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以生为名》凤鸣朝

2、第二章：沉睡之境

　　晚上8点02分，悍马抵达一个沿路的无名小镇。
　　整座小镇寂静如废墟，感受不到一丝人气。明禅尽力收敛自己的视线，不去注意躺在路边的人。伊莱则充分发挥了好奇天性，又或者无法专注静坐，时不时地扭动身体，一颗接一颗地咀嚼和吞咽糖果。
　　顺着路标找到镇上的小加油站，明禅打算和过去一样，补充好燃料和食物之后立刻启程，在野外过夜。她实在无法勉强自己长时间停留在一座形同死亡的村镇。
　　加好油，让伊莱乖乖留在车里，明禅来到了加油站旁边的零售店。
　　短短二十米的距离，三个人分散躺在地上——听不到呼吸，没有心跳，但却奇迹般地没有在炎热的夏季腐烂。
　　明禅把他们叫做木乃伊，而沿路经过的每一座城镇都是安葬木乃伊的金字塔。
　　“留在这里。”伸展出去的听觉很快接收到伊莱的嘀咕，“我还没有答应你留在这里。”
　　然后就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伊莱迈着蹒跚的脚步追赶明禅，但没走几步便停下了，“嗨，晋，这里有一个睡着的人。”平板的女声有些不同寻常的高调，“……那里也有一个。”
　　“不用管他们，伊莱。过来看看你需要什么。”明禅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走进零售店，暂时忽略了趴在柜台上的胖老板，打量起店里的环境。零售店很小，只有三个不算整洁的货架和一只已经透出腐臭味的冰柜，明禅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货架，找不出被人大肆掠夺的迹象。
　　看来犹太女子口中的老比尔并没有明禅未雨绸缪的好习惯。
　　“我需要几条毯子，晋。”伊莱隔老远喊道，“老比尔没有给我留毯子。这可不是朋友应该做的。”
　　明禅在店里转了一阵，很快收齐了她需要的东西，以及伊莱要的毯子，这些东西把两只购物篮塞得很满。明禅默默计算了一下，加上原有的储备，足够她和伊莱两个人生存一个月。于是她打消了将这个零售店也洗劫一空的主意，来到柜台前，拿起放在胖老板左手边的遥控器。
　　等待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反应的功夫，明禅望了望加油站。
　　伊莱还蹲在下车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身旁，看样子在思考怎么叫醒沉睡的人。
　　“伊莱。”明禅喊了声。
　　相对一般女性而言略显瘦长的身影受了惊似的跳起来，伊莱跌跌撞撞地跑向明禅。
　　“他死了，晋，那个人没有呼吸。他死了。”
　　“是的。”明禅把所有频道都过一遍，荧幕除了换台时的闪烁，呈现出的全是雪花。
　　“但是他不像死人。”伊莱做出转动纸环的动作，不过她手中空无一物。“不像死人的死人，晋，这很奇怪。”
　　“嗯。”明禅两只手提着重物，精神和□□的双重疲惫令她提不起劲儿来应付伊莱，只能低声提醒她快回车上。
　　不知道是惊吓还是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伊莱的计算能力，在回车上的这段路程，伊莱一直重复“很奇怪”。
　　没错。
　　不仅仅是路过的这个小镇，也不仅仅是两天前明禅所处的迈阿密。
　　大半个美国乃至整个北美洲，奇怪地睡着了。
　　互联网中止通讯，信号塔不再工作，卫星无法连接。除了无线电台，所有的现代通讯设施一律停止工作。
　　熄灭的灯光再也没亮起来，人类引以为傲的科学技术狠狠甩了制造者一个耳光——幸运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为科技失去控制而悲伤慌乱，就陷入了死亡般的沉睡。
　　明禅瞥了眼身旁的年轻女孩，她依然在转动手中的莫比乌斯环。刚才明禅还担心她会不会因为看到“死人”而产生不良反应，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神智正常的人通常很难理解阿斯伯格患者的想法，他们大多没有世俗的善恶是非观念。如果从小接受专业训练和教育，也许会形成一套人为设计出来的“对与错”的程序，但程序之外，他们还是只按照自己的模式进行判断和选择来行动。
　　“伊莱。”唤出女孩的名字，明禅才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停顿了一下，她问，“你什么时候睡觉？”
　　“21时45分。”
　　还有12分钟。
