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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

  •   楼上有三间房,物件和摆设早已陈旧,墙上还挂着未撕完的老黄历,日期停留在两年前,应该是原主人留下的。而老式木头柜子的玻璃板下,压了一张黑白相片,不知放了多久,表面似乎已经黏在了玻璃上。
      相片里年轻男女素简的着装和淳朴的笑容,无处不透着浓浓的年代感,想必正是这房子的旧主。
      只是……他们既然把房子卖给了江译城,为什么却没把东西带走?
      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浴室里就传来哗哗水声,江译城已经修好了水管。
      他拿条毛巾随便擦了擦手,身上的白衬衫本就在爬风杆时弄脏了,又淋了场雨,衣服又脏又皱。可他这样子,却完全不让人觉得狼狈邋遢,反倒是有种凌乱的性感。
      抬眸时候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在看什么?”
      梁州宁指了指玻璃下的照片:“这是房子原来的主人?”
      江译城点头:“嗯。”
      梁州宁:“还有这屋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江译城:“是。”
      梁州宁:“他们没来把东西拿走吗?”
      “不会来了。”他俯着身,在柜子里找了台旧笔记本电脑给她写稿,“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这电脑很久没用了,开机花了不少时间。
      梁州宁百无聊赖地坐在那等屏幕上的图标转动,而江译城在屋里忙着为她找别的生活用品。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把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她。出乎她意料地,又说回了刚才没讲完的那个话题。

      刘爷爷和刘奶奶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几十年里他们定期给叶提岛的教育事业捐款,累计捐款数有五十多万。
      去年刘爷爷被查出身患癌症,治疗费用相当昂贵,大家募捐了不少钱,可还是杯水车薪。刘奶奶不好意思再接受乡亲们的接济,就找江译城帮忙把这房子卖了。
      可这个房子地理位置不好,不到三伏天就潮湿发霉,逢下雨必积水。刘奶奶为人老实,再三嘱咐江译城,要把房子的缺点清清楚楚地告知买家。
      结果是意料之内的,他在中介网站挂了好久,始终无人问津。偶尔有人来打听,开出的价格也是低得吓人。

      “所以……你就自己买下了?”
      “嗯。”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译城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简单解释了两句:“其实这房子还挺好的,坐在阳台上,从这个角度观察天气变化,坐一下午也不会觉得闷。有时候天公作美,还能看到很漂亮的火烧云……”
      他一提到气象就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可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她突兀地出声打断了:“江译城。”
      “嗯?”
      她佯装随意,可眼底闪躲的微光却让她看起来极不自然,“这十年里,你有没有……”

      这时楼下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一下一下,甚是急促。
      “你等一等。”他转身下楼去开门,而梁州宁则走到阳台往下看。
      硕大的黑色雨伞下,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江老师……我们家毛毛不见了,你回来的路上看见他了吗?”女人呜咽着,语无伦次地把整件事概括了一下。因为这次考试成绩差,一家人严厉地把孩子批评了一通。谁知道吃过晚饭后洗个碗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情节疑似离家出走。
      梁州宁趴在阳台上,听见江译城低沉的嗓音接连“嗯”了几声,和女人说了几句话,转而又跑上楼,对她交代:“你先洗个澡吧,别着凉,洗完了再写稿子。水壶在厨房里,要用的话先洗一下。我出去帮忙找个孩子,晚点回来。”
      “等等!我也……”她上前两步,话还没说完,江译城就急着跑下楼了。
      还是那副德行,来去匆匆,跟个哪吒似的。
      当初他也是这样匆忙地跑了,然后再也没回来找她。
      想到这,有股子莫名的烦恹,在心里七上八下。

      窗外大雨瓢泼,树叶颤栗着随风摇曳,无休止地扰人清闲。
      梁州宁没心思写稿,打了个电话给程菡。结果和程天瑜说的一样,那姑娘把手机关了,像是铁了心要玩人间蒸发。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毫无头绪的索然夸大了不安,把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渲染得颇为戏剧化。
      她在想人与人之间的单向羁绊,是否只能通过现代化的电子设备来完成对接?
      答案是肯定的。
      否则她不会从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起寻了他整整十年,程菡也不会因为关了手机而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
      电波与信号,强过万里河山的每一寸土地。

      **

      梁州宁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是趴在电脑前睡着的,醒来却是平平整整躺在床上。
      江译城在沙发躺了一宿,一大早去了趟观测站,给她带了早餐回来。
      一碗白粥,配一些榨菜和酱瓜。
      简单,却长情的搭配。
      客厅的四方小桌上,两人相对而坐吃着早餐,她问他昨晚那个孩子找到没有。
      “找到了,吃完饭想去河边抓青蛙玩,结果跌了一跤,滑进坑里了。幸好很快就找到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吓得不轻,还淋了点雨。”
      “可真够皮的,跟你小时候差不多。”她脱口而出,没想太多。
      江译城没接话,只是垂下眸笑了笑,似乎不大想谈小时候的事。

