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现实 ...
-
梵妮兀地睁开了眼睛。
惊醒、喘息……
自成年后，梦魇缠身便如附骨般。
砰砰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渐渐平缓，她并没有立刻坐起来，只是改换了姿势，侧卧着将自己整个蜷缩了起来。
此刻，她背心的睡衣已被汗湿，静静躺着的梵妮能够感觉到四肢的软绵无力。她的身体很疲惫，这种疲惫并不单单留存于表面，而像是从内在渗透蔓延而出。
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着之前梦到了些什么。但，一无所获……
似乎在睁开眼睛的刹那间，那些记忆和画面就随风而去了。
‘咚咚咚……’
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梵妮的思绪，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停止后，门外便响起了一个沉稳的男音。
“小姐，克里斯夫人带着贝斯小姐前来拜访。”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你先去招待她们。”
“是，小姐。”
梵妮慢慢从床上坐起，而后将汗湿的睡衣扔进了垃圾桶。
身上的黏腻感让她感到不适，洗完澡后，沉默着的梵妮在镜子前看到了一个精致美丽却苍白纤弱如同久病初愈般的女人。
蒸腾的水汽让原本被擦拭的镜面再次变得朦胧起来。
梵妮没有再去看镜中的自己，推开浴室门后，三个贴身服侍她的女仆已经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她的视线移到了床铺上，那里整洁干净，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铺满了淡蓝色的被单。一股清新的自然气息似在鼻尖流动，空气里也似有青草的芳香。
这样一看，哪里能够想象在不久前，这张床上还躺着一个苦苦挣扎不得的女人？
目及此，梵妮的眼神不禁有些幽暗。
而这一幕落到一旁的女仆眼中，则让她们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们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像是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似得替梵妮穿上了衣服。
梵妮将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收敛了情绪，而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像往常一般温和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这边没事了。”
“是。”女仆们恭敬地离开了房间。
“呼……”离开房间的女仆们直到了拐角处才逐渐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吓死我了！今天小姐的心情好像很不好啊！”
“是的！很少会看见小姐露出那样的表情，你们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女仆安惊慌道：“我，我还以为是我手抖了一下惹小姐不快了……”
“啊！我还以为是我床没有铺好呢！你们刚才看见没有，小姐刚才望着床铺的眼神……”女仆伊拉着另外一个人的手道：“维，你服侍小姐时间最久，你说，我和安今天会不会被……”
比两人都年长的维皱了皱眉，她服侍小姐时间最长，感情也深，所以并不喜欢有人在背后非议小姐，但，当她目光落到了那两张写满了忐忑不安的面容上后，她心软了一下，随后开口提醒道：“今天是小姐的生日。”
“啊……可是管家大人没有提前通知要举办宴会啊？”安疑惑道。
伊同样困惑，接着像是想到什么惊惶道：“小姐不会就是因为管家大人没有提前准备宴会的事所以生气了吧？”
“闭嘴！”维呵斥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再议论小姐，否则小姐不处置你们，我也会让管家动手！”
“……是。”
***
梵妮下楼的时候，克里斯夫人和贝斯正在花园里享受下午茶。
管家诺尔德来自管理严苛的皇家管家学院，不管是点心制作的手艺还是待人接物的谈吐，都深得克里斯夫人的心，所以，她并没有因为梵妮的晚来而感到不满。
反而，因为诺尔德的幽默风趣而又不失高贵的礼仪举止而对他有些侧目。
