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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争风 ...

  •   办成了董晗的事情,作为解困的奖赏,白马拿到了数十两黄金。
      他又托人将各色珠宝零碎,拿去换成真金白银,心道,从前一直寻不到两位阿姊,只怕是银钱不够,眼下我有钱了,办事的人定然更加上心。
      他在寻亲一事上,重振信心,可面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大量财帛,却说不上有多么欣喜——他一日不脱离青山楼,一日不摆脱倡优的身份,命运生死,便都被握于他人掌中。
      白马只觉得,自己也许能从此开始转运,期盼着从今往后,在生命中能少遇些风波。
      未曾想,好运来去匆匆,他的期望,隔日便落空了。

      春楼夜里吵闹,白马心事重重,难以入眠,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过往的画面:傍晚,匈奴人杀入云山;清晨,李夫人毒打自己;雪夜,周望舒救下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他;老麻葛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悄无声息,羯人惨遭灭族;元辰节,馄饨摊上,他遇到了一个浑身酒气的疯癫和尚。还有,云山边集上,那口味道很不对劲的麦芽糖。
      过往种种,越来越模糊,因为他总是在努力向前奔跑。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终于入梦。

      只是,白马晚上睡得既晚又沉,直至第二日午时,才被饿醒,强撑着疲乏睁开双眼,感觉一缕凉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羽扇般的睫毛。白马使劲眨了眨眼,不经意间,抬眼一看,发现原本被钉死了的窗户,此刻却是大敞着。
      不仅如此,窗扇还被人换上五颜六色的窗纸!
      他目瞪口呆地打量自己的房间。
      地上,铺着盘金丝镶银线的细羊毛毯,毛毯厚重柔软,布满精细织造的棕红太阳花,金银细线,星光点点。墙上,挂着玛瑙象牙玉璧雕。就连角落里的破水缸,也变成了两三尺高的红珊瑚树。
      奇珍异宝,像是自己长了翅膀,趁夜飞入他的厢房。
      再看自己身下,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雕花的紫檀木大床。丝绸锦缎,作帘帐、作被单,就是铺盖和中衣这等私密物件,都在他毫不知情时,被人换成绫罗绸缎。
      若非窗口一枝金楸檀,白马还以为自己被人丢进了皇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
      大门被人撞开,两个壮汉抬着把紫檀木小躺椅,准备进屋。
      “停停停!”二爷人未至、声先到,喊完三个“停”字,他猛然压低声音,嚷嚷起来,“我千叮万嘱,让你们把东西放在门口即可,爷又不是不给钱,你们非得抬到了地方,是个什么脾气?当心把我家小马儿吵醒了!他昨晚喝酒,睡得太晚,不晓得怜香惜玉吗?”
      小……马儿?白马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场面太过尴尬,自己不如继续装睡,莫让别人看了笑话。

      杂役满头大汗,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问:“爷,那您看,我们是放下,还是……退出来?”
      二爷扒在门框上,将脑袋探进来张望,胡乱摆摆手,敷衍道:“我宝贝儿醒了,爷自个来,你们找老赵拿钱去。”
      此人武功当真如此深厚?竟能从气息中,辨出我是睡是醒。白马心里咯噔一跳,再装不下去,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他对于自己的厢房,十万分的不习惯,面上仍保持着初醒来时的震惊神情,看二爷毫不费力地单手拎起一张大躺椅——那可是需要两个壮汉,才能勉强扛动的东西。
      二爷径直走到西侧的窗边,先将躺椅放好,再铺上软垫。

