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高一》二圈儿

140、抢食

　　重活一世，言棉也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送走母亲后，她咂摸了数日，渐渐生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老妈……不会是这趟来帝都，看出什么来了吧？

　　想起那天自己和姜乐险些被母亲撞个正着，言棉汗颜，拼命回想是不是漏了什么蛛丝马迹，想得头疼，也没回想起什么来。

　　算了，先这么着吧。

　　把暂时没办法解开头绪的烦恼抛到脑后，言棉的性子就是有种傻呵呵的乐观主义。

　　高三的日子很快就进入到了枯燥和压力的节奏之中，就像是落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言棉他们，和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和所有与快乐轻松沾边的事儿，全隔绝开来。

　　有时候，学累了，言棉揉揉眼睛抬起酸痛的脖颈，朝窗外远眺。

　　笔在纸上快速划过的沙沙声，翻动书页的声音，间或椅子腿在地上嗑了一下的声音……

　　闭眼深吸一口气，言棉恍惚间，她和大家，仿佛正置身于一座孤岛。

　　日复一日，单调而喘不过气来的生活，好似汪洋一样漫过来，所有人都盼着高考那天的到来，每过一天，教室、走道随处可见的鲜红数字就变一次，你永远都不知道，崩溃和分数，到底哪个会先来。

　　只有熬，熬下去，熬到高考——好或坏，如加速播放的胶片影像，画面飞掠闪过，直到某个时间节点，定格，黑白，就此落幕。

　　为了让言棉学习之余，可以稍微放松一小会儿，姜乐时不时就写一小段旋律，发给言棉，有时候是吉他，声声拨动心弦，有时候是钢琴，琴声如泉涓涓。

　　于是，在整个高三，言棉养成了每天检查一遍邮箱的习惯。

　　没有新邮件，好吧，他应该在忙，现在是在法兰克福还是巴塞罗那？思念就这样飘向异国他乡。有新邮件，心脏骤然跳紧了一拍，雀跃又克制的点开。就像一份不定时，随机捎来的小礼物，惊喜，又甜蜜。

　　言棉将音频文件down下来，修改格式，存进手机，设置为铃声，还发一份到mp3，这样，每天走路、坐车、课间操时，耳机里不再全是千篇一律的英语听力。

　　唇角会不自觉上扬，心情随之晴朗飞扬。

　　这个习惯，后来成为了两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一直存续了很久，很久。

　　“……棉棉，我好累啊，每天早上都不想睁开眼，睁开眼就又是折磨的一天。”宋宵宵跟前面的同学串了个座位，扭身趴在言棉桌上哭唧唧，说了一通发现言棉没任何反应，抬起头疑惑道，“棉棉，你在做英语听力？黄冈的吗？”

　　说着，她伸手摘了一边耳机，好奇地凑上前来听了一耳朵。

　　言棉很是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朝好友摊开掌心，宋宵宵讨好地冲她笑笑，将耳机还给她。

　　“看你一直塞着耳机埋头用功，以为是很难的听力，可是怎么我听着是一段音乐……”宋宵宵挠挠头。

　　“国外新闻播报也会适当加一段音乐，很正常。”言棉语气平淡，低头在模拟卷上写了个答案。

　　可宋宵宵总觉得，好友的表情有点儿奇怪，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似的……

　　“棉棉，你要不要去洗手间？”宋宵宵善解人意地压低了声音，“我陪你一块儿去！”

　　言棉：……

　　不，不必了，手挽手一起去厕所这种事，我真的不需要！

　　为了节省时间，言棉和很多同学一样，晚自习前的时间索性不离开教室，吃饭这种生存需要，能简化就简化，譬如——

　　教室后门方向有人压低了嗓子在说话，那千叮万嘱的语气里，满是对孩子的关切，让言棉一下子想起了自家老妈，隔着电话线，也总用类似的语气问东问西，问到孩子觉得烦了，才依依不舍打住话头，“……好好好，不耽误你学习了，保温壶里装的是炖了一下午的老母鸡，趁热喝啊！”

　　过了没多久，有穿着红黄色衣服的人风风火火走到了教室外边，不同于学生的个头和步伐，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教室里一声低呼后，走到门外，迅速完成了“对暗号”和“交接”程序，等那位同学回到教室，撕扯纸袋的声响伴随着碳酸饮料、浓香的炸鸡味儿，迅速弥漫开来。

　　听着隐隐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声响，言棉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手腕，做了几下眼保健操，她也饿了。

