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时节》丝竹乱耳

2、初到

　　母子二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行李都扛上车去，等到坐进车里的时候，韩靖的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从机场到韩秋琳在这边的住处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因为错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期，因此一路还算顺畅。韩靖的睡意在这时候终于漫了上来，还没下机场高速他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被韩秋琳叫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稳在小区的停车场里了。

　　韩靖揉了揉眼睛，“到了？”

　　韩秋琳打开了后备箱，“嗯，下车吧，扛东西。”

　　从停车场到新家的单元楼不过几百米，但拖着行李走在正午的烈日下还是让韩靖热得苦不堪言。新家在十九楼，进屋之前韩靖其实隐约在畏怯着，担心会在屋里见到别的什么人——陌生的叔叔或者伯伯之类，一直以来在这里替代他和外婆陪伴妈妈的人。

　　好在进门之后，他没在屋里看到半个人影。

　　房子并不很大，六十多平方的两室一厅，一个房间是韩秋琳住的，另一个房间刚刚腾出来给韩靖做卧室，里面摆着新买的衣柜和床，空调也是刚装上去的。看得出来平时韩秋琳对家里疏于收拾，不过大概是屋子里东西不算多的缘故，倒也不显得凌乱。

　　韩靖把他的大箱子拖进房间，正要把衣服装进柜子里时，突然想到应该先把新衣柜擦一擦。他回到客厅里，问：“妈，抹布在哪里？我想擦一下衣柜。”

　　韩秋琳刚从冰箱里搜出最后两个鸡蛋，还有一个已经有些脱水的西红柿，说：“先吃东西吧，我煮点面条，吃完了睡一觉，下午起来再好好收拾你那堆东西。”

　　“好。”韩靖听从了她的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仔细环视了一圈，没发现诸如盆栽和鱼缸之类带有生气的东西，接着打开了电视机，却发现什么信号都收不到。

　　“妈，电视怎么看不了？”

　　韩秋琳在厨房里答道：“忘记去续缴费了，无线网络还有的，密码是1到8，你自己先玩一下。”

　　“噢。”

　　韩靖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很快韩秋琳便招呼他过去吃面，韩秋琳说道：“家里没剩什么东西了，满吃一点吧，晚去一趟超市，你看看自己还缺点什么，晚上正好去一齐买了。”

　　“知道了。”韩靖搅了搅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味道居然还不赖。他嚼完面条，抿嘴笑着对韩秋琳说道：“好吃。”

　　等吃完了面条，韩靖把两个人的碗一起拿去洗了。在他的印象里，妈妈一向是不喜欢做家务的。

　　收拾好碗筷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刚才韩靖睡了一路，现在并不觉得困。他回到自己的新房间，除了地上那堆行李，房间里就放着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衣柜很大，床和书桌是一体的，颜色是清爽的自然木色，不过这床似乎是大童的款式，长宽都不太足。他都要上高中了，个子也还在生长，也不知道这张床还能再睡多久。因为不是主卧，房间里没有阳台，但有一个飘窗，挂着蓝色的窗帘。四周墙上铺着米白底色浅蓝碎花图案的墙纸，温和而清新，就是看起来实在有些太女气了。

　　其实也挺好的了，凑合着住吧。韩靖并不挑剔，脱掉鞋子躺上床，在不怎么宽敞的新床上滚了一圈，随遇而安地闭上了眼睛。暑假里他习惯了每天睡足十个小时，即使刚才还精神着，躺了一会儿后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接着母子二人一起整理韩靖带来的那堆行李，收拾好之后，韩秋琳盯着那张大童床，突然道：“这张床是不是有点小了。”

　　“嗯。”韩靖点点头，可是很快就又说道，“不过如果是住校的话，宿舍里的床应该也只有这么大吧。”

　　“也是。”

　　韩靖很知足，“床小一点也没关系啊，反正不用住在学校宿舍就很好了。”

　　韩秋琳却笑道：“等开学了当然还是要住校，不然每天上学哪里来得及。”

　　韩靖愣了一下，问：“学校离这里很远吗？”

　　“蛮远的。”

　　“噢。”韩靖有一些低落，他本以为来到这边就可以一直跟妈妈住在一起了，就像之前和外婆朝夕相处那样，可是现在看来也并不能如愿。

　　韩秋琳看着韩靖微微垂着头的样子，问他：“你现在有多高了？”

　　韩靖又抬起头来，“三月份中考体检的时候有一米六-四了。”