      白马实在无法理解,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不,您这是做什么?”
      二爷胡乱拍拍坐垫,自在地躺了上去,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感叹:“呜——舒坦!”
      “二爷,这是我的厢房。”白马瞪大眼睛,双眸几乎要射出愤怒的绿光,心道,你闯进来就算了,还好意思躺着?还呜呜怪叫!实在太不要脸。
      二爷伸手一摸衣襟,不知从何处摸来小银针一根,边掏耳朵边说:“爷自然知道此乃你的房间!故而,我才未着人将它搬走。”
      他像是累了大半天,此刻懒洋洋地一躺,表情极为享受,解释道:“一来,青州有些远,爷知道你喜爱这个房间,不然为何住了三年,却不曾逃离?我原本想着,让人单独把它凿下来,一路抬着去青州。可是,毕竟是抬着个房间,虽个头并不算大,但毕竟是个包袱,无法朝发夕至,磨磨蹭蹭,我不喜欢!再者,你就躺在房间里,若是半道醒来,出去尿尿,被人多看几眼,爷不就亏大了?二来,这房间破旧,没有咱家里的好,我看,不必带回去啦。”

      “您发的什么疯……不,您发的什么慈悲?”白马看二爷自说自话,直是欲哭无泪。他心道,我问的是房间的事吗?尿尿如何就能吃亏?呸!我就算是吃亏,跟你有分毫关系么?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这地儿太破,住着不舒服,爷喜欢你,自然要疼你。铺上地毯,若咱俩夜里激战正酣,突然从床上滚下,嘿!”二爷越说越起劲,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地上也不凉,咱们就继续干。”
      白马:“……”
      嫌破?嫌破就不要来,说得跟我让你来似的。白马一阵腹诽,骂完才发现不对劲,他被二爷搅得头昏脑涨,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这似乎不是房间破不破的问题。

      二爷花言巧语一套套,白马越听,脸色越黑。
      可是,看看自己的房间,再看看二爷满脸笑容,他的愤怒不知何时,已如烟云般消散,只觉得二爷总是如此奇怪——嘴上说着污言秽语,神情却自在坦然,做事虽十分激进甚至于无礼,可他的心,又好像赤子一般,没有污垢,叫人骂不出口。
      他起身,对二爷行了个礼,恭敬道:“二爷美意,我心领了,多谢。然而,柘析白马虽身在此地,却从未将自己当作春楼中人。我会曲意逢迎,却不会假戏真做。无论如何,纵使身体残缺,我也并不是女子,多谢二爷错爱,白马对不住您。”

      二爷吊儿郎当地听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白马。
      少年刚过十六,身长已七尺有余,许是长得太快,略显瘦弱。他的皮肤上,几乎看不见汗毛,肤色极为白皙,当他沐浴着日光,会显出皮肤下的血管,仿佛能隐约看见鲜红的血液,在其中缓缓流动着。
      那种白,不同于中原人的严密护养,是天然而成,未经修饰的,带着些远古的荒凉,像埋在天山里数万年的璞玉,甚至有那么点圣洁的意味。
      看起来如此脆弱,却有着难以想象的顽强。

      “我的眼瞎了么?”二爷嗤笑,朝白马勾了勾手指,“爷当然知道你是个带把儿的,如若不然,我还不稀罕呢。过来,过来!”
      白马吃过一次亏,说什么也不愿过去,杵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说道:“您有事,吩咐就是。”
      “你头上戴的是什么玩意儿?那东西也忒寒酸了,姓孟的送你你便收下?我给你的,比他给的好上千万倍!为何轮到我这儿,怜爱就变成了错爱?你跟他搂搂抱抱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说的!”二爷鼻孔朝天,唇齿间透着股酸劲儿,全然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模样,。
      白马又好气,又好笑,道:“逢场作戏罢了,我不想敷衍您。”

      “听话过来,还能吃了你?”二爷柔声道,说话间摊开右掌,对准白马,五指虚虚抓握。他做着动作,自己转念一想,嘿嘿笑了起来,道:“爷吃不了你,最多是把你日了,你也不算吃亏么。”
      白马面色泛青,咬牙切齿道:“二爷,我才十五。”
      二爷竖着食指,左右摇晃,拖长了声音,道:“你今年十六、开年十七,二爷会摸骨,休想骗我。”

