他快速将信纸叠起,放入口袋,同时,还不忘提醒她说:“记住我们的约定。”

      “放心,我就住在天恩寺街251号,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书店。
      他们不过才冒了个头,从街道北面路口,立即传来一阵几近破音的怒吼:“怎么哪儿都有你?!”

      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转头,他们凭借超人一等的视力,清楚地看到道口边站着的大法官威廉勋爵,以及陪在他身边那个发色微棕的英俊小伙。

      见到威廉勋爵精准地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怒目而视,两人都禁不住在心中暗自纳闷:“这老头儿不是号称,自己此生唯一的缺陷,是天生视力衰弱么?”

      虽然心里装着不太尊重的想法,但是从表面上看,霍金斯将军要比玛丽表现得有人情味儿的多。
      不等大法官阁下继续发难,霍金斯将军便抢先迎上去,对大法官阁下解释说:“我来这儿处理点儿小事。”

      “在书店里?你是打算告诉我,临上战场了,你才发现自己学艺不精吗?”

      大法官阁下早认定了这里头有猫腻,一开口,他就拿出了上庭时的全副威严,看上去半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要换了以往,霍金斯将军早就爆粗口了。
      但今天情况特殊,时间一点儿也不宽裕,他可不想又叫这个老古板逮住,所以,他只得忍气吞声地打哈哈说:“您可真是幽默~”

      “噢,得了吧,收起你那些油腔滑调,我现在没空和你嘻嘻哈哈,劳驾把路让开。”说着,大法官阁下避开霍金斯将军,朝玛丽所在方向,急冲冲奔去。

      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接乔斯福医生的马车到了。
      玛丽远远看到车上的乔斯福先生探了头,因此,她快跑几步,跳上了马车。
      马车夫甚至连停车,放下脚架的功夫,都用不上,马车就顺利地继续朝前加速。

      车门突然被拉开,乔斯福医生就预料到了这个淘气包会有的举动。
      多年来,他对她长期压抑后,偶尔表现出的出格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比起这个,他倒对后头有人在大喊“站住”比较介意。

      “你又做了什么?”乔斯福先生不怎么在意地问,他挪了挪壮硕的身躯,给她让了点儿位置。

      “喔,我在您心目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乖孩子了,是吗?”玛丽讶异地问。

      乔斯福先生耸了耸臂膀,朝她挤挤眼睛,于是,玛丽垮下嘴角道:“你和老爸就不能正儿八经的叙叙旧,少在信里讨论那些关于我的臆想?”

      “如果这些臆想,能把国王陛下都给换了,那恐怕不能......哦,别这么失望,要是后头喊叫的那家伙,比国王陛下更得我心,那我就果断闭嘴。”

      “......”,玛丽放弃挣扎地抹了把脸道:“是大法官威廉勋爵阁下。”

      “噢哦!”乔斯福先生得意地砸咂嘴,他的好奇心瞬间得到满足。
      而被他们讨论的威廉勋爵本人,却与他恰好相反,他心里憋了一口气,臭着张脸往回走。

      “上车,达西,我们追上去。”大法官阁下凶狠地把手杖丢进车厢。

      被他招呼的青年听到这个命令,不由满脸错愕。
      说实在的,他这一天过得实在滑稽。
      先是从管家妻子口中得知,那个跟他争夺他妹妹乔治安娜注意力的混球,有可能是她和他父亲的私生子。
      然后,又目睹他舅舅,从一个受人尊敬的老绅士,变成了个执着于追踪陌生少女的跟踪狂。

      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语无伦次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那个有趣的书商,你瞧,我住在德比郡这么久了,都不知道隔壁的约克郡开了家这么有特色的书店......乔治亚娜很期待我给她带点儿高雅的礼物......”

      “别傻了,孩子,乔治亚娜什么时候都在家里呆着,而那个神出鬼没的丫头,眼看又没影了。
      这回,我非得在她搅风搅雨前,逮住她不可。”

      “噢,太好了,原来您认识她……但是舅舅,您会不会是认错了。
      您看,她长得那么矮小,我们离得又这么远,我甚至没看清楚,那孩子身上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黄色?乳白色?”

      “是浅菊黄!别废话了,你不上来,我就自己走了。”威廉勋爵忍无可忍吼道。

      青年被他语气中隐含的威慑震住,条件反射便登上了马车。

      驾驶马车的仆人是跟随威廉勋爵多年的老手,无需吩咐,他就自动自发驱赶马匹,往皮卡迪利广场另一端出口狂奔。

      马车颠簸得舅甥俩不得不分出精力来,死死拉住窗边的扶手。
      这种情况下,想要说点什么,都不免会咬到舌头。

      好不容易等车停下,车窗外却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至少是令威廉勋爵感到沮丧的消息。
      男仆隔着半开的玻璃窗说:“我向周围的人打听过,刚才有辆马车,从路口向东飞驰,我们恐怕错过了。”

      “非常好。”达西板着脸想,这样我们就不用像条鬼面獒一样,专干些阴魂不散,惹人生厌的事了。

      他为人处事向来坚定有原则,这会儿,不免要为自己刚刚轻易屈从于威廉勋爵的权威,而自我厌恶。
      反正,他是看不出来,一个细弱伶仃的小姑娘,能有个什么重大危害。

      因为心有抵触,所以,在威廉勋爵跟男仆打赌说“霍金斯肯定在密谋什么,必须派人紧密盯着他”时,达西兴味索然地开口说:“那还不如现在返回去,问问书店的店主。”