　　韩秋琳摸了摸韩靖的脑袋，见他的个头和自己已经相差无几，“现在应该快一米七了。老是觉得你还是以前那副没长大的样子，买床的时候也没多考虑，没想到一眨眼就已经变这么高了。”

　　小孩子长得再快，也从来不是三五天的功夫就能看得出差别，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感慨，大概也是不能常常见面，因而没能陪伴韩靖成长的缘故。

　　韩秋琳又拍拍他的后背，“饿了吧？晚上到外面吃饭去。”

　　韩靖乖乖应道：“好。”

　　出门时是六点多，太阳还悬在天上，外面仍是热浪滚滚，现在又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韩秋琳的车混在车流与鸣笛声中缓慢挪动，外边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车里，即使开着空调也无法完全抵御外来的热量。

　　好在他们要去的商场离家里不远，停好车后，两个人乘电梯来到了餐饮的楼层，电梯口的指示牌上标有整层楼的店名，韩秋琳让韩靖挑选，“晚上想吃什么？”

　　韩靖一向没什么主意，把所有的名字都看了一遍后还是做不出选择，他挠挠头，说：“妈，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的。”

　　韩秋琳迅速决定了，“那就吃田螺鸡煲吧。”

　　直到服务员把那只大砂锅端上来，韩靖看着一个被拔了毛的鸡头可怜兮兮地横在两颗大田螺之间时，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田螺……和鸡？好奇怪的组合，这能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田鸡吗？

　　韩秋琳把筷子拆了封，道：“快吃吧，尝尝这边的口味。”

　　所谓的田螺鸡煲其实就是一个半干锅，主料自然是田螺和鸡，另外还加了腐竹、酸笋、云耳、生姜和紫苏叶一同煲制。韩靖中午只吃了碗没加什么料的清汤面，这时候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叫了，眼前这锅田螺鸡煲又是香喷喷热腾腾，韩靖夹起一块鸡肉就往嘴里送去。

　　鸡肉原先浸泡在黄色的浓郁汤汁里，一口咬下去，肉质滑嫩又带着韧性，长时间的煲制令鸡肉十分入味，咸中带酸，鲜美无比，还伴有明显的紫苏清香，韩靖嚼碎鸡肉一口咽下，立刻开心地赞道：“好吃！”

　　韩秋琳给他倒满一杯解暑的酸梅汤，笑道：“那就多吃点，这一大锅都是你的，别剩了。”

　　韩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又从不挑食，连外地人常常接受不了的酸笋也吃得津津有味，没多久一锅田螺鸡煲就快见了底。这时候韩靖才开始用牙签挑田螺肉吃，这田螺的个头比以往见过的要大些，直径足有大半截拇指那么长，不少田螺的厣片已经脱落了，汤汁被灌入壳里，吃田螺时先用牙签把螺肉稍微挑出来，咬断螺尾时顺便在螺口轻轻一吸，汤汁和螺肉同时入口，滋味妙不可言。

　　韩秋琳晚饭吃得不多，这一大锅田螺鸡煲几乎都塞进了韩靖的肚子，另点的白灼生菜和凉拌海带丝也差不多已经消灭干净，韩靖到后来实在吃累了，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叹息，“要撑死了。”

　　韩秋琳看他吃得满足，心里也高兴，说：“嘴擦擦。超市就在楼下，休息好了我们就下去。”

　　之前韩秋琳独自在外打拼，一直把韩靖留在老家丢给外婆照看，极少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这回不远千里把韩靖接到身边，也是存着要补偿他的心思，因此在给韩靖置办东西时也格外大方。吃完饭后韩秋琳又带着韩靖逛了一圈商场，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进到超市里也是劝他能买则多买。韩靖对钱之类的没多少概念，不过从以往的衣食住行中也能察觉出来，他们家虽然离大富大贵还挺遥远，但应该是很不差钱的，因此在买东西时也毫无顾虑，直到把推车堆得满满当当才收了手。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韩靖洗了个澡就打算上床去了。回到房间后，他在经过飘窗时停了下来，然后坐到窗台上，从十九楼眺望着这座城市夜晚的面貌。喧嚣尚未停止，而暑气正在一点点散去，远处是疲惫却终将不眠的灯火，固执地与夜空中稀朗的星星对望。

　　韩靖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在那片白雾里用手指写了一个“家”字。

　　“还是太热了啦。”韩靖在尝试心静自然凉未果之后，按下了空调的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