      白马先前就觉得奇怪,心道,他知道我的名姓,许是从树梢上挂着的生辰牌上看到,可他还知我年纪,这事我一直隐瞒着,连愣头青也不晓得,若非周望舒向他提起,还有谁能说与他。
      平日里,周望舒会谈及我?
      白马不及细想,见到二爷的动作,脑海中便浮现出老麻葛的模样,她隔空将自己抓回时,强大无形的内力,就如一张网,让白马无奈、无力,避无可避。
      他连忙用双手挡在身前,退后躲避,极其防备,道:“不,您说就是。”

      二爷干脆伸出两手,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比划,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已把白马吓得左躲右闪。
      他玩游戏似的,一通瞎胡闹,玩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收手、抚掌,发出一阵爆笑,叹道:“哈哈!瞧你那小模样儿,活像我会打雷放电似的。电芒钻进你心里,电得你小鹿乱撞。嗨,你这人,怎生得如此有趣?”
      “若您无事,还请出……”白马几乎要崩溃了,那个“去”字还未说出口,二爷已随手扯起一条绸缎,他将真气灌注其中,缎子便如灵蛇游移,眨眼就缠住了白马的腰肢。

      绉纱衣,宽袍大袖,颜色绿如碧波,缎带仅有掌宽,鹅黄明媚。
      白马身无二两肉,腰腹被紧紧锁住。因常年练舞,浑身都是软的,突然被二爷扯过去,竟是双腿先跪到榻上,上半身朝后翻去,活生生地——下了个腰!
      “嘶——”白马疼得嘶嘶吸气,趴在二爷胸膛上使劲喘。
      二爷被他那模样吓住,立即松开缎子,关切道:“二爷给你摸摸,摸摸就好。”
      “你松……!”白马紧咬下唇,努力压住心头怒火,暂时做小伏低,低声讨饶,“请二爷高抬贵手。”他心道,等练好了功夫,看老子不打死你!
      “得了吧,你现在心里若不是想要打死我,我便不姓曹。”二爷的手,没有一刻是老实的,在白马腰腹上又掐又捏,带着股玩笑的意思,“我天,你如何生得这般软?”
      “您自重。”
      “已经很是克制了。你二爷见多识广,床上功夫知道两百多式,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体味。你看你,竟这般柔若无骨,咱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日后、日后定是无边快活。”

      “我日你二大爷!你放开我,下流!”白马彻底绷不住了,破口大骂。
      “你怎能随意辱骂他人呢?”二爷玩性极重,甚至莫名其妙探出手指,去戳白马的肚子上的软肉,咋咋呼呼,“你可真有趣!软得我都不敢揉了,莫要任性乱动。”
      “您是有身份地位的大人物,不可如此轻佻……”白马被二爷捏住痒痒肉,想笑不敢笑,努力憋着一口气。
      可怜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突然发出一阵爆笑,如同离水的鱼一般跳来跳去,笑骂:“哈哈哈哈!哎!你快松手!别闹!你个臭流氓!放开我!哈哈哈哈!”
      白马被挠得又哭又笑,心中那些杂乱的想法,忽如烟云随风消散。他也不再顾虑,反手去挠二爷。

      两人短兵相接,你来我往,不觉已过一刻。
      “你是三岁小孩儿么?”白马气喘吁吁,他的动作并不慢,但几乎没能接触到二爷的腰。胡闹过后,他终于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差距,决定及早放弃:“哈!别闹了!”
      二爷突然拽住白马的脚踝,将他的袜子摘掉,捉住他的脚踝,用绸缎上头的碎须,搔他脚底心:“说,服不服?要不要让二爷疼?”
      “不服!你放、放开我!”白马笑得眼角飙泪,一会儿捂着肚子,一会儿将二爷的肚子当枕头捶,“我天!怎么、哈哈哈怎么、怎么会有你这样奇怪的人!”

