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松溪

26、陛见

　　在文徽音看来，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周朓，都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站在六皇子的角度，如果选二皇子，自然对他更好一些。

　　六皇子觉得齐帝对周朓另眼相待，无非是因太子离世，齐帝把感情补偿到了周朓身上。否则以前怎么就不见齐帝多看他一眼呢？现在爆出太子生前无礼僭越，齐帝对太子的情分还能保持原样吗？如果这种情分变味了，自然也就没周朓什么戏了。

　　文徽音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齐帝在储君之事上态度不明，本身就是对二皇子不满。

　　太子僭越，二皇子身为尚书令，岂能不知？但这么多年来他硬是一句话没说。可想而知，齐帝知道此事后，心中对他是什么评价。

　　太子去世后，齐帝随之病倒，那时，齐帝对他或许是抱有一定期望的，但七军主名单出来后，齐帝便开始犹豫。现在又爆出太子生前连龙服銮驾都做出来了，齐帝恼怒之下，也只会加重对二皇子的不满。

　　这条消息自然不会是太子一方放出来的，惜乎支持二皇子的势力这一举动，只怕会弄巧成拙。

　　果然，没过多久，齐帝便下令，让周朓住进东宫。

　　这一命令又引起不小的震动。

　　反对的折子像雪片一般飞进了齐帝寝宫。

　　而卧床养病的齐帝却是看也不看的。

　　三月春光蓬勃，阳光透明如醇蜜，新开的桐花簇拥在枝头，绛紫雪白，散落清甜的滋味。

　　齐帝病情日渐好转，也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到犄角旮旯的六儿子。

　　六皇子接到陛见的命令后，一直在酝酿情绪，生怕见到皇上后情绪不到位，让本就稀松的父子感情雪上加霜。

　　但在见到齐帝的那一刻，六皇子惊呆了，仅仅两年未见，齐帝须发全白，整个人苍老憔悴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尽管他对眼前的人感情复杂，尽管他们之间谈不上深厚的父子之情，然而在这一刻，他的心却仿佛被某种无名的力量击中，眼圈蓦然红了。

　　“父皇，您、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少年伏地行礼，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

　　齐帝看他真情流露，心中又温热又酸楚，叹道:“病了这些日，清减些也很正常，起来吧，让朕看看你长高了多少。”

　　六皇子拭着泪起身，齐帝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一抹温存的微笑，“好，好，朕的六郎也长大了，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父皇，儿臣都十四岁了。”

　　齐帝笑，“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啊，总是迫不及待地想长大，如果到了朕这个岁数，做梦都想一年比一年小。”

　　六皇子真诚脸，“如果儿臣能替父皇长岁数就好了。”

　　齐帝忍俊不禁，“说什么傻话呢，这也是能替的，那天下岂都不乱套了？长幼尊卑都不分了。”招了招手，“好了，快过来坐吧。”

　　六皇子在齐帝下首的席垫上坐了。

　　气氛良好，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很顺畅，齐帝向他问起一些江州的事情，六皇子拣自己知道的说了，因道:“儿臣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读书，少有机会出门，儿臣想着，既然自己不做事，就不要增加臣下的负担。”

　　齐帝微顿，点了点头，心中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六皇子又说起与乱军对峙时，对方使者两次来江州军的事，听到“尿罐子”一节，齐帝忍不住哈哈大笑。

　　旁边的宦者听着齐帝的笑声，不禁想：陛下有多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

　　六皇子离开时，齐帝脸上笑意犹存，说道:“没事多来父皇这里坐坐，不要等朕叫你的时候你才来。”

　　六皇子:“……”

　　六皇子只好恭敬地行礼，“诺。”

　　见过皇上，六皇子依礼去见皇后。齐帝现任的皇后是元后的族妹，育有七皇子。

　　六皇子没想到，在皇后处，他遇到了故人，周朓。

　　周朓已经成婚，两三年未见，他长得愈发修长俊秀，眉目风流。见到六皇子，周朓彬彬有礼地起身行礼，含笑道：“听说六叔从江州回来有段时间了，我来皇祖母这里多次，竟无缘见到六叔，六叔一向可好？”

　　皇后听到这里心中便有些不快，当年萧妃得宠，她这个皇后跟着受冷落，如果不是萧妃离世，她能不能怀上七皇子都未可知。她不喜欢萧妃，对众多庶子女也感情淡淡，周朓的话提醒了她，六皇子来京这么久了，竟一直未来拜见她。

　　皇后的神色冷淡下来，看着规规矩矩行礼的六皇子，她淡声道:“起来吧，难为你还记得本宫。”

　　六皇子起身，也不知听懂了周朓话中暗藏的挑拨之意没有，只道：“儿臣来的那日父皇正在生病，直到今日才得以奉召陛见。”

　　又对周朓道，“我还好，多谢挂念。”

　　皇后饮着茶没有说话。

　　不奉召不能觐见，这原没什么问题，但见不到皇上，就不能先来见她这个皇后吗？

　　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皇后刚要让他退下，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丸子“蹬蹬蹬”地冲过来，一个收腿不及，一头扎在六皇子的身上。