　　明禅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8月12日早上9点，明禅从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出发，一路走走停停直到遇上伊莱，她都竭力压抑着恐惧和焦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醒着的人，却偏偏又是一名少见的无法产生情感共鸣的阿斯伯格症患者。而且12分钟后她会按照自己的习惯进入睡眠，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令明禅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在哭。”伊莱用可媲美电子合成音的平淡语气阐述她刚发现的事。
　　明禅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玛姬医生说别人哭的时候我得给他们纸巾。”伊莱左右转转脑袋，“我得给你纸巾，但是安全带把我困住了，我拿不到，所以我不能给你纸巾。我不能给你纸巾，所以你不要哭了。”
　　一板一眼的解释让明禅没忍住笑出声：“好啦，我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有人陪伴毕竟是件好事。
　　“玛姬医生是你的主治医师？”明禅有意地尝试和伊莱交谈，“还是你的同事？”
　　“玛姬医生就是玛姬医生。”伊莱皱起眉头，明禅含糊的问题让她费了点时间理解，“哦，玛姬医生不治病，她教我们怎么运用自己的能力，但是她一直不肯教我开车。”
　　“你们？”明禅忽略了伊莱的抱怨，“玛姬医生在教导你的时候同时也教导其他人吗？你的搭档加里是你们中间的一员？”
　　“你有很多问题，但是……”伊莱微微别过头，漫无焦距的目光捕捉到了仪表板上的时间，“哦，21点42分了。”年轻女孩把手臂折到肩膀后边拍了拍椅背，“还有3分钟，你得把这个放下去，我要睡觉了。”
　　临睡前，伊莱把一直玩弄的纸环放在了前边。
　　“晚安，晋。”
　　“晚安，伊莱。”
　　21点45分，女孩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她睡着了。
　　听着呼吸声，明禅放下心来。她集中视觉，开始观察路面情况。
　　带伊莱离开那辆SUV之后，明禅便追随着老比尔的车辙前进。眼下，车辙在平坦的公路上径直向前延伸，没有告诉后来者他的目的，却为他们指明方向。
　　夜幕越来越深沉，明禅顺着公路将视觉伸展了2km内确认好方向，便收回视觉，这次离到达极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过激反应仅仅带来十分之一秒的晕眩。
　　明禅再次扭头看了看熟睡的伊莱。淡淡的鹅黄灯光磨平了肌肤纹路，年轻女孩的睡颜显得格外美好。明禅也打了个哈欠，犹豫着要不要停车睡觉。
　　几分钟后，她放弃挣扎，把车开离了公路。
　　然而真正躺下来，明禅却根本无法入睡。荒原里的虫鸣一波高过一波，即使她有意屏蔽听觉，那些声音还是伴随着纷乱的思绪一起令她静不下心。
　　她第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上帝没让她和其他人一起陷入死亡般的沉睡。明禅来到美国不过四年，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思想使她多次拒绝了教会的邀请。但那夜之后，她不自觉地学会了询问上帝。
　　当然，单单上帝是不够的。
　　真主安拉、佛祖菩萨、玉皇大帝。
　　明禅向她知道的神祇问了个遍，但没能从谁那里获得答案。很多时候，知道答案的只有人类自己。
　　或者，乔安娜。
　　“晋，如果发生什么事，去洛杉矶。”
　　一周前，在迈阿密度假的明禅接到乔安娜的电话，她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立刻挂断。明禅没多久就把学姐的嘱托抛在脑后。
　　后来，她在好友举办的派对上亲眼看到所有人同时倒下，所有灯光熄灭。她孤零零地站在黑夜中，突地想起了学姐的话。最初她抱着侥幸，以为被谁不怀好意地下了药，忐忑不安地躲在卧室一整夜。
　　第二天，还是原状。
　　城市的死寂令明禅只能选择逃离。
　　平板电脑里下载好的地图可以使用，明禅边走边制定路线。现代人一旦失去卫星和网络的辅助，长距离旅程更像是探索新世界。
　　躲过几次野狼的袭击，远离将要爆炸的油站，遇上第一个醒着的人——天生的敏锐感官帮了她很多。
　　想到这里，明禅猛地坐起来。
　　会不会是过去自己视为累赘的敏锐感官让她逃过灾难？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伊莱放在车前台的莫比乌斯纸环，那上面除了油脂、表皮细胞及污渍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明禅凑过去，但还没来得及细看，远处忽然响起几声凄厉的唿哨。明禅连忙伸展听觉探测来源，却发现半径四百米范围内的低空，有三只体长超过一米的猛禽正快速接近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