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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

  •   (五)

      沈婉元无法获悉聂静义的心路历程,她的手掌像燃着火,心里像烧着柴,吐息之间全是滚烫的热气。窘迫交加地跑回沈家,她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聂静义可真讨厌!故意揭她伤疤!
      他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故意这么说的!
      沈婉元气得磨牙嚯嚯,使唤老妈子端上香酥鸭、翡翠虾肉、水晶肘子,大嚼一顿之后才消停下来。
      饱餐完毕,沈婉元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灵魂出窍,她又回忆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聂静义,作为土匪头子,杀伐决断;作为情场中人,却纯真得可怕。强吻了沈婉元,等同于了结了他的一桩夙愿,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不敢跟沈婉元打照面。
      还是沈婉元主动去找他的。
      聂静义正在师爷书房摆出苦读的姿势——他倒是想真正地苦读,可惜并无读书的天赋,读了几个小时的书,他就打了几个小时的哈欠。
      沈婉元走进屋子里时,他刚好一个酸懒的哈欠打到最顶峰,眼泪似流非流。沈婉元唯恐天下不乱,活泼道:“大当家的,本肉票找你来啦!”
      大当家眨巴眨巴眼睛,两行清泪刷的流了下来;他面红耳赤地想闭上嘴,然而哈欠打得太大,他动作又太急,咔嚓一下,大当家的下巴脱臼了。
      聂静义白皙的耳根、面颊、脖颈整齐地红透了。他若无其事地装回了自己的下巴,轻声问道:“你……你找我做什么?”
      沈婉元嘀咕道:“你不来找我聊天,我无聊死啦。”
      聂静义对着地板说道:“我……我……”他堪称脸红如血,相比坦坦荡荡的沈婉元,他更像一个娇羞的黄花大姑娘,“我上次亲了你,你不害臊么?”
      沈婉元把手一挥,装作满不在乎:“这种事情,我在西方见得多了。”
      聂静义当即停止害羞,看向沈婉元,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像箭一样冷锐:“还有谁亲过你?”
      沈婉元嘟嘴,嘟出两个酒窝:“哼,不告诉你。”
      聂静义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人在他的骨缝关节里淋了一瓶老陈醋,他全身上下心慌意乱地害起了酸痛。
      “嘴上没个把门,尽会胡说八道,不能轻饶了她。”他不悦地心想。
      身体往前微倾,聂静义再一次吻了上去;他的神色很冷漠、很急躁,唇舌却依旧温柔到极点,仿佛热水一样细密地浸润过沈婉元的唇瓣。
      沈婉元破罐破摔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可能被爱情亲吻了。
      但他们之间,不能产生爱情,因为他的出身与见识,跟她完全地不匹配。她的父母,不会允许她嫁给一位匪人。
      仿佛专为印证她的想法一般,二当家大嗓门在篱笆外荒腔野调地响起:“义子——大当家的——沈家送赎金来啦——”
      书房内,唇齿相依的两个人瞬间僵硬。沈婉元送给聂静义一个鲜花似的微笑,然后含着眼泪,没了下文。
      这场荒唐的遭遇,这场荒唐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了。
      他拿赎金,她回沈家。
      往后,若无意外,不会碰面。
      可两年后的今天,他们似乎又再续前缘了,不是吗?

      (六)

