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魔》秋九月

38、第一章

　　九重天宫。

　　司命还穿着那身大红的衣裳,揉着酸疼的脖子从天君府上出来。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她送走长岚回了九重天,天君每日都宣她面见。

　　是以这几日的光景,竟比她有记忆以来面见天君的次数还要多。不过也是终于将天君的模样记得清楚了,相貌与朝颜倒是挺相似,阳刚之气也颇足,若是忽略掉他那飘飘的胡须白发,倒也算得上是天界的美男。

　　司命缓步往回走着。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这身子有些摇晃,走的也不是十分稳当。她停下脚步愣了愣,莫不是自己累了这些日子,脚步都有些不灵便了？

　　可停下来之后她才发觉,竟不是她走路的问题,而是这九重天宫在一阵一阵莫名的震颤。

　　有三三两两的小仙凑了出来,脸上均是一派愕然神色。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不明白这震颤从何而来,更弄不明白这震颤何时停止。

　　司命倒不想弄明白这些。

　　这九重天自打数十万年前就有了罢,莫不是寿命将近,要塌了？她心上一跳,正思虑着是否自己赶紧跳到下界间,脚下的震动猛地加剧,耳旁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冲破了封印。

　　司命惊慌抬头,只见一道耀眼金光从天君府邸方向冲出,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直朝着下界而去了。

　　众仙还在惊慌,司命却先反应了过来,连忙捏诀随着这道金光下了九重天。

　　九重天下,凡界之中,司命随着这道金光,落在了一片梅树林子中。

　　梅林中,弥漫着梅花香气,血腥气,怨气,还有一股浓厚的浑浊之气。这林子的成分,也是够复杂的了。

　　司命踩着铺了满地的花瓣,循着气息走了过去。却见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侧身躺在地上,他身前站着白衣的男子,正抬手将他身体内所有吸食的元神释放出来,然后便在一团又一团白花花的雾气之中,一个接一个的翻看,焦急的寻找着。

　　愈是寻找,祁霄体内散发出的仙气愈是浑浊,全然没有当年祁霄神君的那股清正祥和。

　　司命见他一脸痛苦神色,但却仍旧压制着,这模样若是再不去制止,怕是九重天上便再没了神君祁霄,而魔族倒是多了一个大魔头。

　　司命闪身靠近,伸手一掌压在他肩头,硬生生的渡了些仙气过去,将他体内躁动的气息平复了下来。

　　“你在找什么？”司命站在他身侧,帮着他翻找,“当年我就说不能将神识封在体内去投胎,那样忒不稳妥,你若是受了什么刺激,神识自行冲破封印,什么法力啊记忆啊一股脑的都冲回来,很危险。像你这般记忆法力冲回来,又不好好坐下调息,更……”

　　危险俩字还没说出口,司命便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气息,怎地那么像那朵小红莲？莫不是……

　　正犹豫间,果然见祁霄将那团气息护在了掌心,看也没看她转过身去,捡起了地上那朵早已枯败的莲花。

　　死灰一般的颜色,可司命知晓,那是长岚的真身。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正要张口问间,祁霄却匆忙的离开了。

　　离开时,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里,收拾的干净些。”

　　**

　　“长岚,长岚……”

　　睡梦中,长岚好像听到,有人在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缥缈悠远,她听不清叫着她的人是谁。

　　“封挚,长岚她怎么还不醒,莫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伤病,你我瞧不出来罢？”

　　阿猫身着淡黄色的纱裙,坐在长岚的床榻边上,握着她的手,心里着急嘴上便不住的唠叨。

　　“还有那祁霄,上次长岚分明说是去凡界保护他,这下可好,”阿猫一提起这件事来,就一肚子的气,“他好端端的回了九重天上,还做他高高在上的神君,可我们长岚……他就派几个仙将将长岚抬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猫……”

　　封挚想开解她两句,可没想到阿猫看着他那一身仙气也是心烦:“你们做神仙的没一个好东西,你也给我出去,长岚要是不醒,我也不想见你了!”

