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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入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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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同在洛京,同在一片艳阳下,朱墙深宫中,却处处冒着凉意。
      自谢瑛半道“借走”先帝的托孤密旨,赵王梁伦连夜逃出洛阳城,而来六载余,朝堂上万马齐喑。谢瑛乃是国丈,其女为当今皇太后,他更是当朝“唯一”的顾命大臣,在朝中只手遮天,连皇帝亲笔朱批的奏折,亦要亲自过目。
      其实,他纵使过目,皇命又岂可随意更改?只不过,政客酷爱权力,然而真正能走到一个王朝巅峰的政客,不会只满足于操纵规则和制定规则,他们会享受他人的退让、畏惧,以及他人心甘情愿的奉献自我。谢瑛独霸朝堂后,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深,他不断地挑衅王权,在外人看来,像是行走在钢丝上,然而在他自己看来,却是走得越来越贴近神圣的皇权,唯有如此,才得内心的满足。

      六月初一,谢瑛奏请调换禁军统帅。一是将禁军统领、北军中候杨广成外调,二是将自己的外甥吴见安,调任为禁军中护军,执掌禁军选拔、监督等诸般事宜。此事因萧后极力阻拦,被惠帝压下容后再议。
      六月初二,谢瑛上奏请立广陵王梁遹为太子,是向萧后示威。此事,惠帝虽态度松动,但未当堂应允。
      同日,谢太后赠一卷《女戒》与儿媳,谢瑛则鼓动群臣,联名上书非议萧后。萧后眼色极佳,知道自己敌不过谢瑛,故而,群臣的上书还未递入宫门,萧淑穆的罪己状,已经摊在惠帝的桌案上。
      自此,萧淑穆不入太极殿,谢瑛赢了,先前那几件琐事,便一件一件地合了他的心意。

      没了皇后萧穆淑在侧指手画脚,惠帝顿觉轻松不少,可他没有才敢和胆识,若想拿个好主意,也变得十分困难。
      六月中,谢瑛将先前的奏折递上来再议,惠帝耳朵根子一软,任由他调整禁军,两件事都应允了。自此,谢瑛在幕后执掌了洛京城的禁军。
      再过几日,谢瑛与群臣再请立太子,许是萧后余威仍在,许是皇帝觉得自己尚未至暮年,最终也并未应允,只道“挑个好日子再说”。然而谢瑛态度强硬,不再说二话,将立太子的日子定在七月初,惠帝不置可否,算是勉强答应了。
      朝中无人与自己作对,谢瑛顺风顺水,日子过得极惬意。这日,他又在皇太后宫中“审阅”奏折,随意批批改改,丝毫不见外。虽会落人话柄,可还有谁能与他作对?

      谢太后吃着葡萄,念叨着:“父亲,前几日那楚王上奏,说是思念他母亲,想入京为官,好在母亲面前尽孝,您二话不说,即刻就准了。可本宫看,他那母亲身体康健得很,前几日还在禁苑狩猎,得了一只赤狐,哪里像需要人尽孝的样子?”
      不知是否是葡萄太酸,谢太后是一脸气闷样儿。
      谢瑛大手一挥,着人拿来数十条狐裘,谢太后这才高兴起来。明明是大夏天,她却高兴地挑挑拣拣,可见先前的不愉,为的并非是狐裘本身,而是觉得自己比不过楚王的母亲。

      谢瑛一捋胡须,道:“楚王年富力强,放在外头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我不放心。如今,禁军统领俱在我掌控中,洛阳城里谁还敢与我做对?不如将他收到眼皮子底下,才好找出他的错处。”
      谢太后笑道:“父亲英明。”
      谢瑛草草翻阅奏折,过不多久,便有亲卫前来传话,报:“楚王已入京,车马正向宫城行来,圣上带百官前往相迎。”
      他脸上立刻浮出喜色,起身离开,自言自语道:“日夜盼着,及时雨终于是,来了!”

      ※

      “日夜盼着,谢瑛的催命符,来了!”
      岑非鱼原本死皮赖脸,靠在躺椅上逗白马玩,先是拨弄他的头发,咋咋呼呼地嚷嚷“掉色了”,此刻则抱着他的曲项琵琶胡乱拨弄,唱着曲调简单的胡族歌谣,好似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给他一团泥巴,也能玩上一整天。
      白马吃饱睡足,如同一只餍足的大猫,收起了掌上利爪,懒洋洋地躺着,露出肚皮享受闲暇时光。
      岑非鱼突然一跃而起,单腿踩在窗口上瞎起哄,“禁军开道,王子引路,众人夹道相迎。楚王好大的排场!”
      “你干什么?”白马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弄坏的窗户已数不清,自己为此没少挨老冯的骂。
      纵使白马帮董晗办成了一件事,现在身上有些余钱,仍旧忍不住心疼,他还是过惯了抠门的日子,穷病无药医,甚至忘了那窗户是岑非鱼让人给换上的,连忙站起大喊:“下来!踩坏了窗户你赔吗?”