      聂静义如同一阵柔软的春风,活泛了沈婉元枯萎的神经。翌日,她指派了几个伶俐的心腹丫头,上街去打听省督理秘书长的事迹。
      丫头目达耳通,没去了解聂秘书长军事上的光辉成就,专捡桃色新闻刺探。几天下来,整理成一本小册子交给了沈婉元。
      沈婉元看见聂静义的风流韵事已经足以编书造册,气得眼迸火星。翻了几页之后,她平静下来,因为绯闻们写得捕风捉影、流于表面,犯不着大动肝火。
      平静不到片刻,她又深觉羞耻,感觉自己这样很不体面——聂静义根本未曾表露过半分情绪,她就像恨嫁女一样四处留意对方的动静,心潮起伏……
      她的羞耻没有持续太久,中午时分,她母亲——沈大夫人身边的老妈子带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
      有人向她提亲了!而且她父亲已经答应了!
      沈婉元顿时身子一软,冷汗涔涔:“是谁……”
      老妈子道:“大小姐安心,是李家的二少爷,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呢,不然大老爷也不会把您许配给他。”
      怕就怕在门当户对,因为她和聂静义缺的正是门当户对。惫懒地一摆手,她驱蚊似的赶退了老妈子,一个人躺在软绵绵的西洋大床上愁肠百结。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见一见聂静义。闭上双目,聂静义青涩和成熟的形象,争相浮现于她的眼前。她心想:“我和他,有缘无分,不能强求。”
      其实说到底,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从重逢到定亲,两年前的爱情花苞,只在她的心中孤独地绽放、孤独地枯萎,她甚至没有想过要问一下聂静义的意思,仿佛一开始就笃定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
      别院的小姐姨太太们,听闻此等喜事,纷纷过来贺喜。沈婉元嘴上对付不了她们,干脆喊来一桌豪华宴席,让脆皮鸡、松鼠桂鱼、卤酥羊腿代替她应战。
      小姐姨太太们在她这里朵颐一顿午饭,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沈婉元赢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并不欣喜,她牵挂着聂静义,七情六欲自生灵魂似的跟着对方跑了。她于是无喜可欣。
      三日后,李二少爷登门拜访。
      他梳着大背头,发际线几乎后退到脑海中央,戴着一副金边方眼镜,嘴唇极薄,蟾似的凸显出来。他朝沈婉元行了一个摘帽礼,先用英文夸奖了她的容貌,而后之乎者也地恭维起她的仪态气质来。
      沈婉元聆听着他公鸡打鸣一样的赞颂,心里一阵绝望,嫁给这个人……她不如一死了之!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沈婉元灰心张望之际,忽然在自家后院的湖心亭发现了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是他?他怎会……
      不动声色地召唤来心腹丫头,沈婉元躲在李二少爷摇头晃脑的视线死角,小声问道:“他是谁?”
      丫头很快探听出答案,嘁嘁喳喳地告诉了她。刹那间,沈婉元的气色又活泛起来,打断李二少爷的吹牛行为,她微笑说道:“密斯特李,我们去湖心亭走走吧。”

      (七)

      密斯特李刚好词穷,满口答应。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对比沈婉元高挑窈窕的身姿,密斯特李瞬间显得非常矮小。几个庶出的小姐见着他们,当场笑出了声音:“没想到李二少爷长得这般和气,嘻嘻,大姐真是好福气!”
      “唉,大姐去留了一场学,得了学位归来,又被退了婚,如今已是二十二岁的高龄,李二少爷还能看上大姐,大姐的福气着实令人艳羡呀。”
      充满福气的沈大小姐神游天外,用余光瞥着湖心亭的那道熟悉身影——对方穿着一件整洁挺括的斜纹布军装,外面披着皮大氅,腰带往中间一束紧,窄腰和长腿格外的醒目——的确是聂静义。
      他握着一副皮手套,目光云淡风轻地扫过她们一群人,没有停留。
      沈婉元被这一眼,看泄了气。
      她垂头沮丧地心想:“我刚在兴奋什么呢?期望着他神兵天降地赶走李二少爷,然后娶我?”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自己做了评价:“异想天开的傻子。”
      整个下午,沈婉元神不守舍。她一边敷衍李二少爷,一边严密监视着聂静义的动向。
      因为聂静义形貌英俊潇洒,待人接物温雅有礼,所以即使他的学问还不如沈家的老妈子,依旧大受庶小姐们的欢迎。
      湖心亭里有人作演讲似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嬉笑掌声。沈婉元猜不出他们的交谈内容,心如火烧,手掌见汗。
      李二少爷见状酸溜溜地道:“怎么请了个丘八到尊府上?私以为,现在的丘八毫无思想,甚至没几个读过中学,都是响马草寇之流。”
      沈婉元恨恨地跺了下脚。倒不是为了回应李二少爷的高谈阔论,而是她“不经意”瞧见,她的一位庶妹快倚靠到聂静义身上去了。
      而聂静义——聂静义这个王八蛋竟然没有推开她!
      沈婉元气得直噘嘴。李二少爷看她反应如此激烈,以为是英雄所见略同,立刻顺水推舟地胡扯一阵。
      同一时刻,她的另一位庶妹拿出一本崭新诗集,笑盈盈地递给聂静义,似乎要他读给她听。聂静义接过诗集,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知是拒绝还是没拒绝,反正众人一直起哄。
      沈婉元气到极点,不能更气。没精打采地踢了一下路上的鹅卵石,她想起这个动作的来历:从前的聂静义,只要一不开心就会踢小石头撒气玩儿;再看看如今的他,气宇轩昂,从容不迫,再也不是那个她说一句话,就会脸红半天的聂静义了。
      他变了,浑身上下透出陌生的派头,整个人相较于从前,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面对这样的聂静义,她简直手足无措,不知该进该退,是爱是恨。

