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婚录》南粥

11、儒将

　　赵虎辞别了钱老三，领着一队府兵很快就回了折冲府。
　　日头已近黄昏，他很快就从都尉府下职出来，却并未马上回家，而是转道去了折冲府后巷。
　　那里一排有些简陋的小院，隶属于折冲府，是专门给折冲府的府兵住的。至于有品阶的武官，一般都有条件买一栋宽敞些的宅子，因而都另局他处。

　　不过这并不绝对，和赵虎关系很铁的郑叡，如今就住在这里。
　　只是他与赵虎一样是从六品下的校尉，又甚得底下府兵敬重，所以与别人只能睡大通铺、十几个人挤在一个院子不同，他与他麾下一位队正余元青，两人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赵虎踏进郑叡的小院时，就见余元青正手持长|枪在院中练武。
　　余元青年方十八，武艺却已很不错，闪着寒光的长|枪在他手中犹如灵蛇一般飞舞，磅礴之气扑面而来。
　　赵虎看了一会儿，一面暗暗点头。

　　晋江城折冲府中，一个校尉底下共有六名队正，余元青是郑叡手下年纪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得郑叡指点最多，除了他叔父是折冲府的左果毅都尉之外，凭借的就是这一身武艺。
　　当然了，比他和郑兄弟还是差了点。

　　余元青见到赵虎来了，不由停下了动作，脸色微红地上前来与他问好。
　　赵虎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郑兄弟的伤好些了吗？”

　　一个月前晋江城城破，赵虎与北翟人奋战之时被人暗算，差一点就桶了个对穿，还是郑叡奋不顾身相救，他才没有立时去见阎王爷。
　　但郑叡为救赵虎，顾此失彼之下却被刺中了左肩，大约是伤到了大动脉，那日真是流血不止，后来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方能下地。
　　赵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常常来看看他的伤势。

　　余元青定了定神，点头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夫说血气没那么快补回来，还得接着多吃补血的东西。”
　　赵虎颔首，又指点了几句余元青的武艺，才转身去进了正房。

　　正房里的郑叡早已听到他的大嗓门，听着他进来的脚步声也丝毫没有反应，依旧站在书案前低头挥毫。
　　反倒是赵虎，一进来便见他房中门户大开，时时有冷风哗哗吹在他身上，便大惊失色地赶紧上前去关窗户，最后还反身把门也关得严严实实。

　　“你说你，身体才刚好些，如今才开春，外头雪都没化完呢，怎么能这么折腾？”
　　郑叡不疾不徐直起身，执笔舔了舔墨，“等我写了这幅字再关吧，关了门窗屋里太暗。”

　　赵虎却不听他的，转身去寻了火折子，帮他点了两盏油灯，小心翼翼取过来放置在他左右两边的前方，立时将郑叡的书案照得清清楚楚。
　　“这油灯味道有些大，还不大亮，点一个还不够。我回去叫你嫂子多买些蜡烛，到时给你送来。”

　　郑叡笑道：“无妨。我又不是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便是吹吹风又能如何，更何况被烟火气熏一熏而已。大哥也未免太过小心。”
　　赵虎却虎了脸道：“这事你听我的，咱们又不缺这点银子。”

　　郑叡了解他的牛脾气，也不再多说，低头继续写字。
　　赵虎跟着观摩，不过他是个粗人，能认得他在写什么，却看不大出其中的精髓来。

　　“这是百寿图？”
　　三尺见方的宣纸上，郑叡正提笔在上头书写形态各异的“寿”。他落笔飞快，几乎不用思考，没一会儿一个由众多小字组成的大大“寿”字已清晰可辨。

　　郑叡点头。
　　“是。柯家老爷子快过七十大寿了，柯都尉前两日给我下了帖子，这是贺礼。”
　　柯都尉是新上任的折冲都尉。上任段都尉因在上回北翟人来袭时指挥不当导致城破，被撸了都尉之职，柯都尉方才能接替了他。

　　赵虎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说道：“柯都尉他爹过寿？他怎么光请你不请我？”
　　郑叡正蘸墨的笔尖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赵虎喜道：“不请正好！不然我可不能像你也一样写幅字都能当贺礼，要去的话又要破费。我还不如攒些钱给我家佑佑当嫁妆呢。”

　　郑叡失笑，说道：“光一幅字可不够。”
　　他不欲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又道：“柯都尉与段都尉都出身士族，不过柯都尉是个干实事的性子，这一点比前头的段都尉好得多。”
　　赵虎赞同道：“那姓段的只会风花雪月，哪里懂排兵布阵！若不是他瞎指挥，当时那区区一千北翟兵，哪里能攻破咱们晋江城！”

　　说到这里，他凑近了郑叡，悄悄道：“你说这次，柯家能把段家压下来吗？”

　　晋州官场，柯家与段家权势滔天，这是不争的事实。
　　晋江城是晋州府城，又是背靠玿门关，与驻扎在那儿的晋州军关系密切，自然成了柯家和段家眼中的必争之地。
　　自大周王朝建立以来，这两家几乎瓜分了晋江城的势力。郑叡赵虎等人虽然极得民心，也有了一定的根基，但主宰这晋江城的，还是这两家。