　　六皇子被撞得后退两步，懵了一懵，本能地弯下腰张开双臂，护住小人儿不让他摔倒。

　　小人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嘴上，微微抬起下巴，恩赐般地说道：“你长得很好看，我允许你亲我一口。”

　　说着，嘟起红红的嘴巴。

　　六皇子：“……”

　　六皇子的脸红了，亲也不是，不亲也不是，少年纤细的身材吊着这么一颗大肉丸子，着实有些吃力。

　　肉丸子的乳母赶过来，朝皇后福了福身，连忙去摘六皇子身上的肉丸子，肉丸子问他，“你是谁？”

　　六皇子回神，温雅地微笑，“我是你六兄，七弟。”

　　“是吗？”七皇子怀疑地看他，“我没有见过你哎。”

　　六皇子的脸红红的，如染了薄薄的桃花色，“我一直在外地，刚回到京城，我初见七弟的时候，七弟还不记事呢。”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皇后心中涟漪微起。她忽地想起，眼前的少年在与七皇子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常年孤身在外，身边连个教导的长辈都没有。她不满他礼仪疏忽，但实际上，她连一分该有的关怀都未给过他。

　　她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心底滑过一丝叹息，招手唤七皇子，“快过来，别闹你六兄。”

　　七皇子捉着六皇子的手不放，扭来扭去，“你是阿兄，你陪我去玩，陪我捉蝴蝶。”

　　六皇子眉目濯濯，绽出笑容，恍如漫天春光乍然盛放，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皇后微微失神地想：这孩子长得真好。

　　六皇子朝皇后行礼，“那我带七弟去了。”

　　皇后唇角微动，终究没有说出阻止的话，轻轻点了点头。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手拉手出了门。

　　外面春光正好，庭院的台阶下各色鲜花开得格外艳丽，姹紫嫣红，绚美繁盛。蹁跹的蝴蝶在花影间穿梭，与鲜花明媚相欢。

　　七皇子追着蝴蝶又跑又跳，清亮的笑声隔老远就能听到，让人听着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

　　翩飞的蝴蝶轻轻落在六皇子肩上，六皇子正凝神屏气悄悄靠近一株鲜花。

　　“阿兄，阿兄，蝴蝶在你身上。”

　　七皇子欢叫着跑过去，两只蝴蝶同时受惊，翩然飞去。

　　“看你，我差点就捉住它了。”六皇子遗憾。

　　说话间，又一只蝴蝶飞来，落在六皇子头上。

　　七皇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两只小手捂着嘴巴，小声叫:“阿兄，阿兄，蝴蝶在你头上。”小脚一垫一垫，“抱我，阿兄抱我。”

　　六皇子抱起他，七皇子两只小手往六皇子头上捂，蝴蝶飞起，七皇子捂了个空。但不一会儿，四周的蝴蝶又渐渐聚拢过来，围着他们翩翩飞舞。

　　画面美轮美奂。

　　七皇子拍着手咯咯笑。

　　众人如坠梦幻，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皇后不知何时走出了房门，看着蝴蝶环绕中的六皇子，神色微震。

　　“娘娘，您看这位六殿下……”她身旁一位老嬷嬷压抑着震惊低声道。

　　皇后抬手制止了她。

　　目睹这一景象的周朓神色变换不定。

　　“阿兄，你身上有什么，香香的。”

　　七皇子抽着鼻子，在六皇子脖子间嗅来嗅去。

　　六皇子痒得发笑，两人闹成一团。

　　蓦然间，仿佛一道光亮照进他的脑海，六皇子恍悟:是花香？

　　因为文徽音喜欢花香，所以他经常让侍女用花香为他熏衣，为此侍女也是想尽了办法。难道是花香把蝴蝶引来的？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不远处不知何时到来的齐帝，略略一怔，连忙拉着七皇子过去行礼。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跪下。

　　“阿六你在这里啊。”齐帝神色恍惚，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多年前，看到那个在花丛间回眸一笑的女子。也是这样的春光，这样的花开绚烂，这样的飞蝶翩翩，那张盛世美颜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野，撞进他的心中，让他再也放不开手。

　　皇帝驾临，合宫迎接，齐帝看见周朓也在，心情更好，“阿朓也在呀，好好，难得聚在一起，今天就都在皇后这里用膳吧。

　　皇后忙让人下去准备，一面道:“正是呢，刚才阿朓还和妾说，虽然陛下疼爱，让他住进东宫，但他却不能恃宠失礼。所以让人把东宫大部分院子锁了起来，他只住在偏院。妾还说，陛下最喜欢知礼的孩子，正准备留他用膳呢。”

　　其实，当时齐帝一气之下令周朓住进东宫，事后心里也不是不后悔的，此时听到周朓行事如此知分寸，真是又意外又欣慰，“你能想到这一节，甚好，到底是长进了。”

　　周朓乖巧应道:“都是皇祖父皇祖母的教诲。”

　　齐帝听了，看他愈发顺眼。

　　周朓微微得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六皇子，六皇子只是默默无语地跟在后面。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喜欢这篇文的小伙伴。
谢谢布偶控童鞋的地雷。
祝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