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陈小布

1、第一章

　　天气已经连续热了好些天了，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白花花的太阳照下来，整个世界都是明晃晃的白，热浪迎面扑来，直教人喘不过气来，这个城市的夏天历来如此。幸亏午后下了一场暴雨，终于有了丝丝凉意，空气里夹杂着尾气尘土的腥膻味，一股脑的往鼻子里窜来。

　　宁随心拿着雨伞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公交站台的灰黑色地砖，现在很少有女生用她这样的雨伞，又长又大，没法折拢，古董老旧。虽然雨已经停了，但站台顶端边沿还很有节奏的往下滴着水，一滴一滴溅到路边积水里，瞬间融汇在一起。

　　有行人大踏步的朝站台这边过来，脚踏在小水洼中，一朵朵混浊的浪花飞溅而起，又重重的落下。宁随心木然的望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双耳仿佛还嗡嗡作响，那些刻薄的话语就像飞刀一样朝她射来。

　　“宁小姐，你是什么文凭，大学？我们志安可是硕士研究生哦！什么，还是考古专业？这年头考古专业怎么找工作？”

　　“听说你家中还个瘫痪在床的父亲？结婚后你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可不接受你带他过来，是不是还需要我们志安帮着照顾？”

　　“你母亲什么工作？家庭主妇？也是靠你养？你妹妹还没大学毕业？才刚入大学，还有四年？那你的压力很大啊，家庭负担这么重！”

　　“如果你要和我们安志结婚，你必须和那边断了关系！不能拖累了我们安志！他工作本来就怪辛苦的，怎么养的了这么一大家子！”

　　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那一刻却倚在他母亲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水果。她的心一点点冷下去，什么情比金坚？不是他要娶太太，而是他母亲要找儿媳妇。

　　她手上还提着两盒营养品，本来是买给未来婆婆的，现在又原封不动的提回来。大红色的包装纸袋，明艳艳的刺痛双眼。去的时候并不觉得重，如今只觉得两根绳子太细，袋子坠坠的直往下沉，勒的掌心生疼。

　　这两盒营养品是她半个月的薪水，当然心疼，可是想必店里是不接受退货的了，提回去给母亲吃？只怕她又要怨她乱花钱，还不如折现？母亲历来只喜欢现金，因为穷怕了，在最艰难的时候，其它一切都无用，只有真金白银最实在管用。

　　站了半天，东西又沉，她只觉得一双腿脚都酸麻的厉害，整个人说不出的疲乏。虽然天气已经不热了，但一颗心还是热烘烘糟糟。两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了。昨天他们还商量着结婚房子该租多大，又租在什么地段，将来要几个孩子，真是可笑。那些海枯死烂天长地久的誓言还震耳发聩，今天一切都已结束了。她真是愚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善变的。

　　公车终于来了，大家一窝蜂的挤过去，她站在人群中，机械的被大家推着挤着站了上去。虽然车厢中开着冷气，可这么一挤，还是一身的汗，黏嗒嗒的难受，被冷气一吹，脊背上便起了点点凉意。因为天热，或许因为疲乏，大家脸色都很坏，仿似个个都被人欠了一大笔的钱。

　　车上人多，自然没有座位，她只能抓着扶手，把两只盒子夹在脚底下，昨晚没有休息好，中午又没午睡，眼皮沉重的一只压下来，又怕坐过了站，只是强撑着。结果脑袋还是撞在扶杆上，因为还是打起了瞌睡，可幸亏疼醒了，否则还真过站了，她赶快提了东西下车。

　　从繁华的商业区回到这边老城区，仿佛是从一个国家到了另一个国家。一栋接一栋的大楼紧紧挨着，破败陈旧，因楼与楼之间离的近，房子长年不见阳光，灰败阴暗。巷子两边开着各色小店，按摩，发廊，便利店...

　　刚开始搬过来的时候，她怎么都不习惯，一夜夜的闹失眠。半夜稀里哗啦的麻将声，男人的打斗声，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喊声。可是久了，说不上是麻木还是习惯，终究是一日日的住了下来。现如今，工作一天回到家中，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别说这些鸡飞狗跳声，哪怕是电闪雷鸣也轰不醒她。

　　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一级级的走上去，楼上又有人开了铁门，走出两个染着黄头发的小青年，见了她欢快的吹声口哨。她木着一张脸只当听不见，闪开一边些，让他们先过了。这栋楼里总有些稀奇古怪流里流气的人出现，但是除了偶尔的打架斗殴好像也没发生过其他大事，她一向躲着他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她对这些邻居从来都不好奇，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况且她每天怎么睡都不够，累的不比一只狗好多少，哪有更多闲情逸致管了旁人的事。她只巴望着可以早日跳出牢笼，离了这里，所以才接受了梁安志的追求，他不高不帅，其实还是有点丑，五官挤在一起，好似被什么硬生生的揉压过，不过难得的好脾气，什么都顺着她。最主要的是他家中经济条件还过的去，虽不是富贵人家，也算是殷实小康。而她除了一家子的负担，根本就是一无所有，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六，幸而还有几分姿色，但也远说不上倾国倾城。

　　当然也有爱情的成分，可是不能不说她没有私心。要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好脾气不仅仅是对她一人，也对他的母亲，或者根本就是懦弱，没有脾气没有主见。不能再想了，都已经结束了，以后怎么办？她的手扶在坚硬的水泥墙上，那样的凉一直从指尖传到身上，本以为很快就可以结婚，自己可以搬出去，房间空出来，随意一个人也住的自在点。婚后，两个人再不济，多少也能贴补点娘家。

　　她站在楼梯中，从扶手缝隙里望下去，那样深，连带着一颗心也直直的坠下去，坠到不见底的深渊。前途茫茫，她突然很不想上去，实在不想听母亲唠叨，可是也无处可去。她还是拾阶而上，脚下好像挂了秤砣，有千斤那么重。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上面传来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说话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哧笑声。她站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屋里没有空调，只放着个陈旧的落地扇，呼啦啦的扇着，可是那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外面因下过雨还又丝丝凉意，而屋子里简直比外面还热，像个蒸笼。笼子里的人都只穿着薄薄肥大的短袖花布裤衫，被腾腾的热气捏着揉着搓着，额上身上涔涔的冒着汗。可是有牌瘾的人一贯是最能忍耐的，哪怕是屋子着火，也大有要把一局打完的架势，更别说只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