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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们都有小秘密(2) ...

  •   第二天早上,颂颂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

      一早导师给她发了邮件,说有个“朱生豪翻译大赛”目前正在征稿,建议她去参加,让她去导师办公室拿资料。她连忙出门,快走到翻译学院大楼时手机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好,我是陈亦辰。”

      她当时愣了一愣。陈亦辰?是谁?她该认识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继续说:“听老赵说,你前两天在我们公司应征会议的同声传译。”

      她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是那个技术总监。她说:“啊,对了!赵先生和我说了,您的朋友想找个翻译。”

      对方似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正好路过你们学校,能不能见个面?”

      他们约在翻译学院的大楼前见面。早春二月,校园里的柳枝刚发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空气清新冷冽,到处还是冬天肃穆的色彩,只有玉兰开得早,亦白亦粉,参杂在一片棕灰色中,格外醒目。

      转过一个弯,翻译大楼就在眼前。还差几天才开学,校园里人迹稀少,视野之内只有一个高个子的陌生人,笔直站在挺拔的玉兰树前,和她四目相对,神色僵硬地朝她点了点头。

      “你好。”她点头向他致意。所有认识的青年男子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有重合的脸。可是她的记性不好,认人尤其糟糕,常常遇到以前见过的人对面不相识的场景,所以习惯性地保持笑脸相迎,礼貌地打招呼,不太熟络又不太疏远,好象认识,又好象不认识,连称呼她都格外小心,尽量不直呼人名,免得叫错了尴尬。

      对面的陈先生貌似微微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才说:“你……还好吗?”

      她笑着答:“挺好的。听说您的朋友要找个翻译?”

      长久的沉默,对方才开口:“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找个地方坐一坐,我把具体情况和你交代一下,不会耽误你太久。”

      她为难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恐怕不行,我的导师正在办公室等我。”

      陈先生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写了一串手机号码才递过来:“那这样吧,我……有事还要在附近停留一阵,等你完事,给我打个电话。”

      他们礼貌地告别,颂颂上楼去找导师,可是二十分钟之后,陈先生给她来了条短信:“对不起,办公室有急事,再联系。”

      倒是“朱生豪翻译大赛”的事颇为紧迫。导师对她循循善诱:“这个机会不错,以前我也有学生在这个比赛里得过奖。虽然这是个很高级别的比赛,不过我相信你的水平。”

      比赛分散文和诗歌两组,导师笑着说:“散文组竞争会激烈些,倒是诗歌组,这个题目挺适合你,我看你有戏。”

      她却觉得为难。诗歌组的题目是英国作家D.H. 劳伦斯的一首小诗,题为“Kisses in the Train”(《车厢中的吻》)。劳伦斯是何方神圣?鼎鼎大名的作品有禁书《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乃近代H文的大神级人物,诗也写得很有“湿”意。她在心里欲哭无泪,导师到底哪里看出这题目适合她?难道她长得很H?

      她在图书馆混了一下午,翻看了众多劳伦斯的浓词艳赋,以及关于他的八卦情史,头皮挠破了几层,还是灵感全无,最后只好借了一大堆资料,准备搬回家去开夜车。

      临走的时候,又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还是那位陈先生。他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呃......我现在又在你们学校附近,方不方便见面?”

      又?她在心里腹诽,看起来这个技术总监委实是个闲人。

      事实上陈亦辰这天出奇地忙。早上被叫回办公室,因为顶头上司贝克忽然召他参加一个高层电话会议。当时北京时间十点,美国那边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所以是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贝克当年是公司发起人之一,亲自面试招了陈亦辰入公司。如今公司壮大无数倍,贝克是公司的CTO, 他这个贝氏的嫡系部队也坐到中国区技术总监的位置。会开了大约两小时,会后贝克和他打哈哈:“Shane,什么时候才回总部?虽然中国姑娘很漂亮,可总部才是你的家。”

      他听出贝克语调里其实不无微词,想了想答:“公司答应我三年的term,今年九月就到期了。”

      回家路上大堵车,高架上的车灯排成一条闪烁的长龙,在傍晚灰黑色的重重雾霭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司机小刘唉声叹气:“前面出车祸了的吧?照这情形八点也到不了家。”

      他坐在后座上疲倦地捏着眉心。回不回家对他来说没太大区别,家里反正只有自己,他的睡眠又差,即使在家,也是照例要工作到深夜。早知道要在车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呆在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车一停一动,象老牛喘气般向前爬行。他忽然想到,从这里下高架,正好离Z大学不远,与其堵在路上,还不如去把今天没办完的事办好。

      和鲁颂颂约了在Z大学门外的咖啡屋里见面,还是他先到。大概是周五的缘故,咖啡屋里相当热闹,点咖啡的柜台前也排起长龙,一直蜿蜒到门口。他站在大玻璃门边等了一等,远远看见她在一片灰黑的暮色里走来。

      和上午一样,她穿着浅棕色的呢子大衣,上面有深棕色的大牛角扣,手里捧着一大摞书,但仍然步调轻盈。大衣是有大帽兜的样式,里面披着一条浅棕色的围巾,松松软软地叠在她的脸下,随着她的步伐微微起伏,时不时遮到她的面颊,好象整张脸也若隐若现。