　　从抽屉里摸出饭盒打开，言棉自觉满意，虽然没有家人送来的爱心便当，也没有壕到点外卖来吃，不过她自己的手艺也不错，趁周末去了趟菜市场，称了点新鲜猪肉，又切了翠绿的葱花，泡了几朵香菇，洗了一段莲藕，剁碎拌匀，捏成团，一半过油炸过，再和白菜豆腐番茄煮汤，另一半则裹上泡过的糯米粒儿上热锅蒸，便成了现在她饭盒里，晶莹润白的珍珠丸子。

　　金黄的鸡蛋，与鲜艳的红番茄，最经典的组合，浇在米饭上，米饭吸饱了汁，入口酸甜咸香……再来一个珍珠丸子，别提多美了！

　　言棉正小口小口享受着美食的馈赠，眼尾余光，晃过一道黑影，饭盒里的珍珠丸子少了一个。

　　“味道不错。就是个头小了点。”

　　言棉瞪向不请自来的“抢食怪”，压低声音问：“理科班的跑我们文科来做什么？”

　　闻霆舔舔手指，笑着耸耸肩膀：“刚好路过……帮你解决点晚饭，少吃点啊！”

　　高三每天脑力活动那么多，凭什么让人少吃！除了学习已经很没其他娱乐空间了，怎么还压榨她享受美食的快乐啊！言棉欲哭无泪。

　　更让她欲哭无泪的还在后面。

　　纪巳霖一脸嫌弃的捞走她饭盒里倒数第二粒珍珠丸子，没给言棉抢回去的反应时间，他就迅速嚼了几下给咽了，还撇嘴表示自家保姆做的更好吃。

　　那你有本事别来蹭我的啊！言棉险些怒吼。

　　“少吃点，别太感谢我帮你减轻发福负担。”扔下这句话，纪巳霖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要不是在学校，在教室里，言棉绝对要回他一个非常不淑女的手势。

　　等宋宵宵跑过来的时候，言棉已经麻木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盒，叹了口气，主动朝好友递过去。

　　“还剩一个，吃吧。”

　　宋宵宵嘿嘿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把抢过言棉的饭盒，宋宵宵风卷残云的解决掉了珍珠丸子，她睁圆了眼，竖起大拇指：“棉棉，这是你自己做的？你这手艺……那位真有口福。”

　　“嗯，我也觉得。”言棉收回空饭盒，用力扣上盖子，装好放回抽屉桌洞，抬起头，盯着宋宵宵眼睛问：“说吧，你们这几位轮流光顾的劫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啊？哈哈哈……这个嘛……”宋宵宵左顾右盼，干笑了几声，挠挠头发，“棉面你怎么猜出来的？”

　　要到这个时候她还没觉出不对，那她言棉岂不是白重活了一遍！

　　言棉不说话，笑得愈发温柔，宋宵宵压力倍增，支吾着跳起来：“那什么……嗯，反正我们没打算害你，不是什么坏事！我还要回去把错题给改完，棉棉我先走了啊，下了晚自习见！”

　　鼓起腮帮子，言棉磨了磨后槽牙。

　　下晚自习？

　　行，你们几个，等着，抢夺食物的怨念可是很深的！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响了，安静的校园霎时间活了过来，楼道里轰隆隆的脚步声，从其他教室传来的推开桌椅的动静……像落入油锅里的水，沸腾。

　　历史老师提高了嗓门，敲敲黑板，试图抢回学生们的注意力：“集中精神，听好了！这道题是一模必考题，拿起你们的笔，划重点，记住辛亥革命的时间、地点、参与主要人物，和它的重要意义……”

　　“你们班每次都拖堂。”宋宵宵轻跃上前，一把搂住收拾好书包走过来的言棉。

　　“慢死了，”纪巳霖不满，率先掉头朝楼下走，“还不快点跟上！”

　　闻霆追上去，揽着好哥们儿的肩，两个大男生一晃一晃的三两步下了台阶，言棉被宋宵宵扯着也小跑着跟了上去，几个人插科打诨的离开了学校。

　　路上，言棉追问了宋宵宵好几次这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去什么地方，宋宵宵如同紧闭的蚌壳，只摇头不松口。

　　“等到了就知道。”

　　到了目的地，言棉目光扫过四周，怔了片刻，展颜：“大排档？”她回眸，挪揄地看向一直努力保守秘密的好友。

　　“是啊是啊，这家老有名了，很多人特意从西城过来吃，咱们今天也尝尝。”

