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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年一梦 ...

  •   余声站在超市的打折货架前,已驻足良久,最后还是转身,走到正常价格的乳制品货架前,取下一小箱牛奶,放到购物车里。

      结账的时候,她有些紧张地盯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衣袋里紧紧攥着的一张百元大钞已经沾上了汗迹。

      “一百零二块五。”眼神麻木的收银员淡漠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余声的心骤然一松,把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拿出来,再从包里的零钱包里拿出五个五角硬币。

      走出超市,她的心情鲜少的有些愉悦,庆幸自己刚才坚持没有买那些快过期的打折牛奶,也庆幸,昨天晚上厚着脸皮第三次问同事圆子借了钱。

      她的手里拎着一箱牛奶,一袋米和一盒鸡蛋,东西并不是特别沉,但是余声人很瘦小,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力气很小,所以拎起来很是吃力。

      她本来是可以坐超市门口的公交车,一块钱,离家只有四站,可是她不舍得再多花那一块钱,宁愿走回去。

      冬日的傍晚,风有些大,温度骤降,余声穿着单薄,沉重的布袋勒到她手上的冻疮,刺骨的疼,她咬咬牙,加快了步子。

      回到家刚一打开灯,檬檬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扑向余声,小脑袋蹭着她,甜甜地唤:“妈妈!”

      檬檬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小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白的,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走路时两个羊角辫一跳一跳的,看着十分讨喜。

      “檬檬一个人在家怎么不开灯?”余声放下手里的东西,俯下身摸了摸檬檬的小脑袋,亲了亲她的脸颊,向她比手势。

      “妈妈我们要节约用电。”檬檬回答的煞有介事,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余声心里不禁一咯噔,一阵心酸。

      檬檬这个年纪的孩子,胆子小怕黑,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檬檬很懂事,虽然才五岁,却知道家里生活艰难,要帮余声省钱,平时从来不要求吃穿,也不要什么玩具,余声下班后,还会帮着她擦擦桌子,扫扫地,捏捏肩。

      余声从牛奶箱子里拿出一瓶牛奶,在檬檬面前摇了摇,再指了指厨房:“檬檬这么乖,妈妈买了牛奶,给檬檬热一热。”

      走进狭窄逼仄的厨房,余声打开煤气灶,准备好锅和水,一边热牛奶,一边准备煮粥。檬檬已经很久没有吃鸡蛋了,今天她在粥里打了个鸡蛋,又加了香菇和一点肉末,最后洒了点小葱和香油。

      她们的出租屋很小,一间卫生间,一间厨房和一间卧室。她们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晚饭,檬檬喝到了牛奶,吃到了香喷喷的粥,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檬檬,妈妈明天去拿你的新助听器。”檬檬自出生起听力就有问题,需要佩戴助听器,上个礼拜,檬檬被在幼儿园被同学推了一把,摔了一跤,助听器摔坏了,本来是该要求赔偿的,可是对方家长死也不承认自己孩子做了这件事,余声没办法,只好又给檬檬配了一副。

      助听器的价格不便宜,余声不愿意让孩子戴那些低劣产品,终于把身边不多的积蓄花光了,原本捉襟见肘的生活愈加艰辛。

      余声很累,晚上几乎一躺下就能睡着。她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了,刚搬来的时候,她还常常失眠,想很多以前的事,伤春怀旧的,到了现在,她根本没力气去想那些东西了。生活让她成为最世俗的女人,每天想着的只是怎么能多赚点钱,让檬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余声没有学历,她从小愚钝,智力有很大的问题,连高中文凭都没有拿到,只能在一家叫做“笙夜”的娱乐场所做一些厨房的清洁工作。她的工作很重,从洗碗到拖地,样样都得做,她当初根本没得选,檬檬的奶粉、尿布样样都要钱,而笙夜给的工资相对来说还算高。

      但是后来,余声发现了檬檬的听力问题,带她四处求医未果,还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只能配助听器。直到现在,余声都没想过放弃,她周末做钟点工,由于人老实又勤快,做事细心,倒是总能接到活。只是,长期的操劳让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有好几次,工作到一半都差点晕倒。

      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想过放弃,余声长得不难看,笙夜里的一个叫“琤琤”的女孩子和她投缘,实在看不过去了,也曾建议她在笙夜陪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钱来的比较快,余声想了半夜,还是拒绝了。