“您好，克里斯夫人，贝斯小姐，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梵妮优雅地向两人行礼，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端庄柔和，从那繁琐的衣袖中露出的一小节手臂白皙纤细，还有那一双莹莹如同浸润在细雨中的眸子，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克里斯夫人拉着贝斯回礼，随后关切道：“梵妮你快坐下吧。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就想着带贝斯过来看看你。”
闻言，梵妮抿嘴，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意，道：“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谢谢克里斯夫人的关心。”
“姐姐都瘦了好多了呢！”贝斯娇俏的声音自一边响起，声音中带着无邪的天真道：“是因为皇家音乐表演会的事吗？姐姐不需要这么费神，我去拜托戈斯殿下，他有名额可以直接让姐姐入选的……”
“住嘴！你在说些什么！”克里斯夫人表情严肃地打断了贝斯的话，注意到了蹙眉的梵妮，克里斯夫人呵斥道：“快向梵妮道歉！”
“我只是想让姐姐不用那么辛苦……”贝斯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心嘟囔道。
“克里斯姑妈，别生气，贝斯还小。”梵妮伸手摸了摸贝斯委屈的小脸，而后爱怜道：“我们可爱的贝斯也是心疼我，我知道哦。贝斯知道姐姐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都是音乐家吗？”
“知道！”贝斯用脸颊蹭了蹭梵妮的手心，她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一股清淡的兰花香。姐姐的味道真好闻！贝斯被治愈了，她笑着点头道：“他们都好厉害的！贝斯一直听戈斯殿下说起呢！现在好多人想听他们的音乐会也听不到呢！”
梵妮笑道：“姐姐的这些长辈们也是经过一步步努力和积累，才有了如今享誉的盛名，才能让姐姐以冠有纳尔森之名为荣。进入皇家音乐表演会是一个很大的荣耀，姐姐想要为了这个荣耀努力，想要能够追上长辈们的脚步。但是，如果姐姐并不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入选了皇家音乐表演会，这会让姐姐觉得羞愧。比起皇家音乐表演会的认可，姐姐更希望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贝斯能够明白吗？”
“恩！”贝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则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一如既往温柔的脸，听到那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她的心里突然就涌出了一股羞赧。
梵妮姐姐是如今帝国年轻一辈中音乐才华和综合实力最高的一位。
也是这一次皇室最看好的一位。
她的确不应该那样说的！
可，梵妮姐姐的身体很柔弱，之前因为要参加比赛而进行高强度的练习导致体力不支病倒。
她很担心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姐姐会因为这次的表演会弄垮自己的身体。
毕竟梵妮姐姐虽然看上去优雅温柔又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却很倔强。
她到底该怎么帮助梵妮姐姐呢？！
既然姐姐不肯接受特权直接入选，那不如，就把那些和姐姐同期参加的人弄残？
没了竞争者，姐姐就会少一些压力。她就不会因为训练而累倒自己，那她不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和姐姐相处了吗？
想到此，贝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克里斯夫人一看自己小女儿那张布满红晕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贝斯崇拜梵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露骨的眼神，她自己看了都害臊。
为了化解尴尬，她玩笑道：“果然啊，只有在贝斯闯祸的时候梵妮才肯喊一声我姑妈。”
“姑妈……”梵妮无奈道：“您就别取笑我了。”
克里斯夫人抿嘴，喝了口茶，而后道：“诺尔德的红茶真是泡得越来越好喝了，我们家来了个新人，让他去教两天怎么样？”
梵妮喝了口茶，但笑不语。
“噗！母亲，这是您今年第五次要求诺尔德去我们家教新人了！换个借口吧，别说姐姐，连我都不信了！”