　　“不容易。段家又不止那坏事的前都尉一人，别忘了城中太守还是段家的人。还有驻扎在玿门关的晋州军，那一头会不会支持柯都尉，也不好说。”
　　“我倒希望，柯家掌了这晋江城的大权。好歹，柯家比段家，不那么讨人厌。”赵虎说道。

　　说话间，郑叡已完成了百寿图。
　　他轻轻吹了吹墨迹，便走到旁边慢条斯理地洗手。

　　赵虎还站在书案“欣赏”百寿图，发现还是欣赏不了就马上放弃了。
　　他突然笑道：“对了，今日我认识了一个成姑娘。刚刚我在钱老三那儿还遇着她了。”
　　他将祈郎和方才钱老三那儿的事一股脑说了。

　　郑叡抬眼，正经道：“祈郎可是吓坏了？”
　　丝毫没有提起赵虎口中那“成姑娘”的意思。

　　赵虎摆手道：“别提了。不光祈郎自己，连我和你嫂子都吓得不行。佑佑直到从医馆回到家，人还在发抖，话也说不出一句。”他顿了顿，“后来她才跟我们坦白，那颗糯米团子是她喂祈郎吃的。你嫂子气得不行，把他们姐弟俩都骂了许久。”
　　郑叡道：“佑佑也不是故意的，嫂子在气头上也难免。大哥多费心劝和。”

　　赵虎颔首，“我知道。”
　　“对了，我从钱老三那儿取了你画的那伞送给成姑娘当谢礼，钱老三那儿就少了进项。所以还要劳烦你再画个伞面，过两天我过来取，给他送去。我先向你道一声谢。”他朝着郑叡拱拱手。

　　郑叡轻笑道：“都是为了那些退下来的兄弟们，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
　　钱老三曾是郑叡的老下属，两年前因为伤了腿才退下来的。他孑然一身，又不想回乡，就此留在了晋江城。因会做些手艺活，平日里就靠做些扇子、伞还有风车等小玩意儿，卖了好糊口。平日里还帮着照顾无依无靠的老兵。
　　像这样的老府兵还有许多，郑叡与赵虎时常接济，并帮助他们在晋江城中立足。
　　平常他们都能自食其力，但一个月前城破时，又有几个伤重的府兵退了下去。所以这些日子郑叡除了送些吃食银两，还多画几幅扇面和伞面送去，好叫钱老三能多卖些钱。

　　郑叡又走回了书案前，“趁着笔墨还没收，我这就画一幅。”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晋江城少雨，伞终究不大卖得出去，我还是画两幅扇面吧。”

　　他重新取了宣纸，裁成四张扇形。只花了两刻钟，便画了两张山水画做正面，剩下的两张做反面，配合山水画题了几行字上去，速度就更快了。
　　赵虎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就你这手书画的手艺，将来哪怕当不了将军，随便画些东西拿去卖，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要是钱老三他们中的谁也有这样的本事，那就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了。”

　　“保家卫国才是吾之所愿。”郑叡吹干墨迹，说道，“对了，大哥和大嫂接济兄弟们的时候，也注意分寸。须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什么鱼啊鱼的，我听不大懂。”

　　郑叡微笑，“就是叫兄弟们不要过多依赖你我二人。否则一旦你我出事，他们岂不是都活不下去了？”
　　赵虎笑道：“行，听你的。”

　　二人陆陆续续说完了话，赵虎便要告辞回家了。
　　走之前，他才一拍脑袋道：“差点儿忘了正事。开了春，你的衣裳不是厚了便是旧了。你大嫂前两日给你新做了两身长衫，下回我给你送来。”

　　郑叡为人大气，从来不是个拘小节的，衣裳通常都是能穿就行。
　　便像此刻，郑叡只穿了一身灰扑扑的长衫，材质还只是过得去的细棉布而已，乍一看跟平民百姓都没甚差别。
　　他身边又没有女眷，自然没有旁人为他操心。常常都是赵秦氏看不过去了才帮着料理。

　　赵虎托腮端详他。
　　他这兄弟长得好，星目剑眉，仪表堂堂，身形颀长如青松，便是粗布旧衣也遮不住他的俊秀风华。
　　而且吧，也不知他肤色是怎么回事，与一般人就是不同。
　　寻常男人在这晋江城，长年曝晒之下肤色都黝黑黝黑的，女人也只是稍微好一点而已。可他这兄弟偏偏皮肤好养的很，任凭怎么晒皮肤就不怎么黑，最近一个月因养伤的缘故闭门不出，就更白了，比他家佑佑还白。
　　若是换上了锦罗玉衣，只怕说他是从士族大家出来的贵公子，也没人怀疑。

　　郑叡微微蹙眉，“大嫂怎么又为我做衣裳了……”
　　“你那些衣裳都旧了。”赵虎打断他，“平时就算了，难道柯都尉他爹大寿那日，你也穿着旧衣去？再说了，你大嫂都已经做好了，你不穿，我这虎背熊腰的又穿不下，岂不是浪费。就这样！”

　　郑叡无奈，赵虎的身形确实跟他差得太多，便不再跟他客气，“那好吧。我这两日自去取吧，也看看祈郎。”
　　“也好。到时，替我多教训教训祈郎。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吃东西那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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