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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歌 ...


  •   一。雨谢小筑

      初雪方霁,大宛汗血马的长鬃穿过扬起的雪粒,在寒风里凛凛而飞。深深的马蹄印转过街角,直通向雨谢小筑。
      小筑里暖如春昼,汤药的气息弥漫流溢,让人觉得安宁得奇异。
      一位素衣女子含了浅浅笑意细心把脉,她时而微微颔首,提笔、写下药方,又示意下一位过来。她的脖颈上抵着一把匕首,每医诊一次,那肌肤就凹下一分,直至泛出了淡淡的血痕,而她似是浑然不觉。
      一纸素笺经侍女递入华轿,娟秀的墨迹未干:此处医诊,有先来后到。署名初雪。
      “杀了!都杀了!”一只柔荑撩开轿帘,苍白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怒意。口气中带着一股狠厉决绝。
      “玉珠,不得胡闹!”听得珠帘乱摇,一男子疾步进来,英俊的脸上写尽倦意。这口气,十足的宠溺。
      初雪的手一抖,几上茶盏随之翻倒,烫红了她未及挪开的小臂。
      丝丝灼痛一点点漫延,让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那男子冰凉的指腹覆上了玉珠的额头,他微微皱了眉,弯腰将她自轿中抱出,软语:再坚持会儿,有我在这里。
      话虽如此,室内之人早被遣散。众人静悄悄地来,此时静悄悄地走,一样的带着忧愁。来来去去,这雨谢小筑依旧清冷孤寂。
      尹家名动京城,公子尹寻更是阴狠毒厉的神秘人物,谁人不畏?此刻的他却是百般温和儒雅,为的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宁玉珠。一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两家人访遍天下名医,最多也只是缓解了一下病情。
      “咳咳、你少跟、跟她废话,她不仅是个哑巴,我看还是个聋子,什么神医?!哪有神医不能说话的?连自己的病都治、治不好,还——咳咳咳——骗子、都是骗子,我不想死啊!”盈盈清泪顺着粉颊溪流而下。
      尹寻的目光转向初雪。
      初雪迎着那抹深邃捏紧了手指,浅笑僵在唇角。缓步走近他,她为他掸去袖口的雪屑,递上素笺:我能说半个不字么?
      他释然呼出一口气,笑意染在唇角,无比温柔。
      初雪就这样凝视着他,似是要把这刀刻般的面容印在骨子里,闭了眼,初雪别过头去,转身没入里间。
      他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她都懂。
      没错,她初雪是个哑女,但不聋。
      可能以后会是个瞎女吧,他的目光早晚会灼伤她的眼睛。从此,什么都看不见,独余一片黑暗。
      这样,也好。

      二。尹家府宅

      这场大雪丝毫不掩尹宅的豪奢,池中之水结成了晶亮的冰琉璃,从高高的忆雪阁上可以看到这琉璃映出的飞檐廊柱的半边繁华,尤其是宅外一个避风的街角。
      初雪被接到尹宅。她倒是无所谓,一个人,到哪儿都是寂寞。此后日日所做无非是配药煎药,得了空闲,她便登上这忆雪阁俯瞰整个银装素裹,还有、廊檐下的一对璧人。半月以来,宁玉珠的病仍不见起色,尹寻亲自端药喂药,偶尔抱了她看这素华雪景。偶尔能听到他们的昵语。
      宁玉珠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常梨花带雨、粉泪垂颊;尹寻总有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即使是这样遥望着,初雪也知,尹寻淡然的笑意下,定然凝着深深的担忧落寞。
      他爱她,怕是深入骨髓了罢。不然何以怜惜宠溺至此?
      “原来你在这里”尹寻笑,敏捷的解下披风替初雪披好,“天冷,进屋去吧”。
      初雪低眉看着精致的披风,咬了下唇。
      “你也怕我?”
      初雪摇头,
      他又笑。
      “五年前也下过这么大的雪,比现在还要好看。我便命人建了这阁楼”他看着初雪,“你的眼眸和她很像”。
      初雪一怔,猛地抬头,在地上划:谁?
      “玉珠的也这么好看。”尹寻看初雪的眼神绵长悠远,期待和失望交织,透着让人无法承载的重量。
      初雪勾勒了苦涩的笑意,说了这么多,还是为了宁玉珠啊。
      “我会治好她的”尹寻划的很用力,黯了眼眸。
      一个火红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便倒了下去。
      “玉珠!”他反应极快。
      “未曾见你这样笑过,你是不是——”宁玉珠极委屈。
      尹寻把宁玉珠揽在怀里,轻拍。