      铛!铛!铛——!
      远处传来阵阵铜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怕什么?爷有的是钱,跟我回去后,你尽管拿去使!”岑非鱼好似一条跃出水面的鲤鱼,在半空中蹦跶个不停。
      他一把抓住白马的手,将他提到躺椅上,自己则半蹲在窗框上,俯首躬身、拍拍后背,催促道:“上来!楚王的车驾来了,咱们去凑凑热闹,看看王爷是不是有九头八臂!”
      白马不动,“你发什么疯?”
      岑非鱼回头看他,眸中精光一闪,计上心头,问:“你就说吧,你是想去看王爷呢,还是想留在房里看你二爷?”

      岑非鱼话音未落,白马已爬到他背上,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两手轻轻揪着他的耳朵,御马一般催道:“驾!”
      岑非鱼哭笑不得,“你当我是牲口?”
      白马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我三岁便会骑马,还骑走了乌珠流的汗血宝马,可从不知骑在人身上,原是这样的感受。”
      岑非鱼心思活络,他自然知道,白马是想起了自己三年为奴的辛酸日子。可他并不说破,反倒似毫无所觉,在白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小牲口坐稳了,起!”

      岑非鱼下盘扎实,腰身劲瘦,浑身肌肉极为健硕结实。然而,当他施展轻功,整个人仿佛忽然生出翅膀,好似每寸筋骨都能为己随心所用。
      足可见,其轻功已臻化境。
      他背着白马,在瓦舍林立的洛阳城中飞檐走壁,速度快如追猎中的雄鹰,羽翅一扬,跃至瓦顶,羽翅铺展,迈过数丈宽的距离,平稳落于侧立的墙面,继而疾速奔跑。
      傍晚,青山黯黯,红日渐冷,阳光逐渐变得粘稠,一层稀薄无害的金黄色笼罩着整个洛京,宫城中的金顶朱楼,不时流泻出一串碎金般的反光。
      天地疲乏,人未定,闹市中鸡飞狗跳。
      岑非鱼背着白马,穿过鳞次栉比的里坊,奔跑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上方,听着锣鼓声声,紧追为楚王开路举旗的先锋骑手。那人手中有一面赤色长旗,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旗尾的细长流苏忽然擦过白马的睫毛,与他墨绿的瞳仁仅有纤毫距离。

      白马一眨眼,附在岑非鱼耳边大喊大笑,道:“哈哈哈!你可——千万——不要摔下去呀!”
      “遭了遭了!要摔了!”岑非鱼惊恐地喊道,脚下速度却不减,突然侧身翻转,带着白马在空中接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白马双眼瞪得滚圆,紧紧抱住岑非鱼,“怎么办!”
      岑非鱼稳住步子,反手在白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侧头笑说:“掉下去也是爷给你垫背,怕什么?”

      赤霞万丈,沿街的树叶被吹得沙沙响。
      原来是拿我寻开心!白马大口喘气,因方才的险境心悸不止,一抬头,嘴唇意外与岑非鱼的嘴唇碰在一处。后者刚好跃出自里坊区至宫城的最后一步,落在宏伟宜阳门的瓦顶上。
      那瞬间,两人仿佛忽然踏入了时光的间隙,悠悠千古从他们脚下流过,恼人的树叶摩擦声忽然消失,天地间一片静默。
      白马圆润的双眸中,反映着两个日轮,还有一个岑非鱼,霞光为他镶上了一道金边,西沉的落日像颗金色的珠子,正嵌在他的唇峰上。
      风停,白马红着脸,别过头去。岑非鱼站定,前额上被风吹得飞扬的一缕碎发落下,他张口欲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白马只觉耳侧的风声与树叶声再起,岑非鱼抬腿,继续狂奔,最终停在铜驼街的尽头,一座不高的佛塔背后。

