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称霸指南》沈砚

20、第二十章

　　撤退并没有比进攻来得容易。事实上，这群人大多独来独往惯了，再加上每个人游戏都玩得不错，各有各的理解和判断，指挥起来比没有什么见识的普通玩家更为困难，没过多久就各自分散在了大理寺的各个角落。
　　寒江和凌云清的运气极为不佳，他们撤退时走了同一个方向，为了尽可能多的拖住NPC，一路疯狂“沾花惹草”，最后带了一长条尾巴紧紧追在身后。此时可谓四面楚歌，三方围剿，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使出了清风明月剑法。
　　这套剑法上下分开来看，不过是个二品，放在江湖中还算珍贵，但比起寒江早就学会的一品越女剑法，还是要逊色几分。然而两人一旦双剑合璧，就好像是强酸遇到强碱，产生了巨大的化学反应，硬生生发挥出了超一品的剑法实力，以少对多更是卓有奇效。
　　凌云清撑着喘息的时刻忽然笑道：“师姐，我们这样像不像是一对亡命鸳鸯？”
　　寒江一剑挥开敌人的长.枪，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剑眉一挑冷笑道：“要亡你亡，我只会举报你骚扰。”
　　游戏之中为了防止部分素质极为底下的玩家使用言语或者动作进行侮辱谩骂等不良行为，设置了及时举报功能，经过游戏公司核实以后，举报材料可以作为法律有效证据提供给举报玩家，同时游戏公司也会做出这些行为的玩家进行惩罚。
　　当然，凌云清这句话远远到不了这个程度，寒江也只是表达一下自己对于“生死存亡时刻同伴还有心思开玩笑而不是和我一起认真迎敌”而产生的愤怒。
　　事实证明，凌云清也一点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仍是笑嘻嘻地说道：“上次在古墓我们就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今日在大理寺就是第二次了，要是还有第三次，那一定是上辈子结来的缘分。”
　　寒江不吃这一套：“刷怪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像你这样来说，我和那些怪物岂不是有了十辈子的缘分？”
　　就拿眼前来说，死在她手上的士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全都是相差无几的路人NPC脸，晃眼一看就像同一个人，难道这也是缘分？！
　　凌云清不知道是被她逗乐了，还是联想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倒也没再继续胡侃。
　　忽闻不远处有人交谈，侧耳细听似乎是在说：“大人，前方有两名贼人正被围困阵中。”
　　“带路。”
　　回话之人声线低哑，气息沉稳，隐约是刚才以一抵四之人。
　　寒江和凌云清迅速对视一眼，他们俩人绝无可能是其对手！顷刻之间，两人同时剑光暴涨，硬生生从人群中撕开一条缺口，朝着远离声音的方向奔去。

　　参观野生动物园的时候，往往是人在笼子里，动物在外面。寒江小时候舅舅带她去过一次，对于外面逡巡不去大猫们印象很是深刻，却没想到游戏中还能再次体验一把。
　　她和凌云清在被围剿的紧急情况下，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入了天牢之中，路上匆忙一瞥，似乎在头顶的牌匾上看见了一个“天”字。
　　这下好了，大理寺的“天”字牢房，劫匪在里面，守卫在外面。
　　他俩自从进了天字牢房，本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心态，一路见到机关就放，见到闸门冲过去以后反身上锁，砍死了里面为数不多的狱卒，硬生生将自己关在里面。

　　不知道是否由于天字牢房里犯人稀少，还是因为守卫们都被调去围剿劫匪，留守的狱卒大多实力不济，没花多少工夫，他们就窜到了牢房深处，就连外面的呼喊打闹声都几乎不可闻了。
　　凌云清倚着铁栅栏顺势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道：“哎呀哎呀，这下可怎么办？”
　　他话里说着怎么办，脸上却犹自轻松带着笑。
　　寒江翻了个白眼，早就明白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掉了一级也不怕的主儿，她才不信这人真的着急怎么办。一路奔波而来，蓝药红药都吃了好几回，她也有些气喘，作势在另一侧坐下休息，同样靠着铁栅栏回道：“自觉一点找间牢房先把自己关起来，说不定NPC冲进来以后看我们觉悟如此之高，从轻发落关个三四十年就放我们出去了。”
　　凌云清轻笑两声：“那我岂不是有幸能和师姐朝夕相处三四十年？每天再上线一起练练剑，出狱以后就是江湖第一侠侣了。”
　　寒江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片刻过后目光深沉地回道：“真要沦落到这个地步，我还是现在删号重来吧。”
　　凌云清捂住胸口，神色极其伤心：“师姐，咱们刀山火海都一起闯过来了，就不能有一点点情谊在心里吗？”
　　寒江一脸严肃道：“情谊值千金，生命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二者皆可抛。”
　　凌云清掩面大哭。
　　寒江演不过他，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凌云清放下衣袖，脸上浮出清浅的笑意，目光在烛火的摇曳中近似温柔地看着她。

