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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因范禹这下午就被大夫诊断出来竟就这么有了,而他自己一时也有点没了主张,就一切都只听凭夏侯乙料理了。夏侯乙说要他在这边府上住下来,他也就没推辞。也不叫没推辞,而是确切地说是他自打听到了大夫说他有了,他就根本不想动弹了,只管往那床沿儿上一坐,连站都懒得站起来,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兴许什么都没在想,就只是空空的。

      他们这天晚上还是在夏侯乙睡房里吃的晚饭,吃了晚饭,夏侯乙才想起要差了人上范禹家里去取些穿用的东西来,他问他有些什么是要拿过来的。而范禹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是非得由家里拿过来的,平日里用的东西在夏侯乙这里也都有,之于他只要能用就行了,也不是说非得认准了是自己的才用,于是就说:“也没有什么,就将我的衣裳与鞋子都取了来吧。”他顿了一顿,想想还是他亲自回去一趟好,家里还有那么些人,卜丁要是一见他晚上不回去也不知要不要闹,于是他就跟夏侯乙说他不如还是回去一趟。而夏侯乙则说,用不着回去的,跑来跑去的做什么,才说了要好生养息着都不出门见人了的,怎么的就又不记得了。

      于是夏侯乙偏是捺住了他,他也动弹不得,出不去了,见夏侯乙转身出他这间卧房门去张罗事情时,还有意把房门给关了起来。范禹就眼瞧着他那样儿,再看着那两扇被合了起来的门扉,就忽地生出一种自己是被关在了一只铁丝笼子里头的感觉。他忽然知道动了,上身一直,本是软趴趴、拱肩缩背地坐着的,这会儿背也直了,眼睛也有光了,兴许真是怕他自己就要被锁起来了似的。站起身来就朝门口走去,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又开了,夏侯乙一看他就这么走到门这边来了,也有些愕异,因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开口问道:“你歇着吧,也晚了,一会儿我让人烧来热水给你洗澡。我让人先去了你家城东宅子,把你家婆婆请了来,有什么话你跟她说也是一样的,她到时回了你家山上再交代一番,不也一样。再有就是卜丁,他要是在家里睡不着了,明天就索性让他上这儿来,我这儿地方大,让他随意拣一个院子住着也就是了。”

      范禹见他排布得也算周到,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得又转了身回向他这“笼子”的深处,并又那么拱肩缩背地坐在床沿儿上,不一会儿,又自想到,咦,莫不是往后这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吧?什么都是那个谁张罗?那我还用想事儿吗?

      这么想了一会儿,又想着,管他呢,事已至此,倒不如安下心来将养,将这余下来的六个月的丑怪日子一口气给度过了。还想着,唉,也不知那孩子要怎么从肚皮里爬出来。竟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产婆身上去了,在想着也不知道这产婆长的都是什么样子的,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个嘴角下有一粒痣、额上绑着一片绿布包头的老年妇女,下颏还有些发尖,向上抄起。他就这么想着想着,继而突地摇了摇头,心道,不对,这哪是产婆的样子,这分明是媒婆。

      他就这样极无聊地在那里自行想着些完全无用的东西,总之是些能将他脑袋占满的东西就行了。想到婆婆赶过来了,他才止住。

      婆婆被人上城东宅子告知说要上夏侯府上去一趟时,那来人也没有跟她说是什么事,她心里也急,放下了手中事务,忙忙的就跟着去了。等到了后才听范禹亲口跟她说他有了,婆婆一听还怔了一下,继而问范禹跟夏侯乙这是摆在明路上的吗?说怎么都有了她才知道。范禹则说是明路上的,说他自己之前也没想着要说,因家里祖辛因夏侯乙的一个朋友的关系也牵连着很厌恶夏侯乙,所以他就想着索性别说了,可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有了,这下还非得在夏侯乙这边住下来了。因虽说他们囝被男人收进宅中是不用行那一套婚嫁礼俗的,可这都已有了,却还不来这府上住着,叫人看着也不像,说出去给人听,还不是叫人以为两人间这关系不是在明路上的?

      婆婆听他说了那些话,说:“这是当然,一定是要住在这儿的,只是这府上的人……”说着,还朝合上的卧房门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这府上人怎么样?你这刚有了才住进来,别到时候不能顾得上养胎,反倒要去为一干人情^事务烦心。那样的话,还不如住在山上,我还能照看着你。”

      范禹一听这话,也明白婆婆的顾虑。只是这问题是,他又哪里可能是一个好欺负的。他只宽慰婆婆道:“放心放心,我少去烦些这事那事的也就是了。要是哪天我觉得有人给我气受了,日子在这儿过不下去了,我就即刻回去,不就行了?”婆婆一听这话,就开心了,说:“嗯,是的,要是不开心,就不要绞进去,现在不能烦心的,一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回来。”

      范禹应着是,还关照婆婆回去就跟祖辛和卜丁他们照实说了吧,说都事到如今了,也总不能还瞒下去。还说让卜丁由明天起就过来这边住,离他也近些。还说若祖辛不嫌夏侯乙讨厌,也是可以与卜丁一道住过来的。

