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癸茶姬

2、向阳曲

　　清风吹拂大地时咏叹着的华丽诗篇；初阳升起时轻哼着的无名曲调；暴雨袭来时吟唱着的壮阔长歌。
　　万物都有着自己的乐曲，独一无二的，于心中。

　　Part1
　　兔子威尔斯先生是个有名的旅者，雀儿们常会谈论他那能听到【心灵曲】的毛茸茸的长耳朵，偶尔也会议论他恶劣的个性。今日也是如此，这位旅者先生被当做了山雀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就在他们高声嘲讽着的时候，一只身上带着不少泥点的白兔子走到了树下，对粗鄙的言论罔若未闻似的，静静地享用着鲜嫩的青草。
　　真是无趣又嘈杂的音调。白兔轻哼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先生，您的模样看起来真是疲惫的吓人。难道是刚移居到这里的住民吗？”
　　明朗亲切地声音传来，兔子敏锐地竖起了自己的长耳朵，仔细地寻觅着声音的主人。
　　“您在找我吗？我就在您跟前呢。嘿，别动！否则您会踩死我的威尔斯先生！”
　　声音的主人焦急地嚷道，多亏了这一声，兔子才发现了声音主人的真面目——一朵不知名的、含苞待放的花朵。
　　“感谢您的脚下留情，先生。”
　　“不必客气。”兔子压低了身体，盯着眼前这多娇小的花，用雪白的前爪轻轻戳了两下柔软的花苞。“比起无聊的客套话，我更有兴趣知道你是如何确定我的身份的。”
　　“只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和飘忽的直觉罢了，亲爱的威尔斯先生。”花朵轻笑了两声，十分坦然地回答道。“相信与您丰富的旅行经历相比，它们会显得相当黯然无趣。”
　　“你的小聪明和直觉并不差，我的确是威尔斯。”兔子威尔斯晃了晃耳朵，用自己粉红的小鼻子嗅了嗅尚未绽放的花朵。“那么你也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吧，藏掖着可不像是什么有礼的行为。”
　　“恩，当然。”花朵用轻快的语调回应道。“我只是朵品种未知的野花罢了，如果您愿意，可以叫我卡利尔。”
　　“好的，卡利尔小姐。”兔子威尔斯友好地伸出自己的前爪，小心地触碰了两下她的绿叶，用来代替握手的动作。“你得相信自己比上面那群聒噪的家伙来得讨人喜欢。”
　　“哈哈，这可是我的荣幸先生。”她爽朗地笑了几声，听起来心情十分愉快。“不知我能否依仗着这份喜欢，厚着脸皮拜托您一件事？”
　　“也许可以，只要你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所托的请求也不是摘下一轮月亮之类的荒唐事的话。”
　　“您倒是比传闻中来得幽默的多。请放心，自然不是那些荒诞的麻烦事。”卡利尔用令人觉得舒心的甜美音色说着，只是语气变得有些苦恼。“我们每一朵花都有着想要向阳开放的愿望，只是如您所见，这里的树实在太过高大茂密了，把阳光给占了个干净，连点斑驳稀疏的光影都见不到。所以我想请您把我带离这里，完成我的梦想：让我也对太阳展露一次笑容吧。”说着顿了顿，换上了狡黠的语气继续说道。“至于代价，您的这趟旅程将会有一个并不令您厌烦的同伴相随，怎么样？”
　　“哼，你倒是狡猾。”兔子威尔斯轻哼一声。“你盛开后的花瓣将归我所有，如果同意的话，明天就起程。”
　　威尔斯的条件开出后，卡利尔沉吟了一会，随后用明快的语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预祝我们旅途愉快。”

　　Part2
　　次日，兔子威尔斯拿着几根柳条，以及一个像是鸟巢一样的东西找到了卡利尔。
　　“你知道吗，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卡利尔。”威尔斯一边抱怨着，一边悉心谨慎地刨开她周边的土。“我开始怀疑向你索取的代价是不是太过低廉了。”
　　“噢不，亲爱的先生，您说这话可真令人伤心。”卡利尔摆了摆自己的绿叶，晃了晃身子，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倒下的人类贵族小姐。“要知道我可是除了这还未舒展开来的花瓣和那与生俱来的梦想外，我便只剩下这副娇弱得连自己都厌烦的躯体，和暂住在此的卑微灵魂了。”
　　卡利尔的话音刚落下，兔子威尔斯停下了自己刨土的动作，扬起头，粉嫩的三瓣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垂下毛茸茸的脑袋，继续赶着刨土的工作。没一会，他便完成了这项作业。于是小心地将卡利尔连同埋着她根部的泥土一同放入那精巧的鸟窝中。
　　“这儿可真是舒心。”入住新家的卡利尔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没想到先生您居然还有如此精妙的编织技巧，我想它可比昨个嚼您舌根的山雀们的家来的舒适的多。”
