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婚录》南粥

5、破相

　　霍成双整个人哪儿还有金枝玉叶的样子？
　　老神医看了也很是心酸，毕竟这小公主十一年前那小粉团一样的可爱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没有女大十八变，反而落魄得比乞丐还不如。
　　全身上下只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还依稀是从前的模样。

　　他取了自己的药箱，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最严重的两道伤——便是脸上的这两道。
　　霍成双这两道伤已经超过半个月了，那些匪徒给她上药很是敷衍，有一顿没一顿的，药效也低劣，幸亏如今天气寒冷，伤口才没有溃烂得彻底，但还是有些腐肉需要剐去。

　　霍成双疼得哇哇直叫——她倒是想哭，可老神医一句“伤口沾了眼泪更容易留疤”的恐吓，叫她拼命忍了不流眼泪，可实在太疼了只好叫起来。
　　老神医被她魔音穿耳，就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他怎么给忘了呢！这小公主还是个小团团的时候就很折腾人，照她那好伯父好伯母宠她的那副架势，长大了只会更折腾！

　　“小祖宗！你别叫了，喂你点儿参汤是保你小命的！可不是为了让你有力气大喊大叫。小心我被你叫烦了，一个手抖在你脸上再划一刀！”
　　“呜哇哇……疼啊！你骗人，你敢划就不怕我伯父找你算账？”

　　“你个小崽子！求我救你的时候一口一个‘您’叫得多乖，现在就‘你’啊‘你’的啦。过车拆桥也不是这么来的！”
　　“嘶……疼！轻点儿轻点儿。”

　　“行了，我都给你吃了麻沸散了，药效早该起来了。这可比直接上刀子不疼多了！”
　　“……可你直接往我脸上剃肉，看着就很疼啊！”

　　“你看得到？”
　　“…… ……”

　　好吧，她是看不到。
　　就算看得到，她也不想看！

　　“别说话了。你一说话脸上的肌肉就会动，小心我剃错了位置。”
　　“……哦。”

　　胡老大一行人听里头一老一小的斗嘴告一段落了，才敲门进去。
　　等看清里头的情形，饶是几个曾见识过刀光剑影的大男人都不免两股打颤。
　　只见霍成双脸上的脏污已经被清洗干净，原本破了个口子的额头已经被白色的绷带裹了起来，但她左脸那道皮开肉绽的刀伤，老神医正好处理到一半。
　　鲜血、腐肉、痂皮，红红白白黑黑的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渗人可怖。

　　老神医面不改色，手上的小刀有条不紊地动作着。
　　胡老大算是有见识的，还勉强端得住，他手底下胆小的几个就已经鸡皮疙瘩满身，连连找借口退了出去，到最后房里只剩下了胡老大和老四。

　　等老神医一丝不苟地处理完了腐肉，上了药又包了纱布，这时候霍成双已经昏睡过去。
　　胡老大上前询问老神医。

　　老神医摆摆手。
　　他先去寻了驿长的媳妇和女儿，给了些银两和药粉，托她们给霍成双清洗身子并上药。
　　他方才大致看了看霍成双，她的情况很不好，浑身暴瘦不说，双手双脚冻伤得厉害，身上还有一些鞭伤，只不过这些都没脸上那么严重，敷了他的药连疤都不会留一个。

　　医者讲究仁心仁德，患者在医者眼中无关男女。
　　老神医能面不改色地给霍成双上药，但上药之前得先将她一身的脏污清洗干净了，老神医个性再不羁，给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娃洗身子还是有障碍的。
　　幸好，这里还有别的妇人可以帮忙。

　　等看着驿站的两个女人进去给霍成双打理了，老神医才示意胡老大跟老四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去了隔壁胡老大的房间，留老四在外头看着门，胡老大才琢磨道：“老大夫，今日这事……？”

　　老神医肃了神色，说道：“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们。若能将那些人拦住，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在……”
　　胡老大大骇，“那个姑娘究竟是何人？怎会有人胆大包天冒充官兵，就为押送她？”

　　老神医蹙眉说道：“胡老大，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我们还有缘再遇，鄙人自会报答。至于其他的，你要是信我，就什么都别问。不知道她的身份对你和你的弟兄们而言反而是好事。”
　　胡老大见识广博，如今不免也想到，这大约是襄京城那些权贵里头的阴私事了。
　　于是，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客气道：“哪里哪里，老神医昨日救了我三弟，今日我也是为报恩。”

　　老神医又道：“幸好，我仔细回想了下，方才你们与那些人对峙时，并未说出什么泄露身份的话。外头你们商行的马车都在后院，对方才刚进来驿站就对上了，自然看不到你们商行的标志。”
　　“故而对方即使要找你们的茬也犹如大海捞针，不知该寻何人。但你得赶紧带着人离去，别再去边关跑货了，最好远离襄京，躲到南方去，不到三年千万别回襄京城，也别来晋州一带！”

