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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Chapter 33 ...

  •   ——六个小时前。

      约定好的午饭吃到一半时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西餐厅的后厨突然发生了爆炸,神原遥和与谢野晶子的位置恰好在餐厅门口,倒是没有受到多大波及。
      神原出于「某种原因」没有以真面目赴约,虽然与谢野问了几遍她都不愿回答,但当餐厅爆炸时她迅速结账带她离开的举动还是说明了一点——她们,或者说神原遥,正陷入危险之中。
      原以为离开了餐厅就安全了,可就在餐厅外的安全岛上,一辆轿车飞驰上来,人群惊慌四散,与谢野险些被人挤到车流如潮的马路上……神原遥拉住了她。
      ——代价是她狠狠摔到了地上。

      好在与谢野的家离得不算远。
      ……
      与谢野撕开她肩头的衣服,衣服和血肉连到了一起,只能用剪刀慢慢分离,可每一次分离都意味着要将皮肤和血块剪开……她知道那有多疼,可是神原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汗水从她绯红的脸上滴下来。
      但更疼的还在后面,摔倒时的地面满是尘土,细碎的灰尘和石子嵌进了她裸露的皮肤,与谢野拿来棉签,沾了生理盐水一点点擦掉。
      等清理干净,少女浑身都湿透了。
      “不疼吗?”
      “……怎么可能。”
      “疼的话……为什么不喊呢?”
      “喊了就不痛了吗?”女孩笑了笑。
      与谢野晶子拿来纱布和绷带,示意她调转身子坐好。
      为了包扎,她让女孩将上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

      “你怎么弄的浑身都是伤?”与谢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少女的脊背上青青紫紫,还有几条肿胀的伤痕。
      神原遥沉默了片刻,嗓音有些沙哑:“没什么。”

      室温一下子降到冰点,身后的人半晌没有动,神原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去找那孩子……的时候,摔了一跤。”
      与谢野冷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她这轻描淡写的说辞,不过手下的动作还是继续了起来。

      ……
      “我明白了。”她把最后一段绷带固定住,起身去倒水,留给神原遥穿上衣服的时间。
      “明白什么?”原本的衣服是不能穿了,少女拿过一旁准备好的衬衫套上,低头系纽扣。

      女孩的脸红的有些不正常——与谢野回头正想答话时发现了这一点。她原先以为是由于疼痛导致的……可这么久了她的两颊还是绯红似火。
      与谢野走到她身前,捏住少女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女孩眼神湿润,上目线看起来竟有点楚楚可怜,可与谢野才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她伸手探了探神原遥额头的温度,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在发烧?”她皱了皱眉头,眯起眼睛,“所以一直用着异能力?”
      女孩不答话,似乎默认了。
      与谢野气不打一处来,可又狠不下心骂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问:
      “药吃了吗?”
      “来之前吃了。”

      两杯水被轻轻放在桌上,与谢野在她对面坐下,狭长的眼角飞扬,顾盼生辉。
      她双手捧着杯子摩挲着,思索着合适的词汇:
      “你知道你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吗?我是个医生,我见过太多和别人不同的人,可是你不一样。你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你觉得别人理所应当因为你的不同而远离你。你单方面的强迫别人远离你。舞那件事,你完全可以跟她说清楚然后解开心结,但你没有,你毫无根据地认为她离开你是最好的选择,然后粗鲁地把这种选择强加到她的身上,让她怀着对你的怨恨离开横滨。你真的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声音平缓,说出这一长串话也并不像说教,神原低着头没有看她,只静静喝水。

      “你觉得你自己是怪物,是异类,可那又怎么样?在绝大部分神志清醒的人眼里,你才是全世界最正常的人。你有聪明的头脑,有强壮的身体,你的体术比一般人好太多,可那又怎样?你有异能力,能变成别人的样子,可那又怎样?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也是异能者,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你觉得那是一种诅咒,是对你人生信条的讽刺,无法避免也无法抗拒,但是你知道吗?真正无法抗拒的是你的本能,你本能地认为拥有异能就必须离开人类社会,可是没有人在乎。阿遥,没有人在乎。”
      “你觉得自己感受不到情感,但是在我看来,阿遥,你知道吗?你才是最感情用事的那一个人。”

      “人们习惯了从你展露出来的地方看待你,”与谢野歪着头说,“可是我是医生,我从来不只看外表。阿遥,要让你付出真的很容易,我见过那么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丑态百出……情感?他们根本不在乎情感,我见过子女为了抚恤金将父亲带回家等死,也见过将丧失行动力的母亲背进山里丢弃的人。人类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凉薄,只要有更大的利益,他们什么都舍得。可是你呢?宫泽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那么多牺牲去拯救他们?那个女孩呢?我呢?要让你付出,真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简单,只要对你展露一丝善意,你就会拼尽一切去回报。”
      “我没有。”神原的手指在杯口滑动。
      “你当然有。”与谢野抬起眼眸,“你只是不愿意去想。在你思想的角落,你完全知道自己不愿意想的是什么——你在害怕。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咔嚓——
      神原手中的玻璃杯突然被捏碎了,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只静静地盯着杯子,玻璃碎片深深地扎进手心也没有反应。
      鲜血从手指的缝隙中流淌出来,与谢野看着她,没有动作,眼神里有些怜悯:
      “疼痛会让你好过一点吗?会让你……觉得自己更像人类吗?”