　　“……”封挚哭笑不得的看着随意迁怒的阿猫,一脸的无奈,默了半晌后只得将身上披着的青色袍子披在她身上,又揉了揉她的肩膀,“照看便照看,但要小心着凉,还有要注意歇息,我晚一点做好饭再来叫你。”

　　阿猫没理会他,一颗心全扑在了长岚身上。

　　封挚从房内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院子中,一身红艳的司命神君。

　　他走近,抬手一揖:“神君。”

　　司命看着封挚,多日不见当真甚是想念。可转而一想,她早已向封挚表明了心迹,可封挚也早已明明白白拒绝了她的心迹,此番她若是再看着他伤春悲秋,倒有些厚脸皮了。

　　司命心底一叹,偏过身子不再看他:“长岚如何了？”

　　“还在睡着。”

　　“祁霄说,再过个两三日她便能醒过来,而他得过个个把月才能来看她,所以这期间……”司命想想祁霄这几日的日子,有些同情,“这期间你们要拦着她,莫要让她去九重天。若是去了,天君朝颜怕是都容不下她,而祁霄此刻……也护不了她。”

　　“好。”

　　她说了这么大一堆,统共换来封挚寥寥五个字。心上有些酸涩,司命侧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脚离开。

　　“话已经带到,我便回去了。”

　　“且慢。”

　　离去的脚步,听话的顿住。

　　这次倒是封挚主动的站到了她身前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晃得她有些脸红心跳:“何、何事？”

　　“司命,我知你喜欢我,但我也知晓,你喜欢的并非是我。”

　　“……”这话,什么意思？怀疑她对他的真心？司命红唇动了动,却突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细算一下,你有多久没去见过师尊了？”

　　师尊

　　司命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封挚:“师尊是我的师尊,你怎么能同我一般唤他师尊？”最重要的是……“你一小小的山君,竟也知晓,我师从的是三十三重天的……”

　　封挚倒不计较她对山君的看清,只是有意提醒道:“得空的时候,记得回去见见师尊,那里应该会有答案。”

　　“……”封挚今日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这还是相识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看不懂他。可还没等看懂,封挚竟已经调转脚步离开了。

　　这个人还真是……有勾的她心动的能力!

　　不过,不管师尊那里有什么答案,她是断不能上去的。因为当年,司命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她是那么狼狈的被师尊赶到九重天的。而且师尊说过,他在一日,没他的允许,她便永不能再踏上三十三重天半步。

　　如今,她都不知晓,师尊这两个字,她是不是还能唤得。

　　罢了,这事若细想起来,怕是比祁霄和长岚之间的事,还要让她头疼。

　　**

　　三日后长岚醒来,一月间她见到的人只有封挚和阿猫。

　　因着她重伤醒来,阿猫心疼的不得了,每日定要来她房间为她整理床铺。这日清晨,长岚看着弯腰叠着被子的阿猫,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阿猫,自我回来至今,祁……师父她可有来过？”

　　“没来过。”

　　长岚端起茶杯的手一顿,里面的茶洒了些许:“那司命神君,可有来过？”

　　“没来过。”

　　长岚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那日在梅城城西,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失了元神,已经死了。可过了一段日子,她又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身上的术法好像也一点都没丢,还是原本精纯的模样。

　　她是被谁救了？齐潇呢？道士呢？梅仙呢？还有被误认为是魔姬的沈星月呢？他们最后到底如何了？

　　除了祁霄和司命,没人知晓。

　　嗒的一声,长岚将茶杯放回桌面上,起身往外走。阿猫听到声音后回身,赶忙跑过去挡住她:“你去哪儿？”

　　“我就是想出去走走,”顿了顿,长岚又补了一句,“去碧凰泉走走。”

　　“真的？”

　　长岚点头:“不信,你可以在后面跟着。”

　　阿猫还真是不信,在长岚身侧亦步亦趋的跟着。长岚被她这郑重其事盯着她的模样,弄得想笑。

　　她真的只是想去碧凰泉看看而已,没想去凡界,也没想去九重天。

　　碧凰泉边依旧波光粼粼,梨花树上花开的依旧洁白无瑕。长岚漫步走到第三棵梨树下,那里土地完好,丝毫被挖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抬手化出一把小铲子,算准了方位便开始挖,不过三两下,她便看到了自己埋在这里的梨花酿。又是三两下,将其中一坛抱了出来。

　　“你要喝酒？”

　　长岚点头:“要同我一起么？”

　　阿猫犹豫了一下,点头:“待我回去拿两个杯子来,你可得等我!”

　　长岚看着阿猫的背影越来越远,抿唇轻笑,抬脚走到泉边的一块大石头旁,矮身坐了上去。

　　喝酒还用杯子么？她本来就是想抱着酒坛喝的。

　　几口酒下肚,长岚的脸倒是热了起来。一阵清风从后面刮起,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泉水映着灼灼的日光,这景色便是不喝酒,都容易醉人。

　　她抱起酒坛,仰头,酒还没来得及倒入嘴中,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笑:“阿猫,你若是再晚回来一会儿,这坛酒,我便喝光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顿时没了声响。

　　长岚下意识的转头,却在还没看清来人时,听到了风声之中夹杂着的一声低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长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