　　“咳、咳。”
　　忽然身后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传来，两人顿时一惊，握剑的右手瞬间紧了两分。
　　凌云清眸光一闪，朗声问道：“请问是哪位前辈在那儿？”
　　游戏中人物设定是遵循同一体系的。武功高的气息绵长，脚步轻盈，通常难以被人发现。武功低的脚步虚浮，动作笨拙，就是寻常走路都会发出各式各样的响动。他们俩人坐在地上歇了三四分钟，一直不曾发现旁人的存在，可见此人武功绝对不弱，叫声前辈总不会错。
　　黑暗中浮现出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孔，他头须皆白，瘦得皮包骨头，双颊深深凹陷，仿佛半两肉也无，眼窝深深地嵌在了眶里，常年不见阳光的双目已经失去了视物功能，泛着浑浊而晦暗的灰白。
　　随着他向前迈步的动作，二人这才发现他四肢皆带着镣铐，锁链另一头深深埋在地板和墙壁内，脖子上一道金属机括连出拇指粗的铁链，穿过琵琶骨绕到了身后。
　　同样是老人，古墓派的老婆婆虽然身形佝偻，却精气神具在，别有一副生机盎然的姿态。然而眼前此人，已是行将就木，油尽灯枯之态，仿佛随时吸进一口气都可能再也喘不出来。这与年龄无关，他或许只有五十岁、四十岁、甚至三十岁，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勾魂链已经悬在头顶，随时都能将他拖进阴曹地府。

　　那人行动之间步履蹒跚，区区几步远的距离，仿佛又去了半条命，咳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
　　“两位小友再怎么不谙世事，想必也不会误闯天牢，但你们可知进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
　　一上来就危言耸听，可惜他们和NPC不同，就算被困在某地，实在不行还能自杀复活回城，一点也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方才所说的三四十年也不过是顺口胡诌罢了。
　　凌云清笑着回道：“多谢前辈提点，不过我们人已经在这儿，哪怕后悔也没用了。”
　　那人再次沉默，他不说话的时候就仿佛一块冰凉沉寂的石头，除非突然敲出几下声响，否则谁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天字号牢房之中，关押的犯人极少，牢房与牢房之间的距离也相去甚远，夹杂着大量的墙体和空地。寒江这才发现，这一片可视区域之中，除了那人以外一个犯人都没有。

　　老人沉默了半晌，仿佛每次说话都需要蓄力一般，终于在一片静谧中再次开口。
　　“是老夫多言了。两位小友能进到这里，自然武艺不俗，与常人不可等同而语。”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早已不知年岁几何，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有此机遇，老夫厚着脸皮有一事相求，还望两位小友能够答应这个不情之请。”
　　“叮”地一声轻响，系统提示道：“恭喜玩家凌云清、寒江触发剧情天牢奇遇。”
　　奇遇剧情是《江湖》中一种特殊的系统提示，意在提醒玩家接下来有会有重要剧情，其中可能包含了珍惜甚至唯一任务，希望玩家谨慎选择，认真探索游戏内容。通关剧情也会有意外奖励，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凌云清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笑着回道：“前辈客气。只不过我们俩现在什么处境您也清楚，有什么心愿不妨先说来听听，若是力所能及，定然义不容辞。”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俩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倘若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请求，自然划分到“力所不能及”里面。
　　老人闻言也不恼，嘴角微微颤了颤，似乎想要扯出一个笑容，然而他的面容实在太过消瘦，下垂的筋肉全贴在了骨上，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只听他说道：“老夫名叫慕容覃……”
　　“慕容？”
　　他刚起了个头，寒江就忍不出重复了一遍。
　　凌云清偏头看了她一眼，寒江轻声说道：“不鸣山庄的庄主复姓慕容。”
　　不鸣山庄也是江湖中众多门派之一，不过声名不显，也没有大开庄门收玩家为徒，知道的人并没有多少。
　　“不错，正是不鸣山庄。这位小友好见识。”慕容覃继续说道：“老夫原是不鸣山庄第十三任庄主，年轻时不知江湖险恶，与人喝几碗酒论几次剑，便引以为毕生知己，一身家传武学虽不至于传授外人，但也被人套去了七七八八。那人却也练武奇才，他出生市井，从未得过名师真传，然而硬是凭着偷学来的一招半式，再加上坑蒙拐骗而来的驳杂武学，练就了一身不逊于江湖一流高手的武功。他于武学一道功成名就尚且不够，认为自己儿时经历坎坷，受尽世人白眼，全天下都有负于他，定要荣登至尊之位，让那些人都看看自己是何等英才，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方可疏尽心中怨气。可是高门大阀之壁垒，比武林门第之见更为厚重，岂是说打破就打破的？他为达目的竟然不惜净身进宫，步步为营，处处为谋，依靠谄上媚下获得今上恩宠，手中权势无人能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祥玉？”说到这里还能听不明白，他俩的九年义务教育都算是白学的。
　　“呵呵，不错，正是那位只手遮天的曹公公，我的好二弟。”慕容覃说到这里，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他手中权力越大，就越怕有人害他性命。这么多年醉心权势，武功虽然仍臻江湖一流，却早就停滞不前。他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那个愚蠢而又无知的结拜大哥，派人多次前往不鸣山庄索要武功秘籍。我慕容家纵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但也绝对没有将家传武学拱手赠予奸人的道理。”
　　那你当初还随便就让人骗去了七七八八，寒江内心腹诽，策划给这个NPC年轻时装的脑子肯定不太好用。
　　大约是因为太久不曾说话，慕容覃开始还有些生涩，到了后面却越说越顺：“那位曹公公索要武功不成，就以我妻儿性命想要挟，我虽满心不忿，但江湖中人如何与朝廷相抗衡？不得已，答应前往长安，口授他武学心法。我心知，他一旦得偿所愿，定不会留我性命，所以这么多年，任由他百般侮辱拷打，也绝口不提心法的最后一重口诀。没想到，他假借谋反名义，将我看押在天牢，一关……就是十数载。”
　　年少时无知，年老后倒是开窍了，可惜为时已晚。不过这么听起来，确实有些可怜。
　　慕容覃对于别人的同情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怕曹某人用同样的方法逼迫我的子女，不曾传授他们太多武功，然而我慕容家的武学既不能流落奸人之手，亦不能断在我的手上。今日见到两位小友，只有一个请求，务必前往不鸣山庄，将武学心法传给现任庄主。让他不要想着给我报仇，也不要去找曹贼拼命，只要认真教导后人便是对得起列祖列宗。想那曹氏奸人无根无后，百年之后除了一抔黄土，还有谁能记得他的名号？”