　　“快些收起你那听着怪令人醉心的赞美吧，卡利尔小姐，就算你能口吐莲花，也别用在这上面。相信你也清楚的很，我只是只兔子，可不是随时能飞到枝梢上唱歌的黄鹂鸟儿。”威尔斯吸了吸自己的鼻子，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说着，不过他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坏。“在这一路而来又不是没有虫儿肥美的地方，我只是把这些无聊的见闻告诉了一只画眉鸟，她便很感激地送给了我这个载着她满满诚意的编织物。”
　　“你倒是个贴心的，亲爱的先生。您的周到，让我对自己设想的事情而感到惭愧，我想我得告诉您比较好。”卡利尔垂下那顶着花苞的脑袋，一副想要将自己整个埋进土里的夸张模样。“其实我还以为自己会像上绞刑架一样，被您用柳条直接勒着走哩！”
　　在听到卡利尔直白坦率的认错后，威尔斯原地踌躇了一会。“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并不介意试试，亲爱的卡利尔小姐。”这么说着，他便勒直了一根手中的柳条。
　　“请务必允许我敬谢不敏，先生。”卡利尔看着他严肃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干笑了两声。“直到刚才为止，我还一直坚信着关于您个性恶劣的言论只是个传言，现在看起来，它到并非空穴来风。”
　　“我一直如此，并没有打算迎合或是去改变什么。”威尔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神色，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卡利尔的新家用柳条捆在了自己的腰间。“从我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开始，执着就已经是我最宝贵的财富了，它就好比我的战衣。”
　　“的确，您的执着确实显而易见，威尔斯先生。”卡利尔附和着，随后轻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可过了头就容易发展成老顽固了，先生您得知道这类型在母兔子之中可不受欢迎。”
　　托卡利尔的福，背着她的威尔斯还没跑出几步路的威尔斯，听到她的调侃身体一僵，生生摔在了前方的淤泥上，狼狈地弄了个狗啃泥的可笑样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希望你能给自己留点口德，卡利尔小姐。”威尔斯耷拉下自己的长耳朵，用前爪尝试着清理掉身上这些黏糊糊的脏东西。被他背在身后的卡利尔则是很不给情面地笑了个前俯后仰，威尔斯有些不满地抽了抽自己的小嘴巴，用饱含自己不满情绪的红眼睛瞪着她，少顷才开口说道。“还是说卡利尔小姐你比起画眉的小窝，更加喜欢定居在淤泥里呢？”
　　“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先生。我知道您一定在为我的恶作剧而生气，但您也得明白，同您一样，我的性格也一直如此，只不过平时没人注意到罢了。”卡利尔深吸了两口气，才将自己的笑意平复下来，她依旧用轻快地口吻说道。“不过，威尔斯先生，相信比起沉默不语，您会更喜欢一个能陪您一起插科打诨的旅伴。”
　　“感谢你记得我是个旅者，卡利尔小姐。”在与污渍的战争以失败告终后，威尔斯垂下脑袋，索性不去理会自己白色皮毛上的斑斑点点，再次朝预先定好的线路迈开脚步。“希望你能一直记住这点，要知道我并不乐意被当做舞台上引人发笑的小丑，我亲爱的旅伴小姐。”
　　“当然。”卡利尔用载着满满笑意的愉快声音回应道，轻轻弯曲自己柔软的茎，做出了一个行礼的动作。“我亲爱的旅伴先生。”
　　这是白兔威尔斯的无尽旅行长途中，初次与他人结伴而行。不尽人意的是，这场旅行实在淤泥的滑稽洗礼下开始的。

　　Part3
　　威尔斯发现，卡利尔是个了不起的听众。在旅途中，她总是像个好奇的孩子一般询问着他一路而来的旅行经历，并对威尔斯的叙述慷慨地给予夸奖。
　　“先生，听了您说了那么多故事，让我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森林外的景色了。您也知道我实在是沉不住气，能将景色描述给我听吗？拜托了，玛利亚保佑您。”
　　昨天卡利尔还是像这样精神饱满地缠着他讲旅途经历，而一天后则变得十分沉默寡言，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你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卡利尔。”威尔斯小心地用自己的前爪，托起她恹恹垂下的花苞。“我记得你昨天的烦人劲可并不亚于那些个山雀。”