      打开门,她在暖黄的灯光里张望了一圈,似乎眼神掠过他的方向,但又似乎并没看见他。她停了停,直接走到队尾去排队。他排到她身后,等了片刻。她伸着脖子往前张望,就是没有要回头的意思,都快排到了,他不得已在背后叫了一声:“鲁颂颂。”她才诧异地回过头来,抬眼,有半秒钟的困惑,似乎没认出他来,最后恍然大悟地笑:“啊?你已经来啦。”

      说实话她绝对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但眼睛很有神彩,五官生动,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很浅的梨涡,大概是因为刚刚从冷空气里走进有暖气的屋子里,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在晕黄的灯光下有一种暖暖的色调。

      其实他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对着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这时候队伍排到了她,她回过头去点饮料。

      她点了杯什么水果味的奶茶,他就点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意式浓咖啡。咖啡屋里人多,他们只找到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二人小方桌,坐在一起,几乎要碰到对方的头,他必须要挺直了腰杆才不觉得太亲密。

      鲁颂颂似乎丝毫不觉得不妥,笑吟吟地找到话题:“这么晚喝浓咖啡,等一下不会影响睡眠吧?”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没什么睡眠可以影响,本来不到两三点一般我都睡不着。”

      她笑了笑不答话,他才想起要说的正事。

      他的朋友A.J. 是个地地道道的美籍华人,最近心血来潮要来H城看烟雨江南,托他帮忙找个向导兼翻译,他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会帮忙问一问。时间灵活,报酬从优,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便无话可说。

      鲁颂颂倒热情颇高。“游山玩水?这个我在行。”她说,脸上带着那种暖暖的笑意,“二月份稍微早了些,桃花还没开,也还不到‘烟雨’的季节。时间虽然不是最好,但好在人少,要不然碰到长周末,湖边估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短短应了一声“是”,她又自顾自侃侃而谈起来:“其实即使是淡季,那些所有人都去的景点人也太多。特别是那些旅行团,导游非得把喇叭按到最大音量,很煞风景有木有?……二月份,还赶得及赏梅啊。嗯,西山后面的大觉寺就很好,‘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有山有水,景致极佳,又安静,素斋也好吃……你觉得怎么样?”

      “啊?”他被问得一愣。刚刚看她眉飞色舞开始念诗的样子,他的心绪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再说他一个纯种的工作狂,在H城前后也算呆了多年,可连乾隆皇帝亲笔题过字的所谓H城“十景”都没去过几个,哪来的什么意见,只好干巴巴地说:“……挺好。”

      她一定是觉得他不关心,淡淡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接下去还能聊什么?他想了想说:“明晚有空吗?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她双手捧着茶杯,看着他象是困惑了一秒钟,然后坐直了身子,仍然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可眼神似乎瞬间疏淡了几分,顿了顿说:“明晚啊?不好意思,周五晚上要陪男朋友。”

      他心里顿时一阵尴尬。看来她是误会了,转念一想也难怪她会误会,自己一天内往她学校跑了两趟,为了电话里五分钟就能说完的话,也确实太热心了点儿。虽然他们情况特殊,不可能走得太近,但这时候开口邀人一起晚餐,是女孩子都会误会吧。

      可他是真没那个意思,只好连忙解释:“A.J. 明天到,我是要给他接风的。原来想,如果你有空的话,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不过如果你忙,我让他直接打电话和你联系。”

      她轻轻“哦”了一声,脸上瞬间闪过几分不自然,不过也只是瞬间,瞬间过后立刻又恢复了礼貌的微笑,落落大方地说:“那好啊,我等他电话。”

      他们在咖啡屋的门口分手。她手里抱了大堆书本,他本想问需不需要送她一程,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她象是完全已将过去抛在了脑后。又有了新的男友?三年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也很自然吧。

      最后她在路灯下和他告别,转过身渐渐消失在夜幕里。只是转身的时候,她颠了颠手里的书,便有小纸片飘落在她身后。他想大概是她的书签,等她走远才走过去捡,一看,原来是他上午给她的那张名片,背后还写着他的手机号。

      他望着空寂的街道暗自苦笑一声。这么快就弄丢了他的电话?记得三年前他也给她留过一张名片,并承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力所能及他绝不推辞,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颂颂自然是不记得。抱着大堆资料回家,她纳闷那位陈先生对她的态度为何如此古怪。她隐约觉得他们大概曾经是认识的,却又不能肯定。以往遇到对面相见不相识的熟人,她总能在三言两语中看出点端倪,对方会说:“记得那谁谁谁……”或者是“上次我们怎样怎样……”而这位陈先生话不多,还老盯着她神情木然地出神。

      所幸只是介绍个工作,不见得有再次见面的机会,更何况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到后来她一路上想的都是劳伦斯那首艳诗,回到家打开灯,忙去写日志。

      “《车厢中的吻》第一句:

      I saw the midlands, revolve through her hair.
      我看见midlands,在她发间环绕。

      查了一下午书,midlands 应该是泛指英格兰中部。可怎么译好呢?中土?内陆?还是干脆叫‘密德兰’?”

      她坐下来翻那些资料,片刻手机就“叮”地一声提示。她去翻看信息,果然,“深宇宙”留言说:“中部土地,怎么样?”

      她在灯下微微笑了笑,答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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