      街道密布着禁军,道旁是乌泱泱的宗族,或刚刚下朝回家的士大夫。众人俱是满头大汗,显是等了许久,可仍旧对来人翘首以盼。
      白马侧耳倾听,隐约听见他们都在感慨:如今的大周朝,太需要像楚王这样的少年英豪了。
      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没有办法,少年英豪,能做什么?白马不太明白,问:“楚王很好么?”
      岑非鱼的目光游移不定,最终停在了一处荒宅上,他略有些心不在焉,答道:“虽然他比我是差远了,然与其他藩王相比,还是好上一些。这楚王梁玮,文武双全,性格刚直,脾气火爆,处事黑白分明,许多别人顾忌的东西,他都从不考虑,因此落得个生性乖戾的名声,像个旧贵族,不像是天家子弟。”
      好不要脸的人,白马心中暗自嘲讽,嘴上却已懒得与他分辨,只问:“他来了,能杀谢瑛、杀赵王,管住萧后,扶正朝纲吗?”
      “杀人简单,其余的……”岑非鱼抬头眺望,见楚王的车驾距此还有一段距离,便继续说道:“梁玮今年刚满二十,有武力、能治下,此为少年人的优势,凭着这股杀伐决断的锐气,对付谢瑛这种玩弄权术的佞臣,不在话下。但他毕竟年少气盛,领兵打仗当是个好手,若成日混迹朝堂,则容易热血上头,受他人利用唆使。”

      白马见岑非鱼说得认真,趁机试他一试,突然问道:“所以他被你们唆使来了么?”
      “是。嗯?!”岑非鱼对喜欢的人不愿藏话,突然被白马问起,一时不防竟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什么你们我们的?他是被这个、这个连我们都看不下去了的朝堂给引来的,来救苦救难的。”他说罢,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白马好不容易诈出一句实话,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得意洋洋,不再是平日里那副谨慎神情。
      岑非鱼见他那可爱模样,哪里舍得多做计较?大手一扬,随他去罢,“你可莫要让周溪云知道。”

      铜锣再次响起,却是从洛阳宫的方向传来。傍晚落霞如巨网散布长空,铜驼街北,马蹄声嘚啷嘚啷地响。
      沿街众人纷纷跪俯在地,六匹骏马拉着的金根车款款行来,周朝天子坐于车驾上,整日颓丧着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期待。
      “你看他那得意的劲儿,都快把车盖给掀翻了,定是老婆终于不在身边的缘故。”岑非鱼精气实足、目力极佳,附在白马耳边念叨,“然而你大可放心,若娶我作老婆,就是你想要当皇帝,爷也是二话不说,带着兄弟们冲上去就将他拉下马来。”
      白马翻了个白眼,“你当心些,别一脑袋栽下去把皇帝砸死。”

      岑非鱼大笑不止,揽着白马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只见城中一片伽蓝寺庙,道:“自汉朝而来,两百余载,佛法由洛阳开始传入中原,逐日兴盛。其后,天师道抛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开启了近百年的三国纷争,佛的影子,日渐稀疏。洛阳曾经成千上万的伽蓝寺庙,俱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然而,魏朝曹奂禅让不过五十余载,洛阳伽蓝便再度林立。
      脚下佛塔高耸凌云,白马站于其上,四面环顾,目之所及尽是朱栏雕镂。日暮时分,浮云散尽,万物都沐浴在金色夕阳下,那闪着光的亭台楼阁,墨翠瓦顶仿佛温润的玉石,好似流着油——都是百姓的膏脂。
      白马忍不住感慨:“佛祖只渡有钱人。”金碧辉煌的一切,俱被暗淡破落的外廓城围在其中,复兴的只是伽蓝,而不是人心。他侧目看了岑非鱼一眼,笑道:“洛阳城里假和尚遍地跑,你也是个假和尚。”

      “胡说!我自幼入鱼山习武,而后更剃度出家。只不过,有一日被周溪云叫下山喝酒,我尝过陈酿二十年的美酒,才知道什么是人间滋味。肉未吃饱、酒未喝足,美人更没有看够,我的心还未死。禁军来了!”
      岑非鱼的手向下滑至白马腰侧,搂着他向后退了半步,躲在一根梁柱后头,低声道:“躲好躲好,可不要让那姓孟的多看你一眼。”
      白马知他谨慎,只不过爱占嘴上便宜,实则退这半步,是为了藏住形迹,免得两人偷看时被禁军发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他仍有些不解,问:“此楼颇高,底下的人哪里看得见我们?”
      岑非鱼摇头,道:“禁军并非全是草包,其中有行伍出身者,侦查瞭望,百步穿杨非是难事;亦有武林高手,耳聪目明,拈叶飞花亦可伤人。姓孟的也是鱼山弟子,还拜了老冯为师,我这对手不简单。”
      白马数次听人提及“老冯”,直觉是个厉害人物,但绝不可能是冯掌事,他有些好奇,问:“老冯是什么人?”
      岑非鱼笑而不答,咋咋呼呼道:“快看,好威风!”