　　“先生，您倒是把他们的仇记得挺牢。我大概是缠着先生遭报应了吧，但愿先生您能不记我的仇。”卡利尔虽然是病殃殃的模样，但是还不忘记调侃他几句。“我现下实在是渴得厉害，先生您能不计前嫌替我找点甘美的水源么？我将会感激不尽的。”
　　“你倒是现在这种时候学会卖乖了呢。”威尔斯随口抱怨着，将卡利尔安顿到了一旁，自己按照回忆，找到了离此处较近的河流。
　　潺潺的流水，然而回荡在他耳边的却不仅仅只有那水流动的声音，还有只有他才能听到的清澈透明的乐曲。
　　最初，威尔斯便是为了能够听到更多这样美丽的音乐而开始旅行的。
　　他伸手去摘就在自己身旁的矮灌木的叶子，却不慎被它旁边的刺扎出了血来。他这一路漫长的旅途，这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于是十分平静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便毫不在意地去盛水，带回去给那位口渴难耐的卡利尔。
　　“上帝啊！威尔斯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在痛饮过清冽水源后恢复了以往精神的卡利尔，在看到威尔斯前爪渗出的鲜红血迹后，忍不住地高声嚷道。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卡利尔。”威尔斯漠然地看了一眼被血染出一小块红斑点的皮毛，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安慰道。“只是舔舔就能好的小伤罢了。”
　　“就算只是小伤也值得我重视，别忘记了我可是您的旅伴！”卡利尔晃了晃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将自己的一片叶子递到威尔斯的爪边。“把它扯下来吧，先生。我想把它敷在伤口上您会好的更快些。”
　　“我并不需要——”威尔斯的话并未说完，就被卡利尔截住。“先生，让旅伴担心实在是件不道德的事情。至于我，您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柔弱到缺了一片叶子就会去见上帝的程度。”见威尔斯迟迟没有动作，卡利尔便果断地自己扯断了叶子，疼痛撕扯着她的身体，但还是被她忍住没有哼出半句声响。卡利尔将叶子递给威尔斯，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先生，您对我很重要。相信您也一定很清楚，您可是我的第一个旅伴。”
　　兔子威尔斯先生呆愣在了原地，随后就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匆匆接过叶子敷在伤口上，便扭头整理起了地上的柳条来。

　　Part4
　　威尔斯一直以来独自旅行的目的很简单。
　　因为能够听到【心灵曲】，分辨事物本质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令他遗憾的事，在能与他交流的动物植物中，他甚少有听到过什么能够令他眼前一亮的乐曲，待在他们身边他总是能听到写贪婪、迂腐、烦躁的曲调。所以他总是喜欢独自欣赏，尤其像是日虹、月虹那样少见的景观出现时，甚少能够听闻的，犹如天乐般的绮丽音色也会随之响起。若是这时掺杂着什么嘈杂浑浊的音符，那就实在是太令人扫兴了。
　　所以，威尔斯总是一个人在旅行。可是现在他有了旅伴，是个名叫卡利尔的野花。
　　虽然当时卡利尔的嘴上是说着自己的身体并没娇弱到因为少了一片叶子就去见上帝的程度，但是事实则是证明卡利尔身体的确羸弱，一连几天都显得不太精神，更糟糕的是，她还未绽放，花瓣却是已经谢了几片了。
　　“卡利尔，我想我们不久就可以走出森林了。”威尔斯环顾了四周一圈，确定了方位后，朝着身后的卡利尔说道。卡利尔还没来得及回应，一场暴雨便突兀地降临了。眼尖的威尔斯不久后便找到了一个能够避雨的树洞，动作迅敏地背着卡利尔冲进去。
　　“上帝保佑，你没事吧卡利尔？”解开柳条，威尔斯惊骇地发现卡列尔的花瓣谢去了半数。
　　“咳咳......我想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威尔斯先生。”卡利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勉强地撑着自己软趴趴的身体不倒下去。“感谢您体谅我的任性，我想并不是每一朵野花都能像我有这么好的运气。”
　　“别说这些丧气话，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威尔斯小心翼翼地用前爪撑住卡利尔的身体。“你应该明白夏天的雨虽然大，但是没一会便会晴了，更何况目的地就在眼前......”