　　几个人围着角落的小圆桌坐下，这家大排档门面不算大，里头挤挤挨挨的塞满了来吃美食的食客，外头拉了电线，用木棍儿往地上一支，就撑起了几盏灯泡，照亮门外十来平米的空地，每张小桌旁散着五六个小马扎，沿着墙根儿的蓝色塑料箱里层层堆着的，绿色瓶的是啤酒，白色瓶的北冰洋……满脸红光的食客脸上洋溢着笑容，飘荡在空气之中的香味、风里吹来的不知谁家电视里的晚间新闻播报，不远处胡同深处间或几声狗吠飘来。

　　这一切，构成了人间烟火。

　　言棉唇畔的笑又深了几许。

　　“……先来五斤，再来半打啤酒。”

　　回过神来，言棉听见闻霆冲耳朵上别了根烟的胖呼呼老板这么说道，她诧异：“啤酒？这不年不节的……明天还上课呢。”

　　“别大惊小怪的，模范生，这啤酒跟白开水差不多。”纪巳霖已经从小跑过来的店员手里接过瓶子，往言棉跟前一撂。

　　宋宵宵对言棉安抚地一笑，十分娴熟的把啤酒瓶拿起来，往桌沿一磕一掀，金属瓶盖叮叮咣咣地就滚落到了一旁，她边把啤酒瓶放回言棉面前边说：“没事，我们几个从小就跟大人一块上酒桌，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尝了老白干、二锅头，酒量都不错，棉棉你不用担心。”

　　“可……”你们酒量没问题，那我呢？

　　闻霆这位小哥更生猛，直接拿过酒瓶，牙一咬，瓶盖就开了。他冲言棉摆了摆手，拦住她想说的话。

　　“高三了，再怎么浑，也知道要收收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言棉，咱几个就今晚破个例，就这一回。因为……你不是快要走了吗？”

　　话一出，桌旁倏然一静。

　　注视着面前开了瓶盖的深绿色酒瓶，里头是气泡激烈上涌滋啦滋啦的响动，言棉默了一瞬，抬手抓起酒瓶，仰头便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冰凉，涩，微苦。

　　碳酸气泡沿着喉管滑下，落入胃袋里隐有灼烧的穿透感。

　　好爽。

　　其他三个伙伴被她的豪迈震住。

　　直到言棉砰地放下酒瓶，反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他们才如梦初醒。

　　“好，今晚我奉陪，不醉不归。”

　　辣的是嘴唇，红的是麻辣小龙虾鲜艳的外壳。

　　胃被一遍又一遍的冰冷与热烫来回激荡，再被绵密的气泡灌涌。

　　言棉不记得他们几个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无外乎是互相埋汰吐槽，指着对方哈哈大笑，又交换了很多平时不会透露的秘密心事，唯独，不提离别。

　　远远的，有人抱着吉他，在空荡荡的深夜街头，嘶吼起那些大街小巷耳熟能详的歌曲，老狼，黑豹，郑钧……直到声嘶力竭，破了音，那不知名的街头歌手，声音沙哑着低沉下去，吉他旋律一转，变得悠远绵长，缠绵悱恻。

　　“……我们不说再见，再见不是永远，远处那束明天的光，照亮我们未来方向……”

　　有大排档里的食客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连闻霆也跟了几句，纪巳霖表情又片刻怅然，让他看起来显得稚气了几分，很快，他脸上神色一转，又浮现了惯见的讥讽。

　　“你家那位唱的。”

　　言棉大大方方地应：“是啊。他出国前写的。”这首歌发了后，很快被某电影片方找来，重金购下版权，用在了电影里，随着电影上映，票房创下新高，这首歌也随之家喻户晓，很多人不知道姜乐到底是谁，但他们都记住了这首歌的旋律，记住了那几句在电影里反复出现的歌词。

　　四人安静听完街头歌手的演唱，宋宵宵叹了口气，正要开口。

　　“我们不说再见。”言棉塞了一只剥了壳的小龙虾给她，“吃！吃了再和我喝一杯。”

　　宋宵宵望着昏黄灯光笼罩下，好友飞红的面颊，微微凌乱的鬓发，红润的嘴唇，眼底不知是被酒精沁透的湿意……她鼻子一酸，连忙点头，压下翻滚的情绪。

　　“好，我们再接着喝……酒呢？酒不够了，巳霖，你再去帮我们要，我们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

　　那个夜风微凉的夜晚，在树叶和风中晃动的灯，麻辣小龙虾的香气，食客们喧哗吵闹的话语，街头无名歌手的吉他，还有酒，还有伙伴们的笑和泪。

　　言棉知道，她这一世，绝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