      黑压压的禁军,如潮水般涌入铜驼街。
      孟殊时提刀上前,虎步龙行。只听他一声令下,整肃的军队分向两侧站立,以人墙将街边行人阻隔在外。而后,孟殊时转身返回圣驾旁,与李峯一左一右侧立,护卫皇帝安危。
      岑非鱼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嘲道:“哟,跑到御前,他可算是升官了。”
      方才才说要隐蔽,热闹一来,他便什么都不顾了。白马一阵腹诽,提着耳朵将岑非鱼扯了回来,道:“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不是哑巴。”
      “要亲一下才知……”
      佛塔的梁柱不粗,为了挡住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紧紧挨在一起。白马矮些,站在前头,岑非鱼牛高马大,双手越过白马肩头抱着柱子,将下巴搁在他头顶,如此,他们便只露出两个脑袋。
      “少废话。”岑非鱼话音未落,便被白马反手给推了回去。

      白马遥望孟殊时,心道,我还是第一次在青山楼以外的地方见到这家伙,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他的神情那样威严、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要杀人。
      这滋味令人很不好受,他不禁叹了一句:“原来他过得也不容易。”
      岑非鱼嗤笑,“他过得当然不容易。”
      白马似乎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问:“你早就认识他?”
      孟殊时正人君子,不是流连风月场的人,他来青山楼的次数不少、时间又很巧,白马很早就怀疑这与周望舒有关,而孟殊时也承认过,只是没有明说。
      岑非鱼毫不在意,“对。”
      白马肯定地说:“你们找过他。”
      岑非鱼无所谓地笑了笑,“是他找得我们。”

      白马得了岑非鱼的回应,算是彻底明白了,心道,怪不得我与董晗密谈时,掌事们都自动避开,事后他们只是按例过问,从不深究,我才能如此顺利地搭上这个义父;怪不得董晗与孟殊时密谈时,岑非鱼躲在窗户外头吃着瓜子偷听,亦无人“察觉”,我才能如此顺利地为他们搭桥牵线;怪不得孟殊时办完事,手上伤口血还未止,便先跑到青山楼来,我还道他是为了我,如今想来,却很复杂了。
      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那个雨夜,我与孟殊时卧谈,被岑非鱼听了去?还是落花缤纷时,我向董晗毛遂自荐,被冯掌事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更久以前,从檀青大骂董晗、我为他解围,从而得到董晗青眼相加开始,我便已经是他们棋篓中的一颗棋?
      白马一时间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他只知道,他们定然早就看准了孟殊时与董晗,而自己只是恰巧,和他们想到了一处,他们才顺水推舟,任自己施展。
      毕竟,白马因身负血仇,比别人更加主动,左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垫脚石罢了,让谁来沟通联络,于他们而言又有何区别呢?
      平常人若有了白马这样的心思,难免会在心底生出自卑,以及由此而来的愤怒与怨恨。
      然而,白马并不寻常。他想通此节后,不禁松了口气,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微末之力,很难做成什么大事。他能为董晗解忧,心中原就十分忐忑,此刻知道了实情,一则感谢周望舒,让自己做成了一件小事,不至于因一事无成而自怨自艾;二则觉得高兴,毕竟自己与周望舒想到了一处,算是十分不错了。
      白马摇摇头,真心实意地说了句:“多谢。”
      岑非鱼自然知道白马在想什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叹息道:“你这孩子,恁招人疼?”