　　这番安排可谓合情又合理，连自己被剥夺人生自由十几年的深仇大恨都能放下，真真是长了心眼儿，寒江都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不鸣山庄是个半隐藏门派，别人不了解，寒江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这个任务想来不难完成，于是她示意凌云清应下。
　　凌云清听了这么一段血海深仇，依然带着笑容说道：“既然前辈有所托付，晚辈自然义不容辞，口诀是什么您请说。”
　　他没有过耳不忘的能力，但是游戏自带录像功能，早在说话的当口就已经开启了录像模式。
　　谁知慕容覃却摇了摇头：“我慕容家的武学心法与旁人不同，需得一代接一代言传身教。口诀只是补充，真气在经脉中究竟怎么运行，需得我传予你，你再传给慕容家的后人。”
　　凌云清转头与寒江对视了一眼，这个说法可就好玩了。游戏中不乏直接传授技能，不给武功秘籍的，性质就和拾取绑定的武学秘籍差不多，给了谁就是谁的。慕容覃的说法虽然奇怪了一点，但多半就是讲武功心法直接当做任务奖励给予玩家了。
　　寒江叹了口气，看来是没她什么事了。她所学的内功心法早就是一品，犯不着舍近求远再学其他技能，再好的技能给了她也是浪费。于是她抬脚轻轻踢了踢凌云清的后脚跟，没好气地说道：“你去。”
　　凌云清一脸嬉皮笑脸的表情：“师姐对我这么有爱，真是受宠若惊。”
　　得了便宜还卖乖，寒江不置一词地轻哼一声。

　　凌云清向前两步靠近慕容覃所在牢室，询声问道：“前辈要我怎么做？”
　　“小友请把手伸过来。”慕容覃动了一动，行走间扯得身上套着的锁链哗啦作响，寒江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刺耳。
　　凌云清原本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闻言懒得将剑身收回，顺手递给了寒江，随后伸出右手。
　　慕容覃伸出形容枯槁的左手，搭在凌云清脉门上，像是一勾生锈的铁爪，额外尖利可怖。
　　电光火石之间，寒江感到哪里不对。
　　游戏中NPC直接传授玩家技能，通常只需大手一挥，即便偶有接触，也是对着额头一触即退，系统自然会把武功技能添加到玩家的武学面板，哪里需要搭在脉门这样的要害之上？
　　寒江来不及出声示警，立刻伸出左手想要将凌云清拉回。凌云清没有她那么丰富的江湖经验，不过在他伸手之时，慕容覃脸上原本青白一片，忽然灰气一闪，他直接感到异样，在对方搭手地一瞬间将手臂收了回来！

　　两人双臂这么一错，竟然瞬间变换了位置，慕容覃神色一变，再也顾不上装模作样，闪电般出手，一把捏住了寒江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