      只就是他们向来都是与婆婆生活在一起的,若个个都住来了这边,那婆婆一人岂不孤单。

      婆婆跟范禹说着说着,也是觉得,若是个个都走了,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虽说有山上的老伯们,可是毕竟范禹他们几个才是与她住得最久的几个人。但她还是说,回去问问他们两个吧,看他们想怎么样。

      范禹关照婆婆可要好好地跟那两个人说,说得宽缓小心些,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卜丁,怕他会闹。而婆婆听了他这话,也只是低下了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因她反倒最担心祖辛听了这消息会是怎样的。

      等婆婆回了家,范禹这边就有人已烧来了热水,夏侯乙叫他去泡澡,本还想跟他一道进去那间用来泡澡的房间的,被范禹瞪了一眼,一转身,将门砰一声合上了,还上了闩子。

      范禹泡着澡,一颗心也像是被温烫水安抚得沉静了下来似的。他哪里知道再晚些时候,在另一头的一个人的一颗心就会像是被抛到了扬满尘沙的高空中,弄得稀脏不利索不说,还不知哪天才能落回来。

      那人就是祖辛。

      婆婆给他与卜丁说这事时,既小心又和软。卜丁一听,眼神也是一黯,想着范禹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疼他了,后又听婆婆说可以去夏侯府上住,才又平复了些那种失落的心情。而祖辛即便听了婆婆说他也可以跟着上夏侯府上去住,他也是开心不起来的,难不成要叫他天天去看着他俩好在一起吗?

      祖辛都已经几近没有知觉了,只是那么两眼没有神采地向前空望着,也不知视线是定在了哪个点上,鼻息中已夹杂了一些咻咻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堵上了,再一细听,就知道那是要哭的征兆。可到底他是没在人前哭出来。

      婆婆与卜丁后来都有点不敢看他,也怕会对上他的眼神,因对上了也是要马上闪避开来的,怕没有话可以说,而事实上,也对不上他的眼神,因他两颗眼珠子已变成了两个黑洞洞的暗室,一眼望进去,什么也没有。于是婆婆与卜丁因他这样就在心中也有些忐忑,就也悄声退出了厨房,想着不如先独留他一人坐着。

      他就这么坐了也不知道多久,也好像没哭。他的心从没有这么凉过,就哪怕是以前妓院妈妈让他不在下人房住了、而是转而进一间厢房独居的那头一天晚上,他的心也没有这么地凉。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恍然回过了神来,见厨房里的那支烛都快燃尽了,因烛燃到底下时更易摇曳,这烛火在这会儿就晃动得厉害,晃得他心烦,他一揭灯罩子,将那烛火嗤啦一声吹灭了。再将灯罩子就往桌上那么随意一摆,又往回一坐,又坐了不知道多少时候。

      最后连澡也不泡,就这么和衣上了床睡去了。

      第二天就这么起来了,也不想着洗澡,只洗了一把脸,像是稍稍清醒了一点了。一看床边几上的那只漏壶,见都快到八时了,就去找婆婆与卜丁他们,发现他们早饭都已吃过了,一个在前边厨房忙活,一个在后边厨房温书。他们给他留了一些,他就胡乱往肚子里塞了一些。

      吃完了后,他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了好像该给卜丁梳头的,他就拿了梳子去给卜丁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卜丁单只是坐在那里都有些紧张,因背后那个正给他梳着头的人像是魂儿都不在身上似的。

      等这日快八时半,来接卜丁去学堂的那男人来了,一见这卜丁,险些没吓着。见他头发也是歪的,腰带也是扭着的。虽说还像是一个富家小公子的模样,毕竟那衣裳料子是极好的,可这样子看着像是一个刚被人打劫了的小公子。他有些为难,也不知该不该就这样将卜丁牵出去。

      所幸婆婆这时出了她厨房,见来了人接卜丁去学堂了,却一看卜丁是这模样,忙给扯了回来,将腰带又给好好系了一遍,又将发带给拆了,将头发重新简单地梳了一遍,虽不会梳祖辛往常给他梳的那些好看样式,但起码是正的,也没有歪在头上。

      而卜丁去上了学之后,祖辛又静坐了许久,之后就跟婆婆说他要出城去找他哥哥,要在他哥哥那儿住几日。婆婆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十分不放心他,问他说不如找一个人跟着他去。他却说不用了,他下月十日便会回来。婆婆还是不放心,他便露出了一些有些按捺不住的烦恹神色,其实他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的,可是又怕到时婆婆发现他不见了,就为此而担忧,且到时又引动多人去找他。他就想着不如找一个借口,只是先出去住一阵子,他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现在在这里是住不下去的了,除了难过,他自己也不知怎的生出些很为这事感到羞耻与丢脸的感觉,就是那种暗自喜欢着一个人,平日里也嬉笑着、打闹着、暧昧着,却到头来发现人家身边根本就是一早有人了的那种回头一看、感到暗暗羞耻的感觉。

