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松溪

12、变故

　　文徽音终是回了静室。

　　她对六皇子说:“殿下需要人照顾，身边不能没有侍女，如果我在，总是凭空出现或消失，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人发现异样，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即便暂时不被发现，我时不时地出现在殿下的房间，也会惹人非议。”

　　六皇子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道:“可灯神姑姑是尊长，是神仙，又这样用心教导我，我早该想到的，怎能让您住在静室，而我住最好的正房？灯神姑姑不想让侍女发现，我不让她们靠近这里就是。”

　　心底仿佛缓缓浸润了一缕欣慰的幽香，文徽音低头看着他，唇角印上若有若无的笑影，“殿下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不过，我喜欢待在静室，那里清净。以前不是挺好吗？你们来了，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话。”

　　六皇子……六皇子就同意了……

　　新年刚过，学堂还未开学，朝廷里便传出一条令人震惊失色的消息:镇守荆州的四皇子反了！

　　五皇子说起此事时，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重忧愁，“他一连杀了连长史、典签在内的八位朝廷命官，父皇震怒，已经派了将军邓岩、卫尉阮浩、中书舍人孙夷带了精兵百人南下问罪去了。”

　　五皇子仰天叹息，“这都怎么了呢，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父皇待他不好么？还夸他‘吾家千里驹，不下鲜卑儿’呢，说他是我们兄弟中最有勇武之气的一个。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谋反呢？他母妃还在宫里呢。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如果传开了，连我母妃都要躺到床上动不了了。”

　　文徽音：“……”

　　她实在想不通这件事和他母妃有什么关系。

　　文徽音：“四殿下为什么要杀八位朝廷命官？”

　　五皇子：“谁知道？大概是发疯了吧。早便听说他在那边私自购买武器，袍服超越规制，父皇还下令责骂他来着。现在杀人……大概耐不住了吧……”

　　文徽音默然无语。

　　她对这位四皇子也略有耳闻，比如他性情暴烈，喜欢武事，爱好收集兵器等。

　　那么，他购买武器、衣服如何皇帝是如何知晓的？

　　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长史、典签等人的手笔。

　　就像当初六皇子被典签告发一样，四皇子身边自然也少不了皇帝的耳目。

　　四皇子被皇帝申斥，盛怒之下揪出告密者杀掉，也不是不可想象。

　　六皇子担忧，“四兄真的谋反了吗？”

　　文徽音摇头，“不会。四殿下才十七岁吧，和那个阿朓差不多大，到荆州不过两年时间，全无一点根基，他谋什么反？就像五殿下说的，皇帝待他不错，他母妃也在京城，正常一点的，都不会谋反。其实皇帝心里也是知晓的，所以你们看，他派的钦差只带了一百人就南下了，如果真是谋反，会只带这么点儿人？早派大军过去了。”

　　而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这谋反的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事情明明尚未有定论，这传出消息的人，怀着何等样的居心？

　　六皇子道:“四兄杀了人，父皇会把他怎么样？”

　　文徽音:“查明无谋反，应当会让人把他带回来，无性命之忧。”

　　身为特权阶层的皇子，只要无谋反大罪，无论皇帝怎么责罚，终归不会要了他的命。

　　当她说这话时，她不会想到，现实永远比想象中的，更残酷，更难预料。

　　她可以由一星半点的言语文字推测事物的全貌，却永远推测不了人心。

　　两位皇子听到她的评断后，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五皇子开始专心忧虑自己的事，“大师，我母妃不知怎的患上了抑郁症，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有办法，您是和萧母妃谈过佛法的人，有什么法子吗？”

　　文徽音:“宫里发生什么事让你母妃不痛快了么？”

　　五皇子摇摇头，“母妃抑郁好长一段时间了，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父皇对她挺好的，其他嫔妃也没和她闹矛盾，我还尽量逗她开心，可不知为什么，母妃还是抑郁了。”

　　文徽音正在窗下誊录着一首首诗，闻言淡淡道:“那就是闲的，每天给她找点事做就好了。”

　　说着，提笔写下两句诗，递给五皇子，“把这个给淑媛娘娘让她每日反复诵念，应该就没事了。”

　　五皇子接过来一看，顿时目光一跳。刚刚谈论过“谋反”“杀人”的话题，此时再看到满诗笺的“骷髅”“血模糊”等字眼，五皇子只觉心惊肉跳，结结巴巴道:“刚过完年，就给母妃看这种血腥的诗，这合适么？”

　　文徽音:“刚过完年就得那种凄凄惨惨的病，这合适么？”

　　“刚过完年就报命官被杀，皇子谋反，这合适么？”

　　文徽音:“有病，就得治。”

　　五皇子:“……”

　　五皇子拈着诗灰溜溜地走了。

　　六皇子怀疑道:“只两句诗就能治好淑媛娘娘的病？还是灯神姑姑在上面施了什么仙法？”

　　文徽音:“没有仙法，什么仙法也治不了心病。让她念诵这两句诗，就是让她知晓，在她香车华屋、锦衣玉食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在经受着战争的痛苦，想必她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美好，然后抑郁渐消。”

