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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父不慈,子不孝 ...

  •   暴雨过后,碧空如洗。阳光照在青黄色的草叶尖端上,使得欲掉不落的水珠,反射出淡黄色的微光,那微光透露出了深秋初冬特有的爽朗。

      鼻端呼吸着清新的泥草香,玛丽心神渐松。

      超过一半的猛兽被击杀,剩下的虽然逃跑了,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军官们已经兵分两路,一路深入林中继续围剿,另一路,到各个镇上通报情况。

      现场除了小塞克斯不幸身亡外,其他人都幸运地存活了下来,伤得最重的,仅是前头滚到地沟里去的嘉丁纳先生。

      他的腹部被棕熊划了四条几乎平行的直线,好在伤口虽长,但并不深。
      而且因为他的腹部脂肪足够厚实,所以总体来说,这点小伤,对他没有太大影响。

      真正导致他后来一声不吭的原因,是他掉落坑底后,发生的一系列倒霉事件。

      他着地时,小腿撞上了地沟里的树枝,尖利的枝丫,当场扎穿了他左侧的小腿肌肉。
      紧接着不知哪只猛兽,在跳跃间,踢到了一块牛奶壶那么大的石头。
      石头砸在嘉丁纳先生的额角上,他当即昏了过去。
      万幸的是那块石头本身没什么棱角,地沟又略浅,掉下来时,没有多大冲击力,因此,它所造成的伤害,仅仅是把他砸晕,不至于让他就此去天堂聆听圣音。

      这会儿留下的大部分人都围在地沟边缘,给嘉丁纳先生施救。
      仅剩的一辆拉猎物的板车,被留给了据说同样伤势严重的玛丽。
      浑身挂满伤口,至今也没有缓过神来的布鲁斯特和小波顿等人,只能挨挨挤挤,坐在潮湿的树根上稍作休息。

      天地孤寂,四野平和。
      玛丽就这么躺着,云翳的剪影,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使她心中一片安宁。
      即使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润,她也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觉。

      可惜天不从人愿,自愿贡献出膝盖给她做枕头的那个人,并不肯老实充当起他向她父亲允诺过的角色。

      泪水一滴滴落在玛丽的额头上,她无奈地睁开眼睛,小声道:“干嘛要哭?我还活着呢。”

      有那么一会儿,乔迪被吓到了,他轻颤抖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玛丽以为他要叫人,还将食指竖在了嘴唇上,没曾想乔迪根本没有唤人来的意思,他只是又一次把手搭在玛丽的手腕上。

      “你在数我的脉搏?”玛丽讶异地问。

      “......”乔迪闭着眼睛,没有回话。

      “好吧,我好着呢。倒是你,感觉怎么样?”玛丽再次问。

      乔迪镜片之下隐藏的长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眼泪又从他的眼角往下掉,他哽咽着低声诘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玛丽自认他俩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激动。

      她脸上那不痛不痒的表情,大约刺激到了乔迪,“你差点儿就死了”。

      这话特别口无遮拦,但他的声音,抖得不像话,那叫玛丽颇受触动。
      虽然这么干不大厚道,但玛丽还是急速阅览了一遍他的过去。
      因而,她也大致明白了,乔迪会有这种动情的态度,应该是透过她想起了他过世的母亲。

      如此一来,回话不免要慎重一点。

      她考虑良久,觉得在这种状况下,无论是安慰,还是辩解,都可能太过敷衍。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直视着乔迪的双眼,诚恳道:“我们一生下来,父母亲人是谁,就注定了,容不得我们挑三拣四。
      而所有由此延伸而出的感情,不论爱恨,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一旦死亡,就全不由人了。
      我有本事,也笃定自己不会出事。
      我是求仁得仁,心里有分寸,你就别哭了。”

      玛丽自认说得坦率,却不料她的每一句话,都恰恰戳中乔迪心中最深沉的隐痛。
      波涛汹涌的感情,瞬间将他淹没。

      他怨恨他生母的浪荡,午夜梦醒,他也无法分别,她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傻瓜,也不是没有强拉她离开地狱的勇气。
      可长到这么大,他却始终都在原地踏步。
      结果呢,他还没开始努力,一切就已经被烈火吞噬殆尽。