      他觉得他必须在外面住上一阵子,找间便宜的旅店就这么先住着,隔一段时间回来几日,等没钱了要么就回来再做事情吧。不然怎么办呢,虽他现在是一个自由人,可也真还是没有别处去啊,总在外头住着也不找事来做的话,钱总有花尽的一日,到了那时又该怎样。

      他现在心里也还没有明确的盘算,只是想着定得出去住一住,不然还是每日与婆婆上山下山的话,一下了山就对着一宅子熟人,一上来就对着那一张他们房间里的那样大的床,横竖都不是滋味。于是他也只能借口去寻他一个在城外村子上的哥哥,而事实上,他哪还有什么城外村子上的家人呢。

      他以前家里的情况跟别的囝家中的情况倒又不同。他家人口也简单,父亲早亡,母亲是疼他的,他还有个哥哥,长他两岁,对他也好。可他家那样穷困,即便再想留他下来,也是不得不将他卖出的,因为给不起府衙里那个赎他出来的钱。

      他母亲在他九岁时还一病死了,到了他十岁时还是他哥哥把他带到人市上去卖的。他哥带他去时跟他说,把他卖了后,他也不在村子上住了,可能也在鱼女城又或是去邻近的几个城邑里碰碰运气,看哪家有活可以给他做。

      自那次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了。这哪还能有个城外的哥哥可以给他投靠些时日,他也就是想找个借口去别的地方暂避一下罢了。哪知婆婆这样不放心,他心里本就烦,一脸都是些不好看的神情。婆婆也知他心事,怕这会儿逼问急了他会恼,就跟他说:“你到时真回来?你哥那里要是住不下去了,你就尽早回来。”他点点头,说:“真回来的,我又不是有很多钱,不回来做事情又能怎样呢?”婆婆一听这话,倒还放心些,也就点头说那就去吧,不过一定要记得回来。

      祖辛收拾了细软,下山入了城。先是找了家在路边卖茶水的档口,就在那里买了一碗茶,坐了一上午。中午时买了一只包子,吃了。下午时又换了一家在路边卖茶水的档口,又买了一碗茶,坐了一下午。

      老实说,要不是他生得太好看,就只有那么几个座儿的茶水档口上的东家就真地会撵他走的。

      到了红日西斜的时候,他想着该再买一只包子吃,吃完了后或许就该去找一间小旅店歇歇脚了——虽说他这一整天都在歇脚,坐得都快入定了的样子,不见动弹,还霸着茶水档口上本就不多的几个座儿中的一个。

      哪知世上竟有这样凑巧的事。他早上才说他要去找他哥,虽说他也不知他哥现今在何方,哪知晚上买包子时,就见身后有人叫他:“祖辛?”还用的是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

      他想也没想,转了头去。也还是没认出来叫他的是谁。那人将他拉到一边,说:“不认得我了?我是哥哥。”祖辛一听这话,差点都不记得肚子这会儿正饿着。他朝着这人的脸细看,又像是能找出他当时十二岁时的五官眉眼的形状出来,可终究已五年过去了,多数人是要长得变化很大的。他问他哥:“哥?你怎么就认得出我来了?”他哥还有些激动,说:“你后颈上有三颗红痣,在三边形的三个点上的,我想有这样的痣的毕竟也不多,且哪有那么巧就长在后颈上那个位置的,于是就试着叫一叫你。”

      祖辛说:“是啊,我怎么把这个也忘了?你在哪里做事情?”他哥说:“我上个月刚来这城,现在在这里一个大户人家里看管马房。这会儿刚买了一包给马洗身上的粉子往回里走,不想就遇上了你。倒是你,你还在那间妓院里做工吗?不过……看着不像。”他顿了顿,忽然很慌张地问:“你不会是……?”因他见祖辛这身衣衫也不像是一个在妓院里做工的人穿的,就想着不会是祖辛也干上了那行当吧。

      祖辛初一见他哥时,还是有些生分的,因毕竟这些年不见了。可说着说着,毕竟是有亲缘关系的,加之又渐渐想起了小时在一处玩耍时的情景,那种亲人间的感觉就上来了,这感觉一上了来,就忽地像是在心中一转眼将这些年在离别后发生的大小事件又看了一遍,那些事兜上心头时,就无端又生出了许多伤感。他鼻子一酸,鼻息声中又夹杂起了那种咻咻的声响。

      他哥一见这样子不是很对劲,就将他往更暗处扯了扯,低声问:“怎么了?逼着你做那事了?”他垂下头,摇了摇,说:“倒没有,我现在终身契都赎出来了。”他哥一听这话,脸上先是一喜,但又想着这肯定有下文,就又有些紧张,等着他把话说下去。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唉,一言难尽。总之也没什么不好的事儿。我就是现在身上也没几个钱,本来做着事情的地方我也自觉呆不下去了,心里难受,现也没个地方去。”

      他哥一听这话,虽不知这里面翔实的原委,可一听了祖辛说没有事情做也没地方去,那他哪还能不容留他,就马上说:“你跟哥哥走……可,可是可能得住马厩旁的房间,倒,倒是干净的,只是有时候马半夜里会吵。”他哥也说得有些断续。

      祖辛一听这话,哪还有不肯的,就跟了他哥走了。连包子也忘了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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