      二爷突然停下动作,捏了捏白马的脸。
      白马冷静下来,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整个人都窝在二爷怀里,脑袋正磕在他肩头。
      这感觉很是奇怪,想着自己竟然在二爷手中连着两次如此狼狈,他不由得心头怒火高涨:第一自然是羞愤。二则是想起前几日听墙角时二爷所说的话,觉得这人说话真真假假,做事颠三倒四,不知能不能相信,不敢轻易相信,似乎白瞎了自己的感动。
      白马害怕,怕自己喜欢上二爷,结果,对方不过是玩玩而已。

      “你欺人太甚!”白马暴起,劈掌直击二爷面门。
      “我?”后者满脸疑惑,随手化开少年的攻击,“咱们玩得好好的,你怎么说打人就打人。”
      “花言巧语!”白马见过太多人沉溺情|欲中的丑态,再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更觉受到侮辱。
      “再说,我也不是有心的,爷什么大风大浪未见过,怎会打你这身无二两肉的小鸭子的主意?别打了,乖。”
      “不打我主意?那四次三番调戏,都是你酒后梦游不成。”
      “那是爷喜欢你,想要追求你。发乎情,止乎礼,何错之有?”
      可怜白马心思重,几次三番被二爷带入这荒唐的窘境,心中羞愧大于愤怒。他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被二爷带得如同小孩吵架般回了句:“那也不行!就是、就是不行!”
      “为何不行?”二爷还来劲了。

      白马被气得既忘了要在贵人面前做小伏低,更忘了为自己隐藏武功,骂道:“我对你恭恭敬敬,你却对我言语戏弄、百般欺侮!”
      二爷一脸懵逼,反问:“我喜欢你还来不及,何曾有过欺侮?天理人欲,如何就成了恶心的事?小东西,我看你是害羞了。”
      拳脚相交,噼噼啪啪地响。
      “咱有病及早治,不要讳疾忌医。你打得我好疼,轻点儿。”
      “讳你爷爷的!”
      白马的武功没有招式,都是在别人交战中惊鸿一瞥,靠着日积月累学来的。东一拳、西一脚,竟能严丝合缝地接上,可见除了记忆,他是真的下过苦心。

      “八卦游身拳、落叶追风掌、劈挂、小天星……”二爷惊异极了,将白马的武功套路一一点出,感叹,“我说,你是练武呢还是吃卤煮,竟没有练岔气?”
      “只要能打死你就行!”白马身体柔韧灵活,虽处境艰难,但未有一日懈怠,练武极为勤勉,连串速攻使出,端的是快如疾风骤雨。
      二爷的内劲霸道,招式大开大合,跟白马缠斗,就如同逗弄小孩般简单,令人看不出什么套路。
      他是单手对敌,另一只手还死死捏着白马的腰不放,活像小童在田间捉住了一条泥鳅,高兴得不得了:“哎呦!别打了别打了!你的手不疼,我的手都青了!你要给我揉揉。”
      白马打红了眼,骂道:“你把我扔在山洞里!穴道过了第二日也未曾解开!你、你就是将我视为草芥,肆意玩弄轻易践踏。喜欢?见鬼去!”

      “你听我……”二爷面上本带着笑,可抬头望见白马眼中泪光,忽然就停下不动,“是,那是我的错。”
      白马未想过,二爷也有老实认错的时候,可自己总伤不到他,现在一掌劈下,是蕴足了所能用的全部内劲。
      “唔——!”
      二爷一挺胸膛,硬生生地接住此掌,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白马目瞪口呆,骂:“蠢货!你不知道躲?”他的手虽软,可掌风雄浑,自己都觉得疼麻不止,对方没有丝毫防备,纵使武功高强,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了?
      二爷鲜血沾衣,向后躺倒,脑袋磕在窗框上,又吐了一口血。
      他双眼半睁半闭,有气无力,道:“你……要打,我怎会……退避。”
      他人高马大,斜斜地靠着,仰头望向白马,眉眼带笑,神色极为温柔:“高兴……了?”