      他永远地失去了了解她的机会,失去了被她所爱的可能。
      以后的岁月里,不管他长到几岁,直至他永久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都只能疑惑于,她在将他推出火海的那一刹那,究竟是纯粹得想让他活下去,还是仅仅想诅咒他,遭受命运永恒的厄运。

      这不公平!
      而最叫他痛恨的是,原本他是有机会得到公平的。
      就在一年前,亨利舅舅来信邀请他赴约的时候,如果他欣然允诺,那么她就有可能不必在烈焰中苦苦哀鸣。

      因为他会让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带走她。

      而如今,他只能回忆起火舌舔砥她衣裙的每个细节,进而心如刀绞。

      也许我并不恨她,乔迪想,至少我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恨她。
      我曾在她身上最温暖的地方,以最舒适的姿态,与她相依许久。
      起码在她孕育我的时候,她是爱我的吧?

      不过,就连这一点,乔迪现在都不敢肯定了。他只敢说——在那一刻,我是爱她的。

      一个人要是像乔迪.福尔摩斯此刻这样,将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别说是叫他不要哭了,心里的那种煎熬呀,就算是在心尖上,给他开个口子,放放血,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对他的这种伤心,玛丽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知道,人如果难过到了极致,旁人就算将话讲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安慰不了分毫。
      因此,玛丽只是挪动一下胳膊,撞撞他说:“原谅我不能把肩膀借给你,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是因为我,才哭得这么伤心,但容我提醒一句,在那些不明情况的人看来,十有八九会以为我要死了。
      当然了,我确实受伤了。
      不过,那仅仅是睡上几天,就能解决的小麻烦而已。
      你知道,我和我父亲的抗争已要收尾,现在我可不想再自找麻烦。
      因此,我只能先睡上一觉了,真的很抱歉。”
      说着,她头一歪,果真就睡着了。

      而在她睡着之后,恰如她所料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
      短短一段路,贝内特先生却走得险象环生,几次差点儿摔倒在泥地里。

      菲利普先生壮着胆子上去试了试玛丽的鼻息,他颤抖道:“还活着!”

      拉斯先生的处事方式深受其妻子影响,他实在看不惯别人婆婆妈妈的样子。
      此情此景,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道:“让开,先生。”
      说着,他挥开了碍事的菲利普先生,单膝跪在板车上,小心翻检起玛丽的伤口,随后,他转头对贝内特先生道:“手腕还好说,没伤到骨头,大约是筋错位了。如果你不反对,我现在就可以给她导正。
      可她胸前的伤口就没这么简便了,你们最好立即就回去,让琼斯先生给她治疗,别再拖了。
      至于嘉丁纳先生,等我们把他从地沟里弄上来,固定好腿,再想办法拉回去。
      约翰,你别怪我多嘴,这孩子摔得有点惨,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贝内特先生再怎么有风度,也禁不住要全身发抖。

      不过现在可没人会嘲笑他,像个女人似的容易情绪激动。
      在这种情况下,为人父母的,要是还能保持冷静自制,那就不是控制力超群,而是天生冷血了。

      一番探讨后,众人决定也分作两拨,一拨人先护送孩子们和伤患回去,另一拨人留下,等嘉丁纳先生情况稳定后再走。

      议定之后,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剩下的马匹收集起来,重新进行了分配。

      眼见大人们都各带了一个孩子翻身上马,拉斯先生悄悄拉住布鲁克先生说:“我得留在这儿看看情况,先生,原谅我的私心,回去的路上,麻烦多帮我照管一下我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最小的乔迪。”

      布鲁克先生闻言,会意地将手搭在帽毡上,他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应承下来。

      不一会儿,这伙人就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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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克斯家最后一位继承人惨死在了狩猎场上,他的遗体四分五裂,甚至到了难以凑齐的地步,但他的同伴们,以阿尔曼兄弟为首,却全都沉着一张脸,丝毫不见悲痛。

