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穆青延

28、幻境

　　阿淼抓着吊着脚踝的树藤摇晃脑袋，眼前的景致却还是一点点模糊，一片白雾慢慢将他笼罩。他无力地松开手，嘴里含着的玉石掉了出去，他渐渐失去意识，身子再次垂下。

　　阿淼再醒来时，已经不是在那奇怪的法阵里了。他在一个看着十分熟悉的山林里，他茫然地走着，突然他就被扯走，当他的视线恢复时，他看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低头看，那是他永远都会记在心里的人——他的母亲！母亲已经没有呼吸了，跟二十年前一样，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又小又黑，正是二十年前的模样。他不由抱紧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什么幻术，竟能让他有如此真实的感受，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当初那份初次经历亲人诀别的痛苦，怀里的人还有余温，这份余温生生将他埋藏二十年的记忆扯出来，拽着皮肉一起从心口扯出来！

　　接下来他像记忆中一样，放下母亲的遗体，赤手为母亲挖掘坟茔。那双黝黑的小手挖得鲜血淋漓，但手上的疼比不上心上的疼。他不住朝母亲看去，这个善良的女人到死也是为了他，只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他喃喃道：“娘亲，小一很好，现在过得很好……”

　　“真的吗？”

　　一个画外音突然响起，他的意识又被扯开，突然他回到了那间破陋的小屋，耳边是男人猥、琐的喘息，他看到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是那个更夫……

　　记忆中那些脏污不已的画面又跑出来，他明明已经忘了……

　　那时候的他变得美丽漂亮，可是没有丝毫反抗暴力的能力，明明知道有好几个男人已经盯上他很久了，可是他除了小心再小心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明明锁上了房门，还是被健壮的男人破门而入，他挣扎呐喊，可是等待他的只有绝望，衣服被撕破，身体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任人摆布。

　　是了，从那以后，所有觊觎他的人都明目张胆地来强、暴他，甚至他们几个人一起，还用暴、力凌、虐他。

　　他曾经被折磨到濒死，可是他还是活过来了。

　　活过来后，他就明白了，这身子自己是无力保护的，不如放弃吧，学着随波逐流，让自己活下去，活得舒服。

　　在他沉浸在回忆中时，身上的那个男人居然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阿淼惊讶地起身，门外竟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月色他只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白衣。这与记忆中的结果完全不同，那个男人慢慢走近他，他惊讶地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秦时炀！

　　秦时炀挥袖将床上的死人摔到地上，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到阿淼身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抱歉，我来迟了。”

　　阿淼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温暖宽阔的怀抱确确实实将他包围，让他冰冷的身体慢慢回暖。这是真的吗，在他被强、暴的时候，这个他一直憧憬爱慕的男人真的来救他了吗？他怎么会这么好，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秦时炀抱着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他嵌到骨肉中，阿淼竟产生了一种他爱着自己的错觉。“少主……”

　　秦时炀侧头吻他的发，吻他满是泪痕的脸颊，两人四目相对，阿淼心跳加速，这是他第一次与秦时炀如此亲近，他已经痴了，那英俊的脸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他，两人鼻尖相抵，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秦时炀那双眼睛本是无喜无悲的，可是他却看到那双眼里充满了爱意，如此深情地望着自己。他缓缓闭上眼，等待那双唇对自己的吻。

　　两人双唇相贴，秦时炀温柔地轻吻他，他感动得落了泪。这个吻很轻，全是温柔缱绻的意味。秦时炀轻轻离开，将他横抱起带离这个阴暗的地方。

　　阿淼被秦时炀抱在怀里，几乎忘了这是梦境，这是幻觉。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忘记了所有灰色的记忆，只要有这个人在，他的人生就是充满光亮的。无论他将自己带到何处，他都心甘情愿跟着他走。