“最近这几天家里有些事情，离不开诺尔德。”梵妮顿了顿，道：“克里……姑妈若是喜欢诺尔德的手艺，我会让他多准备些红茶带给您。”
“好，有空让诺尔德带给我。”克里斯夫人倒是没有再周旋，一口答应了。
随着交谈气氛逐渐和谐，花园里传来的阵阵清冽的芳香和红茶的淡香交汇，弥漫在鼻尖，让人不由放松下来。
而就在此时，一直低头吃点心的贝斯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道：“艾娜姐姐今天不回来吗？”
“……”梵妮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了几秒后，微笑道：“恩，不回来。”
“爱尔莎夫人呢？她也……啊……痛！”贝斯还没问完，放在桌子下的手就被克里斯夫人狠狠捏了一下。
梵妮看了眼泪眼汪汪又不敢怒不敢言的贝斯一眼，而后淡笑道：“母亲要参加国际巡演，今年下半年才会回来。父亲有商演，归期还没定下来。”
过了很久，克里斯夫人才重新问道：“今年的生日，还是不过吗？”
“恩。”梵妮低头喝了口茶，并没有让对面的人看见自己的表情，她声音淡然道：“这并没有什么，从11岁起，我就觉得这一天并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克里斯夫人知道她们家的情况，梵妮从小就亲近她的亲姐姐艾娜，也最喜欢艾娜。在艾娜11岁彻底离开了纳尔森家族后。梵妮的性格就变了。
原本视姐姐为珍宝的梵妮厌恶所有和艾娜有关的东西。就连她们生日的这同一天，她也抛弃了。
克里斯夫人没有再开口，坐了一会后就带着贝斯告辞离开了。
梵妮再次回到主厅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管家诺尔德早就准备好了食物，因为考虑到梵妮早上和中午都没有进食的缘故，所以管家晚上做了些容易消化的汤粥。
端上桌的粥已经不烫了，诺尔德掌握着梵妮的所有生活习惯。在梵妮回到主厅前，他就计算好了她可能会在路上耽误的时间。
温热的粥从唇舌滑入食道，很香，很浓郁，还带着一股令她熟悉难忘的药草香。
梵妮轻抿着，这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了有什么在心里膨胀开来的感觉。
很温暖。
但，她却觉得自己饿得更厉害了。
“那个人，什么时候走的。”梵妮并没有抬头，但管家诺尔德的后背却无端有些发冷。
“和克里斯夫人一起走的。”诺尔德没有隐瞒道。
梵妮轻笑了一声，摇晃着勺子，感叹道：“克里斯的确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烂好人。”
“过两天，你给她送些红茶过去。”
“是。”
“家里那两个新来的女仆不错。”梵妮笑着转了个话锋道：“就是话多了点。”
“我会辞退她们的。”管家小心翼翼道。
“不用，交给维教导几天就好。”
“是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所有看见艾娜的人都交给你处理。”梵妮揉了揉额头，摆手道：“好了，我累了。你去做事吧。”
“是的。”得到了命令后的诺尔德后退了几步，而后逐渐走进了被阴影笼罩的走廊。
‘嗒嗒嗒……’一步步走上楼梯的梵妮脸上露出了朦胧的笑容。
她并没有走入自己的房间。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生日。
梵妮，艾娜。
两个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命运却迥然不同。
同是被家人们寄予众望，被迫选择学习乐器，同样是从小做不好就被鞭打，一个选择了默不作声笑容以对，一个，却选择了争锋相对离家出走。
11岁那一年，被打的遍体鳞伤的艾娜第一次离家出走。
三个月后，她在一个广告中出境，虽然仅仅只有几秒的镜头，却依旧让重视颜面的家族勃然大怒。
同月，艾娜被抓回家。
半年后，她再次出走。
整整消失了五年后，梵妮在电视上再次见到了她。
她成为了一部电视剧的女配角。也正式进入娱乐圈出道。
同年，艾娜被纳尔森家族除名。
三年后，艾娜成为了娱乐圈中炙手可热的明星。也与梵妮越来越远。
今天是她们19岁的生日
梵妮得到了来自艾娜的礼物，那碗她亲手烹饪的粥。而艾娜却得到了她越来越深的憎恨。
‘吱嘎……’一声打破了寂静。
梵妮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这扇被遗忘在顶楼最尽头的门……
玩偶、模具、公主装……这里放着的都是11岁前艾娜最喜欢的东西。
那张不大的粉色双人床上还堆放着色彩鲜艳的糖果。
这样的摆放，一如，她记忆中的摸样。
梵妮脱了鞋子，扫开糖果，蜷缩着身体躺了上去。
挂在屋顶的钟摆摆来摆去，那是艾娜在9岁时亲手做的。如今的它早已经丧失了报时的功能，只能左右摇摆。
梵妮听着有节奏的钟声闭上了眼睛，关上了灯，顶楼的房间一下子被黑暗吞噬了。