      二爷抓住白马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虚弱地笑着说:“若还不解气,你再打我几下。为讨你欢心,曹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轻浮!”白马将手扯回,别过脸去,半晌才转回来,气呼呼道,“你脑子里头,都是浆糊么?”
      二爷的眸子就像夜空明星,看着对方,就如同世上只有他一人,简直是再宠溺也没有了:“那夜我喝多了,将你错认成天山双刀客,故而下手失了轻重。先前虽解释过,可错了就是错了,你要打要骂,我都只能受着。”
      “你早说就是,为何要挨这一下?”白马心里五味杂陈,平日待客游刃有余,不知为何对上这人,就乱了方寸。

      “我那事做得不对,差点将你害死。我没法求你原谅,只求你不要恨我。行么?小马儿。”二爷的手掌很大,指节刚劲。他伸手,食指微曲,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白马尚显稚嫩的脸颊,他的轮廓,鲜嫩欲滴的唇珠。
      最终,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
      “我待你好,不是求你原谅。”
      “那是为何?”
      “我……”二爷说着话,气息越来越弱,大口大口开始喘气,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面色白得可怕,“以后,再,不能……说……”
      “那天晚上是我自己假扮阿九吓唬你,骗过你不过是因为我扮得太像了。柘析白马不是斤斤计较、是非不分的人,我、我从未记恨你!二爷!二爷你不要死!”白马抓住二爷的手使劲摇,被对方带着趴倒在小榻上。
      二爷用手掌覆着白马的后脑,温热传了过去,道:“这几日,我时常躲在那边看你,你总趴在窗上看什么?我想着添个躺椅,你能舒服些。”

      “我……我想回家。”白马看着外头的街道,人来人往,稚童跌倒在地哇哇大哭,他的父亲也是如此,用手掌覆在他的后脑。
      二爷在白马耳边轻轻地落下一吻,柔声道:“曹某喜欢你。”
      白马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响,亲手杀人的恐惧与突如其来的悸动,混合成一种莫名的情愫,竟自己把自己给逼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二爷脸上。
      他哭到动情处,几乎整个人趴在二爷身上,嗫嚅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死!”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咳、咳咳!”二爷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抓着白马的手,“求你,亲我一下。”

      英挺的九尺男儿,面无血色,憨笑着摇着自己的手,就像一头因贪恋蜂蜜而被蛰得满头包的大笨熊。
      看二爷此番模样,白马不知为何,只觉自己的心都要掉出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俯身贴近,亲上二爷的唇。

      春光正好、天光大亮,二爷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双眼忽然瞪得滚圆,瞳孔几乎缩成一道线。
      白马柔软的双唇,融化在他的嘴里,如流动的温水。他那琥珀般的眼眸,醉意全消,多少经年往事历历浮现,又忽而消散。他心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在这瞬间,被少年的两片薄唇渡来的温柔,给填满了。

      “再、再来一下?宝贝儿,你可真甜。”
      “!”
      白马再抬头,二爷已是面色红润,哪有半点被打的印记?他当即知道,自己铁定是又被骗了:“滚!滚滚滚滚滚滚!老流氓!”
      “别气别气,我遇到你才枯木逢春老树开花!竟然起死回生啦!哎哟别打别打!好疼!”二爷抱头鼠窜,直接由窗户眼儿钻出去,从二楼飞身而下,跳到热闹的街市。
      他低头一看,自己腰带松垮、衣衫半挂、左脚穿鞋右脚穿袜,模样无比滑稽,嘿嘿一笑,回头高喊:“记住了!小马儿,不可让别的男人亲你,想想也不行!不可随意收人的东西,想要什么只管找二爷要!我爱你!”

      二爷啐了一口唾沫,把被自己咬破的舌尖在牙齿上刮了刮,虽然自己咬破自己的舌头,是十分疼的,然而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可他妈值当!
      他翘起一只脚,朝楼上大喊:“宝贝儿我的鞋还在你床边!”
      啪!
      白马气急败坏,拾起落在地上的皂靴,猛力掷出。
      他关上窗户,背靠躺椅直喘气。
      椅子上,还留着二爷的余温,白马逼着自己,控制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不让它流出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大男人,会为了另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难不成洛京的汉人都有毛病!