　　等秦时炀停下脚步，阿淼发现眼前的竹屋竟是明峰上的那座。这竹屋他来过无数遍，在这里为他打理内务，听他教诲。

　　秦时炀将抱进去，而且是将他抱进了他从未踏足的内室。秦时炀将他放在了内室的软榻上，为他准备了热水，亲手为他沐浴……

　　阿淼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幻是真，每一次的接触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秦时炀温柔地将清洗干净的阿淼抱起，细致地为他穿上衣物，抱着他一起入睡，那双大手还在他瘦削的后背温柔拍抚，像是在哄他睡觉。

　　阿淼揪紧秦时炀的前襟，紧紧靠在他怀里。他贪恋这样的温柔，这样从未属于过他的温柔。不过他不敢睡，这样的梦境来得太难，他要珍惜，每时每刻都让他留恋。

　　“小一，你还记得我吗？”

　　阿淼震惊地抬起头，秦时炀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停在他的眼周，秦时炀在看他的眼睛，“这双眼，即便变了些模样，我也还是认得哦。”

　　“我们见过？！”

　　秦时炀低头亲他的眼睛，“是啊。”秦时炀抬手一挥，一个幻影出现，里面有一对夫妻，他们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阿淼凑近去看，可是幻影实在模糊，他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那个女子的侧脸竟与他的母亲有八分像。

　　“你刚出生不久，我便见过你。”

　　阿淼转头看他，他眼里尽是缱绻温柔，让阿淼无力抵抗，重新回到他的怀抱。“所以你才会来救我吗？”

　　秦时炀低声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突然砸到阿淼心上，他几乎要窒息，秦时炀喜欢他！他欣喜若狂地扑到秦时炀身上，不顾一切地与秦时炀亲吻。

　　阿淼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秦时炀喜欢自己，他喜欢自己。

　　可是就在他得意忘形时，那个说喜欢自己的人消失了，他被放在清明殿的房梁上，他看到秦时炀抱着柳慧儿，行状亲密。

　　“那个骆一，你还要留他在明峰吗？”

　　阿淼听到了柳慧儿的声音，双手握成了拳，一双狐狸眼晕着泪水看向秦时炀。可是秦时炀没有回答柳慧儿的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柳慧儿笑着说：“夫君不好出面，那我就代劳吧，一定让夫君满意。”

　　秦时炀有了反应，“别伤了他。”

　　他不是喜欢自己的吗！为什么他还是会娶柳慧儿，柳慧儿还是会把他赶出明峰！为什么柳慧儿还活在世上，为什么！他要杀了她，他要将秦时炀夺回来！

　　“你想要独占那个男人？”

　　阿淼猛地回头，那个清明殿瞬间消失，只剩一片黑暗。他看到一个老妇披着黑袍，举着一盏油灯慢慢走来。

　　“你是什么人！”

　　老妇的声音沙哑难听，但却莫名有股吸引力，她又说：“我可以帮你夺回那个男人，让他对你情根深种，永生永世都只爱你一人。”

　　阿淼握着的拳头仍未松开，一腔嫉恨之意几乎就要将自己淹没，这个老妇的声音更是让他头疼不已。

　　“你的人生可以改写，从出生那刻就可以开始改写。”

　　老妇黑袍一动，阿淼从黑暗中突然进入了一个人间仙境，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的梦幻之境。

　　“婉儿，我们的孩子就叫淼淼吧。”

　　阿淼猛地回头，身后的石桌旁坐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极美，皮肤雪白，根本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容颜有损的劳苦女子！

　　那女子轻声说：“你可说过孩子跟我家姓，他是我们家第一个男丁，他外祖母早就想好了名字。”

　　阿淼看到那男人侧身过来，那张脸与他竟有八分相像，阿淼踉跄后退几步，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

　　那之后，秦时炀也来了，秦时炀的样貌与现在相差无几，但是眉目间显出比现在更强的朝气。阿淼看到秦时炀向他的父母行礼，还在交谈中抱了还是婴儿的自己。

　　秦时炀脸上满是温柔，对着还是婴儿的自己露出了笑容，不用言语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