      既然这群原本最适合通报消息的人,都如此沉默寡言,那么其他人,当然更不愿去通知老塞克斯先生。

      此次受损最大的,无疑是塞克斯家族,说是遭了灭顶之灾,也不为过。

      相比之下,同样受了野兽的攻击,在猎犬的保护下,只受了轻伤的人们,已经算很幸运了。

      而唯二两个真正受到过攻击的孩子,比起矫正手腕后,依旧“昏睡不醒”的玛丽。
      从头到尾,仅是受了点儿擦伤的福尔摩斯少爷,更可谓是受尽了天父的庇佑。

      他的运气,在某些人看来,简直好得有点儿不像话。

      也因此,当他不知检点地一路从狩猎场哭回营地,又从营地哭回拉斯家宅邸,直哭到回了自己的卧室,还不肯消停,就格外让人难以忍受。
      这其中,最无法忍受的人,无疑是他的生父——尼古拉斯.福尔摩斯将军。

      在围剿了剩下的猛兽后,军官们将猎物绑在马背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回到拉斯家大宅。

      原本志得意满,在狩猎场上所向披靡的福尔摩斯将军猛一回来,就冷不丁见到这个总是变着花样,叫他颜面尽失的儿子。那无名火,真是蹭蹭往上涨。

      他当即按耐不住,朝他那张漂亮脸蛋上甩了几巴掌。
      而乔迪呢,也不知他哪来的一股桀骜不驯的脾气,竟一反常态地不知退让,死死瞪着他父亲。

      他父亲还在气头上,他受了这顿教育,不说像只聪明的小狗一样,温驯地窝到角落去,竟还不知死活地朝他腹部直通通撞过去。

      这下可把他父亲气坏了。

      福尔摩斯将军捏起他的脖子,将他提溜起来。
      光是这样,他还不解气,非要一脚将他儿子踹倒在地上,确定他再也爬不起来,他才得以稍稍平息怒火。

      只见福尔摩斯将军高昂着头,以一种颇为讽刺的语气冷笑道:“你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一脉相承的任性,亘古不改的下贱。你们那种来自血统的、无可磨灭的疯癫,让我光是在一旁看着,就感觉作呕......”

      他还未说完,原本已气若游丝的乔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尖叫着,顶着那张肿涨的脸,拼进全力,往他父亲的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

      虽然这一脚,其实并根本没有力道,任何人也想象不出,以敏捷灵活著称的福尔摩斯将军,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踢到。
      但只这一脚之后,他的怒火,与当年怒吼着,吞噬了庞贝古城的维苏威火山,也就差不多了。

      做父亲的发起真怒来,几乎不曾要了儿子的小命。

      可怜的乔迪,他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攻击,与其说实在发泄报复,不如说是在自寻死路。

      拉斯家的仆人们在帮他换好衣服,清理好伤口后,就都迫不及待退了出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每个人心里都像揣了只[发/情]的猫一样躁动。

      比起在这里花费精力安慰一个莫名其妙、哭个不停的小鬼,大家明显更乐意到楼下去,探听一下最新消息。

      此刻走廊里空空荡荡,这对父子独处的后果是乔迪单方面被殴打得奄奄一息。

      这结果可不能怪布鲁克先生违背承诺,他已经安全护送小乔迪回了拉斯大宅。
      在这之后,他还不辞辛劳地拄着拐杖,跟着他爬上三楼,目送他进了房。

      做到这种程度,明显已将约定履行到了极致。
      假使拉斯先生本人跟着回来,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更何况,他不仅是将孩子送回房间,还在外头等了许久,直到女仆向他保证说,孩子没有大碍,他才转身离开。

      而在他下楼时,与福尔摩斯将军擦肩而过后,看到这位将军连走路的姿势,看上去都那么怒气勃发,他更是留了个心眼儿,交代女管家,知会拉斯夫人这一情况。

      万幸他心血来潮这么做了,否则紧接在小塞克斯之后,众人就该给乔迪.福尔摩斯举行葬礼了。

      不过现在,明显还没到那种时候,所以,咱们不妨先跳过这幕人间惨剧,将时间再往前提一提。
      虽然即使把时间往前提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但如果另一幕惨剧的发生,能增加这个可怜宝贝的存活几率,那么咱们还是不妨先看看,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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