      她现在仅有的,只有檬檬和她的一点自尊了,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檬檬的睡眠一向很浅,也不易入睡,不过今天喝了热牛奶竟很快就睡熟了。听着檬檬平静的呼吸声,余声感到分外的安心。几年来,她鲜有的没有梦到那个人,一觉睡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声就要起床了,她轻手轻脚的穿衣,进浴室洗漱,争取不弄出声音吵醒檬檬。

      笙夜上班很早,一大早要过去洗昨天的一堆碗,余声总是第一个到的,洗了十分钟后,才有人陆陆续续的来。

      她的同事有些特别,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大妈,余声在她们中间,总显得有些奇怪。但是她们对她特别友善,心疼她一个年轻女孩来做这种粗活,在工作生活上总会多多少少帮她一点。

      “你这手上冻疮怎么越来越严重了?都破了,我看着都痛。”徐阿姨凑过来看着余声的手问。

      “没事的,不痛不痛,我都习惯了。每年都生冻疮。”余声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洗盘子。

      笙夜是大型的娱乐场所,虽然名声并不见得很好,条件还是不错的,他们后厨暖气很足,洗碗水也是温热的,但是即使如此,余声还是觉着很痛的。那冻疮,又痛,又痒。

      “逞能。”徐阿姨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她一把,从怀里掏出一支药膏,塞给她,“拿去吧……别谢我啊,是圆子师傅托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别告诉你呢,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啊。”

      余声接过那冻疮膏,看着徐阿姨,眼眶有些红,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徐阿姨看着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哎,其实圆子师傅对你的好我们大伙都看在眼里。虽然余声你年轻,长得也不错,圆子师傅离了婚还有个孩子,不过听徐阿姨一声劝,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能找个疼自己的男人。只要对自己好啊,那什么年纪,家世啊,通通不重要。”

      余声低头,她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些道理,自六年前,她就比谁都清楚了。只可惜,她的是一个反例。一个清醒的耳光。

      她懂徐阿姨说的。圆子师傅是笙夜的厨师,三十五左右,一直对余声有好感,也对她很好,几次向她暗示自己的心意,她假装不知道,暗暗地拒绝着他,他也是明白的,可依旧变着法子帮她。

      圆子师傅是除了琤琤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有孩子的人,也曾告诉她自己愿意和她一起照顾孩子,余声的答案始终不变。

      其实余声不是没有感动,徐阿姨她们都以为她是嫌弃圆子师傅配不上自己,因为她够年轻。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余声觉得自己的心太苍老了,老到配不上任何一个人。

      她怕自己还没有真正开始重新爱一个人,心就老死了。

      今天中午余声午饭都没吃,就赶到验配中心取助听器。验配中心有固定午休时间,余声怕错过了这个时候,又要等一天。

      今天是周五,排队的人很多,余声看着手表,有些着急。她从笙夜坐公车到这边花了三十分钟,现在排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没有看见头。而她的午休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半小时。周五的笙夜特别忙,而且会有人来检查后厨的卫生状况,她不能不在。

      “今天怎么人这么多?”余声听到后面的两个人在讨论。

      “哎,你不知道啊,今天名禾医院来了很多医生,和中心谈什么合作项目,中心主任带了一大堆人过去接待,中心大半都跑空了。哦对了,他们副院长也来了,我刚看到了,年纪轻轻的,一表人才哟。”

      其实听到“名禾医院”四个字的时候,余声的心里就倏地一紧,随后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都六年了,还是这么的没有出息。只是听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副院长,她的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人的面容,是很模糊的,不带任何回忆的色彩。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余声顺势抬头,看到门口走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个个面带微笑,她在恍惚间,扫到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的笑容如沐春风,迈着修长矫健的腿,正和一边的中心主任说着什么,主任脸上是鲜有的笑容。

      余声感觉心头的一块像一块浸水的棉花一般,忽然塌陷。那种带着柔软的钝痛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如她所料,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余声其实很少去回忆陪伴着他度过的近二十年,人的记忆很神奇,它会帮着自己的主人逃避掉那些想遗忘的时光。余声在最初的时候,也曾试图用蛮力擦掉所有的回忆,后来发现是徒劳。结果在六年里,她什么都没做,记忆反而变得模糊。

      她想,大不了,再用下一个二十年,去忘记他。

      主任向医生们参观医院,谈到验配窗口时,所有人的目光移到这边,余声一惊,猛地转过头,拨了拨自己的长发,盖住自己的侧颜,直到那群人离开,她才敢抬起头,慢慢回头,周围恢复了一片平静。

      没有一点点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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