　　“亲爱的威尔斯先生，我怕自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卡利尔一边听着树洞外磅礴的雨声，一边用满载笑意的口吻，尽可能轻快地说道。“请原谅我临时更改一下愿望吧，我并没有您的执着，善变一些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威尔斯先生，我将对您绽放，以表达我这一路而来您对我照拂有加的谢意。”
　　剩余的花瓣渐渐舒展开，但由于失去了半数的原因，卡利尔这朵浅紫色的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美丽。
　　“先生，您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的旅者，更是最出色的旅伴。”
　　听着这无力轻快的语调，威尔斯眨了眨眼睛，几滴泪珠溢了出来。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小，威尔斯吸了吸鼻子，抹去了泪花，捧起卡利尔便往外冲去。
　　“如你所说，卡利尔。我是个执着过头的老顽固，绝对不接受什么该死的临时更改愿望的事情！”威尔斯就像是用咒骂似的语调说着。“森林之外是黄色的麦田，起风的时候还能看见麦穗摇曳起舞，在夕阳的时候，整个天空也都会染成几段不同的色泽，有橘红、金黄和深蓝，我保证那个色泽不比逊色。难道你真的不想看看吗？那可是你从未目睹过的景色！在没看到之前就临阵怯场，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低下头，掩住虚弱的卡利尔，穿过茂密的灌木丛，视野瞬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一道明亮的光束照在卡利尔的花蕊上——一片明亮的金黄色。
　　“麦田？还有......太阳。”卡利尔呆愣了一会，随后用带着哭腔，又饱含着喜悦的声音念道。“威尔斯先生，谢谢您。这实在是一场毫无遗憾的幸福旅行。”卡利尔看起来愈发憔悴，声音也虚弱了许多。
　　“有您这个旅伴，是我短暂一生的最大幸福。”
　　话音刚落下，没剩下多少的淡紫色的柔软花瓣悠悠地落在土地之上，那宣告终结的落地声微不可闻道连耳力敏锐的威尔斯都错过了。
　　兔子威尔斯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落幕原来是如此得悄无声息。
　　威尔斯抱着卡利尔沉默着伫立了许久，最后抛出了一个小坑，卡利尔光秃秃的花茎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拾起了那些紫色的小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将它们洒在了花茎周围。“它们还是在你身上漂亮些。”
　　这一路而来，他从未很享受过如此快乐的旅行。
　　卡利尔的【心灵曲】是他少有能喜欢上的，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嘈杂音符，她的曲子却有着温暖的声音，就如同向着明媚的阳光一般奔跑的积极曲调，好像在诉说着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一样。
　　可惜有着这样美妙曲子的主人已经过世了，但不可思议的却是威尔斯似乎仍能听到这样的曲调。
　　大概是在旅途开始起，卡利尔就用心在传递了吧？威尔斯想起了卡利尔在途中抱怨自己不中用的身体，却依旧始终上扬着的嘴角，也想起她看到自己受伤后，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叶子扯下来为自己止血的姿态。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爪子放在胸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这个跳动的地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卡利尔所传递的信息。
　　“卡利尔，”威尔斯坐在自己给卡利尔所堆的小墓前，望着眼前一片的麦田，雨后显得更加澄澈的天空，还有耀眼的夕阳。
　　“能遇上你这个旅伴，也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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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其实是我蛮喜欢的一个设定，也是我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西方童话。
以后有机会的话可能还会继续写下去——然后可能就会发展成威尔斯游记了233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