      二爷则丝毫不顾他人的目光,在大街上泰然自若地佝偻着穿靴。
      背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二哥,你若真心喜欢他,便不要总去逗弄他。”周望舒眉头微蹙,怕是知道自己这单薄的劝告,对于这剃头挑子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此间乐趣,道长不明白。”果然,二爷还饶有兴致地望着白马厢房上,那扇闭得紧紧的窗户,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上回看见董老狗,老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可未料还真让他给做成了。董老狗搭上那姓孟的,跟咱们的计划差不多,聪明,有趣!将他卖给我呗,小云。”

      白衣剑客一矮身,似乎是崴了一脚。
      为了掩饰,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边走边说:“有正事,四弟来信,上次你去总舵看过回来后,梁炅又派人去过,设计伤了老陈他们,威逼周大人将淮扬水路东北线送与他。”
      他想了想,片刻后回头,道:“白马不是货品。”
      二爷不高兴了,双手抱胸道:“哼!那姓梁的也不是我四弟。”说话间,他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牵着周望舒,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将他拉到一处尘土飞扬的路边摊,给两人分别点了两碗牛肉面。

      淮南王梁允与周望舒是结义兄弟,可二爷不喜欢这人。
      “你一向识人不明,从前在齐王府,给梁炅当谋士,眼下却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半点不顾念旧情。”他从周望舒碗里夹了片牛肉,道,“天家没有人情,那些个王子王孙没一个好东西。我不喜欢梁允,我跟你说,这小子是个阴肚子,娘儿们似的小心眼,指不定哪天便把你卖了。”
      周望舒掐着太阳穴,道:“白马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可江南那边,你须得过去看看。我留在洛京,谢贼死期将至,不可有任何差池。”

      二爷摇头晃脑:“什么周大人周大人的,周邘是你二哥,你已不是三岁小儿,莫要事事都听乔姐的。”
      周望舒皱眉:“乔姐是我娘。”
      二爷似乎对周望舒的家事颇有微词,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好多说什么,故而只是趁着乔姐看不见的时候,明里暗里,引着周望舒做些什么:“爷是看小马儿比你强多了,你不让他跟你一道,人家便知道自己去做。”
      周望舒:“他不听劝,容易孤注一掷。练功如此,行事亦如此。”
      “男人便要有男人的样子。”二爷摇头失笑,一口气将面汤全都喝光,啪地把一锭金子拍在桌上,“店家!收钱!弟,我这就去了,帮我照顾好他。”

      二爷走到路上,见货郎挑着扁担,叫卖糖人儿,便坏笑着,让人照着自己捏了个大大的糖人儿,兴高采烈地举了一路,屁颠颠儿跳到白马窗边。
      他将内劲蕴于指尖,轻轻一插上,串起糖人的小木棍,轻而易举地被刺入了砖石中。
      二爷轻叩窗扉,立马闪身离去。
      白马打开窗户,只看到个浓眉大眼、模样滑稽的朱衣小人儿。
      他自然知道,除了二爷,再没人会如此幼稚地捣鬼,只可惜糖人儿香甜,他实在忍不住。
      白马探头探脑,把糖人拿进来,两口就把“二爷”的脑袋给咬了下来。
      然而,当他吃完了肚子,小脸蹭地一下涨得通红,嘎吱嘎吱地胡乱咀嚼一通,把剩下的部分给摔碎了。

      等到第二日,白马气呼呼地跑去找二爷,却突然发现他不见了。
      谁也不知二爷的行踪。
      周望舒不再出现,窗户也再没人敲响。
      冯掌事又来叨叨着逼自己出去跳舞陪客。

      再过几日,白马劝自己面对实情:所有人都走了,不会为他停留。
      就好似,大梦一场,再睁眼,了无痕迹。

      再过几日,他也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因为,京城来了太多人,他又要开始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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