　　六皇子闻言，只觉稀奇，如同眼前开了一个新世界。

　　一段时间后，孙淑媛的抑郁真的渐渐好转。和战争中的人惨状一比，她身在京城，和平安定，心中自然生出一份满足感，心里想开了，那种无以名状的哀愁也就慢慢消失了。

　　当五皇子喜滋滋对六皇子感叹“大师真神了哎”时，来自荆州的消息传到了皇宫。

　　四皇子攻击问罪钦差，将军邓岩战死，卫尉阮浩、中书舍人孙夷狼狈逃回。

　　齐帝大怒，当即派左尚书仆射、领军将军周彦之率大军南下捉拿四皇子，此时，宫廷上下，就连皇子们所在的学堂，都笼罩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文徽音听说此事后，心中微沉，问道:“这位周彦之是什么人？”

　　六皇子:“是皇祖父的族弟，随皇祖父建业时立功授了将军，他的两个儿子现在就在二兄处，与二兄关系甚好。”

　　文徽音微微点头。

　　没有选择其他人，而是选择了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看来，齐帝自始至终都对自己的儿子怀有手下留情之意。说不定事先还嘱咐过若四皇子没谋反留下他性命之类的话。

　　她不知道的是，齐帝还真的这么嘱咐过。

　　六皇子甚是忧虑，“四兄这是……真的反了吗，庾妃娘娘该怎么办呢？”

　　庾妃是四皇子的生母，或许因为自己没有母亲，小皇子会不自觉地希望别人珍惜自己的母亲。

　　文徽音摇了摇头，眼神柔和，“四皇子没有反，但事情至此，只怕不好善了。不过，无论如何，罪不及妇孺。”

　　她也没想到，四皇子会如此冲动，竟然会攻击钦差。

　　四皇子真的这么蠢吗？

　　如果……如果有人故意激怒他呢？

　　念头闪过，她不禁心中一动。

　　仿佛有沉沉的阴霾压在皇宫上空，学堂之内，连最调皮最捣蛋的学生也安静下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气氛极其压抑。

　　再后，来自荆州的噩耗仿若雷霆般降临。

　　四皇子举兵抵抗，死于战乱，其家眷婢仆押解回京！

　　其时已是四月，江南阴雨连绵，随着大军班师回朝，各种不同的声音如雨中的潮气四处蔓延。

　　消息说，四皇子其实并非死于战乱，而是死于缢杀，他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

　　四皇子死前曾单舸求见钦差，之后便杳无踪影。

　　宫中的学堂已被停课，所有的学生被遣散回家自寻师傅，以后学堂不再开了。

　　六皇子私下里对文徽音小声抱怨，“父皇这是做什么呢，想起一出是一出。当初本来是我和五兄两个想在一块儿学习，父皇非要弄个学堂，现在学堂才开几天，又突然说要解散。他可是皇上，这样来来回回的，不怕损伤威信吗？”

　　文徽音颔首，“朝令夕改，确实无威信可言，殿下能想到这一点，很好。”顿了顿，“五殿下呢，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他？”

　　六皇子道:“不知道，因为四兄的事，宫里人心惶惶。前几日五兄还偷偷和我说，原来四兄死前曾留下血书，因为怕被人搜出来，就让四嫂封在自己的衣带里。四兄的事出来后，父皇就不见庾妃娘娘了，但前两日，庾妃娘娘跪在父皇的殿前，头都磕流血了，非要见父皇。四兄说，一定是庾妃想要献血书。”

　　六皇子皱眉，“京城乱成这样，还不如去地方呢。”

　　文徽音叹道:“快了，不只是你，恐怕连五皇子也免不了。”

　　这话说过没多久，五皇子就来了，一脸沉重，“我可能要被任命去荆州。”

　　六皇子惊诧之极。

　　文徽音似乎毫不意外，她看着他，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五皇子没有察觉，自顾叹道:“母妃不停地哭，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父皇，想顺便问问学堂的事。我到的时候，父皇正在御花园，看着一只鹅默默流泪，我悄悄问伺候父皇的宦者怎么了，宦者说，那只鹅刚死了一只小鹅。”

　　五皇子想起当时的事情，难过，“父皇……想起四兄了……”

　　他摇摇头，心情沉重得难以言表，“我就这么看着父皇流着泪回了寝殿，流着泪写下对四兄的处罚，除籍，削爵，改贱姓。”

　　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悲戚，“去荆州的事，我想是改不了了，我也不想改了。不过，我不会像四兄那样的。”

　　少年说着，悄悄握紧拳头。

　　文徽音看着他，目中浮起一丝悲悯，她默然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有一言想告知殿下。”她顿了顿，似乎出口的话分外艰难，“殿下可知，四殿下是如何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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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六皇子:“灯神姑姑，我想许愿。”
文徽音:“……又许什么愿？”
六皇子:“愿天下一统，国家安定，再没有战争，皇室之中父子兄弟亲如一家，就像平民百姓家一样。灯神姑姑，我这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实现？”
文徽音:“……你去世前后。”
画外音:好狡猾的回答……
六皇子:“我什么时候去世？”
文徽音:“殿下小小年纪，想什么去世，不应该好好考虑怎样活得更长么？活得长，说不定还能看到愿望实现，活得短，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六皇子:“怎样才能活得很长？”
文徽音:“避开你皇爹和你兄弟们那些找死的毛病，你就可以活得很长。”
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