　　他说得如此慎重，胡老大也不免变了脸色。
　　从这两日对老神医的接触来看，胡老大相信老神医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几经琢磨，还是决定暂且离开晋州，找个安全的地休整，一方面给老三好好养伤，一方面再去信回京，问问他们家主的意思再说。

　　胡老大等人没有耽搁，第二日一大早就整队离开了。
　　他们最后在并州找了个村子停下，胡老大就像他计划的，去信给了远在襄京城中的杨家家主。信纸满满当当写了近十页，将事情完完整整、几乎是将老神医等人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此时的杨家，还不是六十年后出了个淑贵妃的皇商杨家。
　　他们如今的皇商名头，还是前几年傅氏商行退守南方后空下来一个位置，由傅氏家主推荐得来的。在众多的皇商家族中属于末流，跟朝廷中央的关系实在太远。
　　加之昭明公主丢了，嘉元帝和阮皇后为着她的声誉考虑，并没有昭告天下，而是转为暗中寻找。所以身份不高的杨家主并未听闻到昭明公主失踪的秘闻。
　　杨家主无法探知胡老大信中所言女囚的身份，更无法探知真相，但他谨慎起见，还是安排胡老大一行人先去南方投靠傅氏商行一段时日，等风头过了再回襄京城。

　　一直到很久以后，杨家主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了昭明公主失踪的传闻，他这才将这一茬联系起来！
　　当然，这是后话了。

　　*

　　再说被老神医救下的霍成双。

　　老神医心事重重地送走了胡老大一行人。
　　方才临走之前，老四特意蹭过来，提醒了他一件事——昨日他和胡老大在房中说话时，驿站的驿长曾鬼鬼祟祟地想上来偷听，还是老四警醒才把他打发走了。

　　老神医叹了口气。
　　还真是接了个麻烦啊。

　　走进驿站，老神医就见到驿长眼神闪烁地过来，颇讨好地来招待，实则暗暗打听着他们今后的打算。
　　老神医只是苦笑一声，说道：“鄙人那世侄女儿伤得很重，我得带她去端城，那才能叫她有机会活命。”

　　说着，老神医就提出了告辞。
　　他前年买了个骡子车，这两年走南闯北就靠着一头皮实的骡子。车里头把东西拢一拢，尽够霍成双躺进去的。

　　驿长的媳妇帮忙抬着昏迷的霍成双上车时，还十分不忍地摸了摸她烧得通红的脸，担忧问道：“这姑娘烧成这样，还能赶路吗？”

　　老神医说道：“正因病得太严重，所以必须尽快赶到端城的大医馆去。”
　　驿长眼神一闪，装作好奇道：“昨日这姑娘不是叫老人家‘老神医’吗？老人家自己医术是不是很好？”

　　老神医吐出一口浊气，羞愧道：“只是世侄女儿幼时的玩笑之言而已，哪里能当真的，我只是普通的江湖郎中而已。退一万步说，就算鄙人自己能治，那也得有有用的药材啊！鄙人昨日已将自个儿最后一块老参给世侄女儿用了，只盼能吊着她这口气到端城。”

　　驿长暗暗点头。
　　也是，晋州地大，这附近有多贫瘠他身为驿长自然一清二楚。
　　那姑娘昨日在堂上时脸白得像鬼，自己婆娘昨日还给那姑娘擦过身，晚上就为她浑身上下的伤势哭了好几声。
　　所以驿长对老神医说霍成双奄奄一息的事丝毫没有怀疑，心想也只有端城那样的大城也许才有高明的大夫救她的命了。

　　说了几句，老神医望了望驿长的媳妇那真切担忧的神色，不由趁着驿长转身回驿站时小声提醒她，“昨日那群人不是好惹的。我只怕他们很可能会去而复返，夫人这段时日不妨带着儿女出去暂避几日。”
　　驿长的媳妇一脸懵懂，不过还是记下了，预备回去跟当家的说说。

　　老神医收拾好了，就立刻赶着骡子车上了路。
　　驿长的媳妇也去了厨房做自己的事，却不见自己当家的偷偷地从驿站出去，远远地缀在老神医的骡子车后头，一直跟了五六里路，确定老神医确实往端城的东南方向去了，他才蹑着手脚回驿站。

　　而老神医这头，察觉到后头的尾巴已经没了，又装模作样地行过了三里路，才在碰到下一个路口时嗤笑一声，遂拉了缰绳转了方向，朝与端城完全相反的西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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