      铜驼街上,天子下车。
      大黄门董晗当先下车,伸出白皙的手掌,悬空静候。继而,惠帝梁衷递出手掌,搭在董晗手上,由着他扶自己走下马车。
      这对君臣举手投足间,默契实足。
      董晗眼神温软,惠帝笑着朝他说了句什么,他便也笑着回应。

      “报!楚王已过宜阳门!”
      黑色骏马打了个巨大的响鼻,于身后拖出一道烟尘。骑手肩扛赤旗,冲至铜驼街口,即刻下马驻足,跪地报讯。
      报讯的骑手不过刚刚赶到,他额头上的一粒汗珠,才滑落至鼻尖,身后便传来一阵蹄声,继而是楚王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臣弟见过吾皇!大哥万岁万岁万万岁!”楚王梁玮骑着枣红汗血宝马,人未到、声先至,众人只听马蹄声爆响,一簇烈火般的身影,已疾速射至惠帝身前三丈处。
      “吁——!”
      楚王勒马,一个跨步,翻身下马。他身材高大,面如银盘,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不像皇家亲贵,更似是个极年轻的贵族武将。
      惠帝上前来迎,双手攥着他的手,喊了声:“七弟!”
      “大哥!”楚王与惠帝十分亲昵,两人虽是异母所生,可梁玮是性情中人,完全把皇帝当作了自己的亲哥哥,闻言激动,一把搂住惠帝,在他背后接连拍了数下。

      直到惠帝身后的董晗发出两声咳嗽,楚王才回过神来,当即双膝跪地,恭敬行礼,朗声道:“臣弟谢圣上允我入朝为官,以解臣弟思母之情!”
      谢瑛也走了上来,惠帝正准备说话,谁料被他抢了先,一个“快快请起”的“快”字才说了一半,便见谢瑛笑道:“王爷入京为官辅佐圣上,众臣夹道相迎,可见您乃是众望所归。”
      谢瑛说“众望所归”时,几乎是一字一顿,这四字从他口中说出,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深意。
      楚王根本不怕他,笑道:“大哥厚爱我,亲自前来相迎,众臣虽不一定喜欢本王,譬如谢国丈,但大家都紧紧跟着圣驾,此乃忠君爱国。我看啊,那些没有来的臣子,若非有要事在身,便是瞎了。”
      惠帝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讽刺,点头道:“弟弟说得很在理,寡人喜欢你,大臣们自然也喜欢你。”
      楚王谢过惠帝,转而对上谢瑛,道:“由此可见,谢国丈年纪虽大,眼力却仍旧很好,百忙之中前来,小王倒是十分惶恐了。”他把“国丈”两字念得很重,两次嘲讽了谢瑛,一是嘲他虽专权弄权,却仍旧是天子的臣子,不敢妄为;二是嘲他年纪大了,该退下了,可仍凭着一个外戚的身份,在朝中搅弄风云。
      谢瑛金玉其外,打扮得一派仙风道骨,他并不动怒,而是故作高深,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楚王一眼。
      “行了行了,满朝文武缺一不可,最无用的反倒是朕。”惠帝忍不住笑,将楚王牵起,拉着他与自己同乘,向宫城行去。
      众人面色古怪:瞧瞧,皇帝说了句大实话,还以为自己在玩笑!

      天子的金根车调头,黑甲禁军们向中间收缩。
      “热闹看完,该走了。冯掌事若发现我不见,又要大惊小怪。”白马用肘子拐了岑非鱼一下,目光扫过铜驼街,从高塔上向下看,只觉得那些达官显贵俱如蚊蝇大小,不禁感叹:“都是以为自己是看戏的,却不晓得,还有别人在看他们的好戏。”
      岑非鱼迈开腿来,屈膝半蹲,随口道:“所以说,佛祖不渡任何人,凡事须向心中求。他们自己的心是如此,纵使现在拿一卷封神榜,将他们一个个都封作神仙,也不过是换个朝堂,继续斗。”

      白马点点头,朝岑非鱼走过去。
      然而,佛塔太高,最上面这一层很少有人来,年久失修,栏杆松动。白马原本扶了一下栏杆,不想那栏杆整个已被风蚀,被他一推击碎,他也打了个趔趄、连退数步,踩到屋檐上,踩松了瓦顶。
      半片碎瓦向外飞出,白马向后倒去。
      正下方,是数百名仍未散去的禁军!
      “抓紧我!”
      岑非鱼跨出一步,拽住白马,继而单腿立地,稳住自身。他足尖发力,弯腰向下,瞬间如雄鹰腾空而起,继而向下俯冲,追着那半片碎瓦,向下落了两层塔楼的高度,终于追上碎瓦,并以食中二指用力拈住瓦片,最后长腿一伸,以脚尖勾住屋檐翘脚上的一头嘲风。
      啪!
      两个人以屋檐为中心,向右猛荡半圈,终于落地。
      然而,白马头上的银丝发带却被甩了出去。他连忙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向下眺望,大喊:“遭了!”
      岑非鱼上前瞭望,见白马的发带随风飘落,正抽在一名禁军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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