      三。避风街角

      宁玉珠的病果真渐趋好转。她的眼眸顾盼生姿,嘴巴小巧如樱桃,这天生的美人胚子又恢复了往昔楚楚动人的模样。
      初雪不再亲自照看宁玉珠,她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见。有时执了笔抄写清丽精致的南朝子夜歌。素笺成沓,被压在竹简底下,落了尘。
      窗外的雪还没有融化的迹象,那宅外街角的雪也不曾减少罢。这时,朱门被人用力踹开,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捆缚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小狐狸精的伎俩。你用了什么妖术让尹寻经常和你在一起?说!为什么以前不救我,现在医了?尹寻答应了你什么?”宁玉珠嬉笑的脸放大在初雪面前,“尹寻是我的!谁都不准抢!我已经好了,立马滚!听懂了没?”
      初雪眯了眼,卷起轻蔑的笑意,尖尖的下巴微扬了讽刺。
      “哦~我都忘了,你是个哑巴!”宁玉珠挑起初雪的下巴。初雪厚厚的流海扫过脸颊,面上大片腐肉泛着脓水,极为可怖。
      “鬼啊!”宁玉珠大叫一声转身就逃,正撞在进门的尹寻身上。他看了一眼宁玉珠惊魂未定的样子,看向初雪:初雪不知何时蓄了厚而密的流海,发丝枯黄、整个人像被吸去了精气一般。
      初雪一看是他,啊啊地叫着,不顾一切挣脱钳制,捂紧脸逃了出去。
      她溃烂不堪的手腕尽数入了他的视线。
      “我怕~”宁玉珠抖着身子抱住了尹寻。尹寻抿紧了唇,双手垂在身侧,绷直了身子。
      窗子未关严,一阵风卷过,没来得及压好的素笺落在他脚边,字里行间尽是女子的相思哀怨,南朝的红尘往事,呢喃起涟漪无数。
      初雪缩在宅外的街角,泪濡湿睫毛、滚落。她捧起雪把自己埋起来。冰得麻木了,心就不会这样痛了吧?
      他都忘了。
      五年前,她还是个逃亡的孤儿,又冷又饿,缩在这避风的街角。那场雪真是好大啊。
      他翻身下马,带着暖暖的笑意用披风把脏兮兮的她裹了起来,细心地替她掸去袖口的雪屑,抱她上马,带她回府。
      宁玉珠常住于尹府,对她呼来喝去,当丫头使唤,毒打、诬陷,这些尹寻都不知道。初雪依然很开心,能留在尹寻身边就好。
      她没想到宁玉珠会将她毒成哑巴,尖刀划过面颊时是火辣辣的痛,还有耻辱,被毁容的耻辱。
      她狼狈地离开,怎么能让他见到这样的自己?怎么配继续留在他身边?
      她在药王谷前跪到晕厥,大雪埋了她的身体,收男不收女的药王终于肯收她为徒。
      或许她天生就是习医奇才,或许是心中抹不去的恨意使然,总之,她很快便出山,成了“神医”。只是,依然无法治好被烧坏的嗓子。只能一生不语。
      她对宁玉珠下了毒,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害人。
      在小筑里,她经常听到有关尹寻的消息,却没再找过他。没想到,命她给宁玉珠治病的人,是他。没想到,他们的再遇会是这样。
      众人都说尹寻很爱自己的未婚妻,初雪不以为意。他明明不喜欢宁玉珠的,那是讹传!可眼见为实,不得不信。
      初雪回到了雨谢小筑,忽觉,这里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她的、家。

      四。长亭送别

      尹寻要下江南,骏马上的他英姿勃发、颇显霸气,虽只去三天,宁玉珠还是哭成了泪人儿。
      大队人马自街角一闪而过,雪粒茫茫。尹寻似乎听到有人击筑,声音时而哀婉缠绵、如怨如慕,时而激越昂扬,振奋人心——久违的声音。他调转马头,远远地,她的素色面纱在风里翻飞,身子愈发清瘦单薄。
      他笑,用口型说:“你若能击筑而歌多好”。
      她亦笑,只是他看不到。只一瞬,她便隐没在街角。
      她孤独的死在了雨谢小筑,全身溃烂、化为一滩血水,一点一点的痛死。
      这是救宁玉珠的唯一办法——一命换一命。她想要他幸福,为此仇恨无足挂齿,蚀骨的剧痛也不值一提。
      他喜欢的,她会学着喜欢。
      他守护的,她会帮着守护。
      她想:医者医人,不是害人。这种结局,许是报应。
      即使师傅为她换了容颜,死前她依然想抓一纸素笺写下自己的名字——末歌,而不是初雪。终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很久以前,他最喜欢听她击筑而歌;如今,她只能用贱命来为他唱最后一曲成全歌——最末的末歌。
      不知他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喜欢。
      他回来之日,指了街角给宁玉珠看:五年前,我在这里遇见了我的末歌。你说你们是好姐妹,我便把你当成她来照顾,原谅我,我无法爱上你。上天又赐予我一个初雪,这一次,我不能再放手。对不起。
      汗血马欢脱地直奔小筑而去。带着那日散在风里的四个字: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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