      达西的本意是劝他们放弃,但威廉勋爵却十分赞赏地瞥了他一眼。
      他就像受到了启发似的,以更大的热情,要求男仆继续顺着马车的线索追踪下去。
      他信心十足地说:“既然有人见到她了,那咱们拿出钱,总有人会愿意提供更多线索。”

      达西目瞪口呆地看着威廉勋爵,“大法官阁下?!”
      他难以置信地大声喊出他舅舅这辈子最受人重视的一个头衔。

      这下,威廉勋爵总算体察到他的真实心意了,不过,他正满心兴奋地将精力集中在如何查清玛丽的[秘///密]上头。
      因此,他只肯将眼角的余光,分给他些,他拍拍他的手道:“孩子,恐怕你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还有那么点儿误解,此刻,我也没有办法解释太多,但等我拿到确凿的证据,你就全明白了。”

      “您又不是苏格兰场的猎犬。”达西忍不住从鼻腔里冷哼道。

      “说得真好,就好像苏格兰场的猎犬,除了‘BBB’吹哨子,真能派上什么大用场似的。”威廉勋爵没好气地反唇相讥,“男孩,我得提醒你,从你父亲去世那刻起,我就是你的保护人了。哪怕你现在已经成年,我也还是你的长辈。”

      谈话进行到这种程度,气氛僵硬已不可避免。

      达西抿着嘴,目光瞥向窗外:“我很抱歉,用这种态度跟您说话。”

      他说这话时,语气已有所缓和,威廉勋爵听了,刚想说点婉转些的话,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哪知他的外甥又道:“......但我不能接受,您现在实施的行为——您正像个变态偏执狂似的,打探一名少女的隐私。”

      “那个少女刚刚影响了国权的更替”,威廉勋爵崩溃般低吼道,这种天荒夜谈,达西明显不能信服。
      而威廉勋爵自己说完,也意识到了此种言论的危险性。
      于是,他沉声道,“菲茨威廉.罗宾逊.达西,我看现在我们得先解决你的问题,否则,你今天十有八九会一直跟我对着干下去。”

      “我的问题?”被指名道姓地提及,达西先生心里狐疑,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的,确切地说,是关于你心里的某个疑惑。”

      达西的表情渐渐凝固,他下意识看向了窗外。
      男仆的脸已经消失,这让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不能接受地抖着嘴唇,摇头说:“他不该这么做......这非但违背仆人们的职业准则,而且极度缺乏道德操守......简直像个小偷、骗子......”

      “冷静!”威廉勋爵按住他的膝盖:“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你的贴身男仆,是我的贴身男仆的儿子。你被一个心如蛇蝎的阴险女人欺骗,他出于忧虑,自然会向你的保护人求助。”

      “但他不该越过我,去做什么该死的‘求助’。”
      达西虽然情绪失控,但他的怒吼依旧一针见血。对于这一点,威廉勋爵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能越过你的时间,也就等同于我能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对此,你没必要反应过度。
      在我之外,难道你以为,在他看到你被敌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恶俗言语绑架时,能向谁求救。你那个强势得世所罕见,只会以权势压人的姨妈么?”

      达西余怒未消地大口喘气,免得自己说出伤人话来。
      不过他再怎么沉稳懂事,二十出头的年纪,也难免冲动。他越坐着,就越觉得呼吸困难。

      威廉勋爵知道,这会儿,不管他说什么,都只能起到反效果,故而,他半点儿不抱指望地下命令,让男仆调转车头回家。

      马车驶离了闹哄哄的皮卡迪利广场,车厢的沉默和西区核心街道的空旷,形成一种颇为协调的压抑。

      达西先生原本想下车,暂时离开威廉勋爵,但在发现自己没机会这么做后,他捡起了被随意抛在角落的手杖,用手帕擦干净后,递给威廉勋爵道:“您就不想再说些什么?”

      威廉勋爵在马车重新跑起来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闻言,他掀起眼皮,沉静地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希望我保证说,那个姓威克汉姆的小子,绝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子,那我无法保证。”

      只这一句话,就叫达西再度皱起了眉头。

      威廉勋爵见这件事,竟对他产生如此不同寻常的影响,也不由跟着紧皱眉头,他不满地继续道:“你的内心在剧烈动摇,这点令我很失望,达西。
      说到底,当事人都已过世,那女人当年要是曾给你父亲下过药,或着干脆把他打昏,那就算是上帝,也无法给你保证。

      不过那又怎么样?假使那女人的谎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一个出身不够正统,年龄又比你相差仿佛的小儿子,充其量,只在你父亲生前,占据了他部分注意力。

      他临终前,不仅没有给他一个拥抱,甚至没在遗嘱里,给他留下个一两万英镑的零花钱。

      而若是不存在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那我宁愿相信,你父亲和你家已逝的那个俊美过人的管家先生有过什么。也不会相信,他和一个远近闻名的[荡//妇],有过什么。
      天知道,你父亲甚至不愿意和她站在同一块草地上。
      从他们第一次,被管家本人,以男主人和管家新婚妻子的身份,相互引荐开始。你父亲,就对她表现出了超过限度的愤恨。”

      这番话信息量过大,以至于此后的数年里,每当达西先生回忆起那天下午发生过的谈话,想到自己脸上,曾露出过的愚蠢表情,都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彻底埋进去。

      时过境迁,再回首,他已足够淡定。
      虽然嘴上从未提起,但他心里已经能够笃定地承认说,自己当年肯定是受惊过度。
      否则,他不会提前了整整一年,参加剑桥大学的结业考试,不会惊慌失措地把乔治亚娜安排进圣罗婷女校进修,更不会马不停蹄地逃离英格兰,跑去游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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