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南向北》林玥章

1、Chapter 1

　　沈佳南出门的时候，从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阴阴的，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在高楼大厦的尽头，东方隐隐透出一圈白亮，好似大厦将倾般低低压了下来。明明还是白天，却有如夜晚将临，雾蒙蒙得看不清，只余一痕微光。

　　祝玉兰拿着文件走出来，正好看见本来说宅在家的女儿穿着黑色的小绸裙，在玄关坐下来换鞋。她放下文件，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天气不大妙，肯定要下暴雨。佳南，你有什么急事非要出去？”

　　佳南道：“妈，我约了人呢，放人家鸽子不太好吧。”

　　“约了谁？”

　　佳南老实答道：“向北。”

　　祝玉兰眉头舒展，念叨：“向北好久没来咱家了。听说这孩子搞什么早恋，被向老揍了一顿，不知伤的严不严重？对了佳南，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跟你同校……”

　　向北妈妈向禛是商界女强人，平时没什么空管向北。沈家和向家是世交，小辈们一视同仁，所以向北从小到大不是在爷爷家过就是在沈家过，亲如一家人。虽说他和佳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还挺亲密的，长大后反而有种疏离感。

　　大概是，长辈经常拿两人比较。

　　中考后，向北以全市第二名的资格考入A市最好的高中，宝航一中。而佳南却远低于录取线，连赞助费都不让交，只能上师附。幸好沈逸书有学生在宝航一中，为报答师恩，就用了手里的名额，将佳南破格录取了。

　　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两人的智商就出现明显的分水岭，向北一头扑入尖子生的行列，而佳南则越来越落后，要拼命努力才能勉强跟上进度。向北受命给给佳南讲题，每一次都像一场浩劫，将两人卷入鸡飞狗跳中。

　　托鸡飞狗跳的福，每当这个时候，长辈才会有一种两人情谊如童年的欣慰。

　　“妈，别急，女儿这不是为您刺探军情去了么！”佳南连忙系好鞋带，站了起来，又露出甜甜的笑容：“这种小八卦包在我身上！”

　　花色的伞在壁橱高处，平时佳南还要踮脚拿，祝玉兰顺手抽出给她，嗔怪道：“你呀，既然是去见向北……”

　　祝玉兰又问了一句什么，佳南仿佛没听到，她正忙着往背包里塞伞，匆匆忙忙地开门出去了。

　　佳南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丢三落四，常常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眼睛的度数近几年又平稳上涨，导致这毛病更加严重。而且佳南常常忘记带最重要的眼镜，她有几个包，就有几个眼镜，可还是防不住哪天拿出来戴又忘记放回包包。

　　比如现在，她下了车，习惯性在鼻梁上一推，指尖空空。

　　眼前模糊一片，四百度近视，距离十米以外的人全都没有眉目，更远一点的，就只能看到轮廓了。好在标志性的建筑，以及硕大的液晶招牌，够亮，够醒目，佳南还是能辨别出麟隆酒店的方位。

　　绿灯亮了，佳南睁大眼睛，随着人流过马路。

　　她怕变成眯眯眼，不戴眼镜的时候，总是瞪大眼睛，跟正常人似的走路，时时有碰壁的危险。向北嘲笑她这是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难道睁大眼就看清世界了吗？

　　佳南心善，不跟他一般见识。

　　一阵狂风刮了过来，天空压得更低了，乌云如同层层叠嶂，缓慢翻涌。刚到马路的另一边，佳南感觉脸上落了一滴水。她擦干，仰起头，又是几滴。

　　“下雨了！”有人大叫。

　　雨落如线，马路很快就潮湿了，一瞬间，所有人开始奔跑躲雨。佳南被撞了一下肩膀，差点摔倒，站稳后也跟着跑，边跑边拿出伞！

　　一撑开，居然是把漏雨的破伞！

　　向北曾借她伞搞艺术创作，还她时还叠的整整齐齐，原来是内有乾坤。佳南目瞪口呆看着伞内五颜六色的涂鸦，大大小小的破洞，还有灌进来的雨，一瞬间有种想掐死向北的冲动。

　　仅仅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天空完全暗了下来，湿意蔓延，形成无数水流。雨越下越大，重重地落在地面，溅起白色的水花。走入重重雨幕，外面大雨，伞内小雨，佳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更加看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艰难地走在雨中，又是几阵狂风，“哗啦”！伞被吹翻面，她握着伞骨被吹得连连后退，大片的雨从天而降砸在身上，她用手挡住脸，转身避雨，只听见一声：“小心！”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鼻子一痛，撞入一个人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是个高鼻梁，这一撞眼泪都出来了，顾不上痛，弯下腰来道歉。

　　头上突然雨停了，胳膊被一股力量拉着，那清朗的声音在雨中格外特别：“这边走。”

　　她身不由己地被拽了上去。麟隆酒店有十几级台阶，铺的红毯浸满了雨水，踩在上面又软又重，像陷入泥淖之中，抬不起脚。而臂上的力量，温暖又强大，拉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她努力抬起头，要看清帮她的人。

　　却只看到瘦削又挺拔的背影。

　　麟隆酒店前面巨大的天幕隔绝了倾盆大雨，光洁的地面映出人影，佳南揉了揉眼睛。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正要说话：“你……”

　　忽而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佳南。

　　沈佳南抬头朝身后看去，眼睛顿时如夜空的星星般亮了起来：“向北！”