      “不,你不明白。”神原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放开了攥紧的手心,“你什么都不明白。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更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比谁都珍惜情感,你只是很难感受它,”与谢野从她的左手手心里挑出玻璃碎片,“但那不代表没有。你其实比谁都温柔。你不习惯过分亲密的接触,但是你清楚在什么场合下它们是必要的;你拒绝示好,但是又会在别人绝望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一线希望……”

      “不,晶子。”她用完好的右手握住与谢野替她处理伤口的手,平静地反驳,“我不希望你对我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为我找出理由,你想让我认可自己的存在。但是我没有否认自己的生存价值,我没有自残的倾向。”
      她顿了顿,又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在害怕。但是这种害怕是维持我个体使我不四分五裂的重要手段,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能够感受到情感,那我才真的无法生存了。温柔……温柔是个居高临下的东西啊,弱小的家伙是没有资格温柔的。”她慢慢地说,“只有强大的人才能给予,我所表现出的,不过是懦弱罢了。”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与谢野垂着眼眸笑了笑,“你没有察觉吗?”
      神原愣住了。
      与谢野的笑容安静又寂寞,像静夜中一朵昙花的开放。
      “你也要那样对我吗——自作主张地认为离开我是为了我好,创造出误会来让我抛弃你,连发烧了、生病了都不说……就像对宫泽舞那样,你下意识的认为别人都是需要保护的,你把我们当作孩子来看待,你习惯了自己单枪匹马赴战而把其他人保护在身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真的正确吗?没有人是别人的附庸,阿遥,做你的朋友——这是我的选择,就像保护我是你的选择一样。别去做那些显而易见的蠢事,别让我失望。”

      神原遥的脑海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与谢野深吸一口气,挣开她的手。
      “我知道了。你从来只喊别人的姓氏,因为你从来不想和别人牵扯太深的关系,你把每个地方当作自己旅途中的一站,你对待横滨,就像对待其他任何一个城市——筑波、大阪、东京……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你来说都只是过客。你谈论在这里的每一天,和你在别处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分别。但你不是不在乎,你骗不了我的,你没有办法不在乎,你只是装作不在乎。”她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永远在逃跑呢?”
      “你……”
      “横滨这些天来的动乱——和港口黑手党有关吧?”与谢野眸色幽深,“昨天还听说有家医院院长失踪了。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说这件事吗?”女孩勾起嘴角,“来这里告别?道歉?或许两者皆有?我不知道你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但是阿遥,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面对才能。”

      她垂下眼睛。
      “你并没有那么强大——你不习惯超出自我掌控的事情,就像你不习惯处理陌生的情感那样。一遇到这种事情,你就想要逃跑,可是然后呢?你真的觉得这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状态吗?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再也逃不了的……不是被什么具象的东西,而是被你的心束缚住——总有一天,你会爱上一个人,也会被人爱上,你会和他组成家庭,会过上最平凡又普通的日子,一旦体会过这样的日子,你就再也逃不了了。”

      “普通的生活——这才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最可怕的诅咒啊。”
      “诅咒吗?”
      “啊。你我都清楚那是天方夜谭,”与谢野望着她,眼神温柔,“可还是忍不住向往不是吗?”

      “所以,至少这一次,不要再逃跑了。”

      ※
      女孩站在黑色的墓碑前,怀中花朵被风拂过,轻轻摇曳着。

      “不要……再逃跑了吗?”
      她心里微微一动。

      墓碑上简单刻着川口将贺的名字和生卒年,这个青年才二十岁出头,他的未来还有着无限的可能。神原遥还记得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总是跟在广津柳浪身边,俊秀的脸上永远带着几分笑意。
      他那样真诚那样热情,可是现在他死了,身体被埋在这薄薄的一层土下。

      死亡在这一刻离她这样近,又这样远,但神原没感受到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脑袋有点昏沉。
      是时候回去了,她想。
      风吹过她宽大的帽檐,有几片残缺的樱花落到她的手心,因发烧而退化的听力似是终于被这凉风吹醒,她听见安静的墓园里有熟悉的声音——

      “要开枪的话,请瞄准这里。”
      开、枪……?

      “这样一来,也不会有多少痛苦吧。”

      ……自杀?
      黑色墓碑上的字突然那么刺眼,神原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川口爽朗的笑意和前一晚太宰的笑重合在一起,她因胸腔里突如其来的痛楚而躬身。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神原转过头去,晦暗的视野里,她看到了少年身上巨大的黑洞。
      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被看不见的怪物追赶着,跌跌撞撞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

      她松开手——
      花束落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别名:说谎的男孩和逃跑的女孩【误
    晶子小姐提到的「将年迈的母亲背进山里丢掉」是真实存在的,日本历史上有一段时期这种事极其平常,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楢山节考》,很残忍也很真实。
    这一章里的大头,与谢野和神原的对话(虽然阿遥没说多少),我想表达的是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与谢野说的不一定是对的,神原对自我的认知也不一定是对的,受自身视野所限,每个人看法不同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因为世界上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人是不存在的,即便那另一个人是他自己也好。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又残酷,又温柔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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