　　“只要你交出你毕生的记忆，我便为你改变命运，让你的双亲免受劫难，让那男人陪伴你成长，你们二人就能白头偕老。你愿意吗？”

　　阿淼看着眼前和睦温馨的一幕，心痛得无以复加，如果只是用自己三十多年凄苦的回忆作为交换，就能换得这样幸福的生活，他为什么不换？

　　他可以在双亲的呵护中成长，可以被喜欢的人捧在手心，不用面对人心的险恶，不用尝尽人世的冷暖，干干净净，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这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生。

　　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

　　“我……”

　　------------------------------------------------
　　阿淼正要答应，突然间那美丽的幻影消失了，阿淼眼前晃过一个人影，那人影一闪而过，阿淼猛然想起这是在鬼面的千障阵里。这个白骨成山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便宜的事？交出苦难人生的记忆就能改变命运过上美满的生活？

　　那天下何来如此多的苦难之人，何来那么多难以超度的游魂野鬼？

　　“我交出记忆之后，你要如何改变我的命运？你的幻境能让时间倒流吗？”

　　老妇吱吱地笑着，“你已经从梦里彻底醒来，命运当然无法改变了。”

　　阿淼心下一惊，这果然是场骗局，“你盗走我的记忆后，我就会永远沉睡在这幻境中？”

　　老妇点头，举着手里的油灯说：“这是迷路灯，是给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归宿的。你也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既然你不愿意来，我老婆子也不能勉强。”

　　阿淼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什么人？”

　　老妇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说：“小兄弟，你的父母还在这世间，你不想去看看他们吗？”

　　阿淼心里一惊，随即摇头，“我的娘亲是我亲手所埋，不可能还在世上。”

　　老妇人哈哈一笑，“稚子无知，也罢也罢。反正他们也指望不上你，只是再过十年，你便是要寻也寻不到了。”

　　阿淼怒道：“你这婆子到底什么意思！你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就快说来，别逼我杀你！”

　　老妇人恍若未闻，转身走入黑暗中，那盏油灯渐渐熄灭。

　　“既然你不想改命，那便留在这里吧。”

　　阿淼往前奔去，前方突然没路了，他一脚踩空猛地跌下去，“啊！”

　　就在阿淼以为要受伤的时候，有力量扯住了他的双脚，生生拉住他的身体。

　　他猛地抬头看，那拉住他的力量竟是来自那根树藤，他还是被倒吊在这棵榕树下。他松了口气，这算是破了那瘴气的幻象了吧。他喘了口气，重新跃起将树藤砍开，一手握住树藤从空中跳了下来。那可抵挡瘴气的玉石还丢在原地，他连忙收好。

　　这时他身旁的榕树突然抖动树枝，那老妪的声音又出现了。“小兄弟，前路艰难。可别轻易就死了，哈哈哈！”

　　阿淼这才明白那老妪竟是这榕树精，榕树在南方多被尊为庙神，榕树精日日听人祷告，难道真的有能力实现每个愿望吗？阿淼想了想，这榕树精不过是让人沉浸在虚假的梦境中，安静死去，制造自己能够实现愿望的假象而已。

　　阿淼又看那榕树几眼，如果他刚刚答应了……

　　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他连忙回过神，走去接近水源的地方找吃的。他进这千障阵也不知过了多久，本来正当空的月亮现在却在东边，俨然刚刚升起，他在幻境中必然停留了多日。

　　他这么盘算着，一只小松鼠突然冲到他面前，他连忙躲开，那松鼠见了他也不怕，抱着怀里的松果又飞快跑开。这千障阵里竟还有如此正常的小动物，也是稀奇。

　　阿淼走出几步，突然一阵腹痛。那疼痛是从小腹传来，内脏似是被撕扯一般，小腹更是针扎一般剧痛。他站立不住，一下摔倒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加了1q字，么么哒
至于包子，这包子很不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CASE挂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