      吃完早餐,帮忙收拾碗筷的时候,梁州宁随口问他关于房子主人后来的去处。
      “不在了。”江译城淡然答道,“刘爷爷的手术没成功,在手术台上过世了。刘奶奶没撑住,伤心过度,一个月后也走了。”
      她想起昨晚江译城说的那句“不会来了”,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样的事,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听者都觉得酸涩,而江译城是亲身经历的,想必要比她难受百倍千倍。
      可她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明知道这话题是自己挑起的,到了收拾残局的时候,却有点迷糊了。
      好像从小到大,总是他在惹她生气,又是他来哄她开心。

      沉默片刻后,江译城就自己另找话题了:“过会儿我带你回省城,是回家,还是去单位?”
      说到要离开,梁州宁居然有些不舍得。大约这样淳朴美好的地方和慢节奏的日子,是她怀念已久的。
      轻叹一声,告诉他:“回家吧,我上午请个假,回去收拾行李。”
      江译城:“去多久?”
      她心不在焉:“什么?”
      “北京。”
      “哦……三天。”
      “嗯。”他没再问,她也没再多说。

      **

      观测站附近的小停车场。
      江译城开一辆银色的别克,刚开锁,电话就响了,于是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坐进去。副驾驶含义特殊,梁州宁没好意思坐,识相地开了后座车门。
      正想往里坐的时候,视线被一张卡通的儿童座椅给占据了。
      除此以外,后座上还放了很多玩具。
      洋娃娃,凯蒂猫,□□熊……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女孩儿。
      梁州宁不动声色地关上门,绕了半圈去坐在后座的另一边。
      她透过车窗玻璃,看到江译城打电话时嘴角带着笑,那样的笑容干净又刺眼。
      刹那间她有种睡意昏沉时在梦中踩空的感受,莫名的心悸不已。
      想想年纪,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当中那凭空消失的十年,让这个消息来得并不平滑。
      她不是接受不了,是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缓冲的余地。

      江译城打完电话回到车上,抬眸从车内后视镜看她一眼。
      古怪地四目相对后,又同时挪开了目光。
      开车去坐轮渡,在海上飘飘荡荡了许久,车厢里的人各自沉默,听着他车里的音乐。
      江译城听音乐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同学都在听流行歌曲,他那时候就听小野丽莎。
      12岁生日那年,他得了个亲戚送的最新款随身听当礼物。第二天,把隔壁梁州宁叫到家来一起听歌。
      那个下午百无聊赖,窗外是冬日萧瑟的光景,两人分享同一对耳机,面朝窗外,并排趴在他的小书桌上。从那一隅之地,通过音乐去窥探整个大千世界。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梦一般的《何日君再来》,醇厚的音色,不标准的普通话,再加上独特的慵懒唱腔。人们赞她歌声治愈,江译城却说,他最喜欢的,是这音乐里深不见底的孤独。
      稍微长大了一些,他又喜欢上一支小众的北京地下乐团,如今早已销声匿迹。

      而梁州宁后来听的歌,多多少少也受他影响。
      刚出国的时候,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每天都活得很压抑,她整日里戴着个大耳机。走路吃饭坐公车,一刻不停地听着两人共同喜欢的音乐。类型很杂,有摇滚的,有民谣的,有爵士的,还有一些小众到根本说不出分类的。
      在那光怪陆离的几年里,也曾经翘课跑去披头士的故乡利物浦,听了一两场当地的小型演唱会。
      在中国城的某个酒吧里,她遇见过他喜欢的那个地下乐团。她就坐在角落的位子,安安静静听他们唱了一整晚的歌。等到夜色阑珊,酒吧结束营业的时候,才像个怯生生的追星小姑娘,跑上前去问每个人要了签名。
      在那个信息闭塞通讯落后的年代里,生死尚且未卜,要谈重逢更是难上加难。可她仍盼望有生之年,能有机会把这个签名送给他。
      他是她唯一的赤子之心。

      望着车窗外,她昏昏欲睡。驾驶座的人神色闲适,沉默寡言。
      轮渡还在晃,记忆也随之颠簸动荡,掉落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雨夜,钟声,刻意被压低的上楼的脚步。
      还有他俯身靠近时,同时带来的微凉的雨水味。
      她并没有完全睡死,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又轻轻放到床上。
      他似乎没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床头坐了会儿。
      毕竟意识不够清晰,她实在预判不出时间。
      唯一肯定的是,他起身时说了两个字——“晚安。”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车厢里一曲终了,余音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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