      (八)

      沈婉元对聂静义和李二少爷双双产生了心理阴影,在家恹恹呆了几天。
      一日午后,她撑着一把蕾丝小阳伞,端坐在湖心亭喂鱼,喂了半天,她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个疑问:那天,聂静义为什么会进她的家?
      她的父亲,作为一名家世显赫的寓公,一门心思养花弄鸟,对国事敬而远之,绝不会主动邀请大兵进门;除去父亲,几位小姐姨太太显然也不会跟大兵有交情。她让丫头去打探,只打探出了“他叫聂静义,省督理秘书长,在咱们家等人”。等谁?无从知晓。
      沈婉元又心猿意马起来,将手中鱼食倾数倒尽湖中,她望着一池子呆头呆脑的锦鲤,出了很长时间的神:“会不会是等我的?”
      随即感到可笑:“他为什么会等我?”
      顿了一下,陷入沉思:“但他在我家,只认识我一个。”
      然后捶了捶胸口,气得咬牙切齿:“既然只认识我一个,还跟我的姐妹聊得那么欢,可恨极了!”
      想着想着,双手捧心,泪盈于睫:“可惜……我已订婚,与他无缘了……”
      忽然,捂住脸露出痴笑:“他怕就是听见这个消息,紧张了,才悄悄拜访我的家,想着见我最后一面呢。故意跟我姐妹打闹,说不定也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思及此处,沈婉元心花怒放,仿佛与聂静义完成灵魂交流,掌握了他的全部思想。用手套上的钩住裙摆,她神清气爽地离开了湖心亭。
      当晚,她梦见了聂静义。
      梦中,两年前的聂静义坐在她的正对面,把脑袋埋入自己的掌心之中,他的耳根、额头、面颊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火红:“婉元,我、我喜欢你……”
      沈婉元很大方地一点头:“我知道。”
      聂静义十指微张,露出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他几乎是眼巴巴地瞧着她:“那你做我的……太太吧!”
      “太太”是个新鲜词,大概是他专门为她而学习的。她心存感激,但也仅限感激:“我有婚约了。”
      聂静义又把十指合上了,很低落、很茫然地说道:“哦……”
      沈婉元上前一步,想要安慰他,然而就在此刻,聂静义的身量骤然拔长,面目轮廓也冷酷深邃起来。他利落地解开肩上的黑大氅,露出窄腰的一圈武装带,右手握住皮套里的一只勃朗宁手枪,他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了沈婉元:“和你有婚约的是谁,我去杀了他。”
      沈婉元:“……”
      沈婉元目瞪口呆:“……你,你……”
      聂静义攥紧了她的手腕:“婉元,两年间我变了很多,如今我有钱也有权,可以给你好日子,你跟着我吧。”
      沈婉元在怦怦作响的心跳声中,惊醒了过来。
      一时间,她的心情五味杂陈,欣喜之余,颇感痛苦:“我喜欢上了他啊……”
      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似乎她都逃不过,被定亲然后喜欢上他的命运。
      “我可真倒霉。”沈婉元苦着脸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响起:“倒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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