　　大雨中有人打伞，拾级而上。

　　向北穿着统一的侍应生服，修长的眉，漆黑的眼，额前几丝黑发垂落，显出几分放肆的凌乱。他收了伞走过来，白衬衫微湿，身形笔直，碎发沾着雨珠，他伸手胡乱抹了一下，上下打量佳南：“你鞋呢？”

　　佳南上台阶时丢了一只鞋，光脚站在地面，凉气顺着脚心侵入血脉，她打了个冷颤，立刻抬脚踩在向北的工作鞋上，指了指台阶。

　　小小的脚丫，又娇又嫩，被雨水洗过，踩在黑色的工作鞋上皎白如玉。

　　“麻烦！”向北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将自己手里的伞收起来给她垫在脚下。

　　他用手遮头，冲入雨中给佳南捡鞋，还好是凉鞋，不怕湿。拎回来丢给佳南，语气不善：“沈佳南，你猪啊，下这么大雨不知道先躲雨，还能把鞋走丢，我真是服了你了！”

　　向北那双轻狂又邪气的眼瞟了过来，真叫人想打他一顿。

　　沈佳南此时像是一只落汤鸡，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很不舒服，不过不妨碍她控诉：“向北，你还说我！你为什么要还我一把破伞，害我淋雨啊？”

　　看到那把伞面跟伞骨分离的艺术伞，向北理亏：“呃——我忘了！”

　　“什么，你忘了？！”沈佳南有些生气，愤怒控诉了一番，忽然想起什么：“咦，人呢？”

　　“谁啊？”

　　佳南东张西望了一阵：“刚刚还站在我旁边的，他帮了我，我还没好好道谢呢。”

　　“你的记忆只有七秒吗，跟人好好说谢谢也能忘？沈佳南，我真是对你越来越佩服了，五体投地的那种！”向北打击佳南的时候，话总是特别多。

　　台阶下开来几辆车，几个侍应生忙撑开伞迎了上去。

　　“向北，你去停那辆宾利！！”同事在叫。

　　“马上来！”向北回了一句，脱下外套搭在佳南身上，又拉着她大步进了酒店，对着一个打扮干练的套装女人道：“张姐，这是我朋友，麻烦你开个房间，送她上去吧。”

　　张姐笑眯眯看了一眼佳南：“好的。”

　　向北看了看表，又对佳南说：“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你等我。”

　　佳南点了点头，张姐拿了钥匙带她进电梯，她知道自己全身都在滴水，有些不好意思鞠了半躬：“麻烦您了。”

　　“哪里，进了麟隆都是客人，让您淋雨是我们招呼不周。”张姐很客气地将她送到房间，放好洗澡水和浴衣，又道：“稍后会有人帮您把衣服拿去烘干，等向北下班，您刚好可以换上。听说您有点低血糖，已为您安排甜点。”

　　佳南脸红：“谢谢。”

　　她想起帛锦西的一句话：“我就爱麟隆酒店把我们当大人来招待的范儿，丝毫不敷衍。”

　　将衣服放在门口的衣篓里，光着身子进了浴室，佳南无意撞见镜子里的自己。

　　十六岁的身体还很青涩，骨骼细细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小小的乳微挺。听说班上有的女生已经开始用文胸了，她还在用裹胸……

　　她有些害羞地潜入浴缸里，肌肤和血都被热水温暖，她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洗完澡，果然有人帮她把衣服拿去烘干，桌上放着麟隆的招牌甜点。

　　佳南没有吃甜点，就吃了几块苏打饼干，休息一下，感觉浑身力气恢复得差不多。看到那把残破的伞，她想了想，将伞洗了一遍，用大毛巾擦干，收到包包里，打算找时间去修。

　　“咚咚”，有人敲门。

　　佳南打开门。

　　撒着浅黄柔光的走廊里，白衣黑裤的向北左手端着托盘，右手插袋，站姿狂放不羁，背后的光源照着他清俊的轮廓，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眉眼堪称绝色，眼睫毛又长，低低压下来，几乎要盖住眼底那点涌动的星光。

　　就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佳南还是差点移不开目光，舌头打转道：“你下班没这么早的……”

　　向北将托盘塞到她怀里：“我请假。你快换衣服。”

　　佳南连忙捧住，嘟囔一句：“又请假，小心挨打。”

　　“怕什么，我一直乖乖实习，老头子气早消了，没道理一个月揍三四遍。再说不早点去，天黑后就下不了山，我倒是无所谓，就不知道某人会不会吓哭？”

　　佳南连忙道：“呸呸呸，百无禁忌！”迅速关上门，换了衣服，然后重新打开门：“走吧！”

　　向北在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茶几上满满的点心都没动，他走进去抓了一把糖，塞到佳南书包里。

　　佳南：“……”

　　向北：“你不是低血糖吗？”

　　佳南：“你摸着良心说，每次吃糖的是谁？！”

　　向北：“……”

　　向北拦了一辆出租车，佳南问：“怎么不叫张叔送？”

　　“你傻啊，叫张叔送，我妈不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属于机密事件，懂吗？”

　　出租车司机脑后巨大的黑线，片刻后，和蔼地问：“小朋友，要去哪里？”

　　“昭明墓园。”向北又补了一句：“师傅，我们包车，回来还是你送。”

　　司机：“呃，小朋友，你们是去祭拜吗？”

　　向北嗯了一声。

　　佳南突然想起一件事。

　　妈妈问，既然是去见向北，为什么还穿一身黑出门。

　　去墓园祭拜死去的人，可不就得一身黑麽。

　　跟向北的所有“约会”中，这一次，大概是最匪夷所思又最刺激的一次。

　　第一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