抱着自己的梵妮表情安详，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
一辆马车上，一身黑色的披风遮掩住了她大部分的身形。
黑色的夜中，奔跑的马蹄声分外刺耳。
从纳尔森庄园离开后，她就坐上了尔德号飞船。这艘飞船又称死亡航班，因为它只有一个目的地一一塔攀森林。
位于阿索山脉的塔攀森林是与她所在的帝国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没有先进的科技、没有发达的技术，亦没有进化的文明……
塔攀森林落后而贫穷，一切都带着原始的味道。但，百余年来，它却是帝国最恐惧的存在。
这里有一股势力，一股暗地里与帝国分庭抗礼的邪恶势力。这里的人不懂得使用粒子炮和先驱导弹，也没有什么武器装备。但，他们的身上却拥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
这里集中着百余年前被帝国驱逐的异能人。
一一淘汰的劣质品。
破旧的教堂坐落在森林的边缘处，她刚下马车，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一股凉意。
缩了缩身体，拉紧披风，她向前走去。
推开满是灰尘的破门，视野一下变得狭窄起来。
尘土的气味和潮湿的泥土味弥漫在空气中，有着年代历史的教堂在这黑夜中显得有些寂寞和阴凉。
视线从血迹斑斑的一排排椅子上划过，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与恶魔为伍。
可，她已别无选择。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似从远方而来。
冷不丁，她打了个哆嗦，随后低下头，尊敬道：“……是的，您可否现身一见？”
“呵……”
低低的笑声似从她耳边响起。像蛇信子般在舔舐着她的耳廓，冰冷、黏腻。
她猛地一颤，转身向后看去。
“看来，还不算太笨。”
一道黑色的影子静静地矗立在她的身后，她忍住战栗和想要后退的心，弯腰递上了某样东西，
“这是您要的东西。”
兀然间，手像是泡在了冰水中，寒冷刺骨。重量自手掌心消失，她呼出了口气，她知道，黑影那端的人已经拿走了东西。
她再次小心而又恭敬道：“您的要求我完成了，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吗？”
黑影那处的人低低地笑了两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他像是很愉悦，道：“早就已经结束了，从你两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了你。”
似乎察觉到了女人的不可置信，他再次笑道：
“这两年，你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是不是有时会痉挛抽痛，有时却又觉得异常的精神？”
“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将礼物送到了你的手上。”
面对着女人惊恐的双眼，他满足地继续道：“放心，你手上的毒只会通过你手的接触传到别人身上。”
他的声音时高时低，像是在咏唱一般，“水晶尖塔，多美的名字啊！”
“它进入人的身体后，会慢慢吸干她一切快乐的情绪，强烈的波动会使它愈发强大，但它越强大就越是饥饿。被它寄生的身体会逐渐失去一切作为人的情绪，她会越来越虚弱。最后，在睡梦之中安稳的死去。”
随着他的声音，女人的身体逐渐发冷，她哆嗦道：“我，我请求你让我续命……但，但……为什么要……”
“亲爱的，你得的是绝症。就算帝国的技术再先进，也治不好你。现在，是我在帮你续命。水晶尖塔会让你吸收她的生命力，本来，你绝不可能活到19岁。”男人话音一转道：“当然，如果你觉得心里实在不好受，也可以马上停止。”
“只要，剁了那双手。”
“我，我……”女人浑身剧烈的颤抖，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你刚才说的她……是谁？”
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中再次响起，“你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别人的生命力你是不可能吸收走的，只有血脉相连、亲如骨肉的人才可以让你吞噬。怎么样？拥有健康身体的滋味，不错吧？你要还回去吗？你想还回去吗？问问你的心吧。”
猜想被证实，艾娜的心霎时就像被一只手揪着，生生地疼痛让她控制不住跪在了地上。
黑色的长袍下，是一个颤抖的声影。
她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现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