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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浮木 ...

  •   再次回到故土的感觉不太一样。
      彼时宋睿嘉稚气未脱,只是一个刚成年的稚气未脱的人,常年的刀尖舔血让他锤炼出了一身的凌厉,如同上膛的枪械。他戴上了平光镜,遮挡住眼中的锋芒。宋睿渊和他选择了回去复仇后,最近两年过的并不顺利。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两个少年人拥有更加娴熟的技巧,更加老练的身手。他们的价格已经压得低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而辛苦建立起来的地位,声誉,名望,虽然不能和父亲比肩,却也不至于让他蒙羞。
      不出意外的话,可以赶在感恩节,想当年的那群参与者们送上来自宋先生的问候。
      在机场去亲戚家里的时候,他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却不自觉的想起了近期的一通电话——这也是他们两个决定必须有一个人回来看看的原因。
      他们习惯了在保养武器的时候给他们的小表妹打电话,因为这是一天当中难得的安静的时刻,其他时候,也许纷乱的尖叫和爆裂的枪声并不是适合打电话的环境。可是他们注意到,在最近的通话当中她似乎总是情绪低落,而今天在电话中答话只有单音节词语,和极为简单的回应,这不是很正常的现象。
      “喵喵,你怎么了?”他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你不想跟我们两个说话了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得让人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就在她打算再检查一次看看对方是否已经挂断的时候,她略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为什么跑得那么远。”
      事实上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被一句夹杂着一些不干净词汇的怒骂打断了,随后电话被重重的挂断。
      听着一连串的忙音,两个人有点茫然。这已经不能理解为少女成长期的烦恼了——虽然三年级的小孩子也许还不能算作是少女。
      “回去看看吧。”宋睿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伤太多了,都还没好全,你去看看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他的目光扫过对方从脖子一直缠到腰腹的绷带,点了点头。
      他睁开眼,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迅速的后退,光影交错之间似乎想起了两年前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
      母亲遇害,父亲惨死。如果播成新闻也许标题会写“大快人心,杀人凶徒与包庇者死于非命;苍天有眼,单纯少年与无辜者幸免于难”这样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词语吧?
      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角度小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
      父亲每年会抽出一点时间带他们回来看看,不一定回来见这家人的大人,却总是喜欢去看看他的小侄女。
      “哦,我真想把你们两个都卖了换个小姑娘过来,你看喵喵多可爱啊。”他总是让那个小女孩坐在他的肩膀上,在她笑得开心的时候这样说。而在评价其她的父母——尽管女孩是那样的年幼,他也从不在她的面前评价她的父母——他会在去机场的路上叹一口气,“他们都是太过自我的人,总有一天会分开的。到时候她的生活很辛苦。”然后摇摇头,“这么好的大空,别给长歪了才好。”
      他们两个最初对这个小女孩并不是十分上心,只是知道这是个妹妹。
      而他和宋睿渊第一天来到这个所谓的亲戚家的时候,两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刚经历过一场撼动人的大悲伤后看到的是两个无比忙碌的长辈。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睿嘉睿渊来啦?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拘束。”匆匆的一句话后,妻子和丈夫匆忙的吻别然后走出大门各奔东西,留下两个手足无措的拘束少年。
      他们两个之所以来的原因,这两个人是知道的。虽然他们从不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但是被这样对待,多少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在很久之后他常想,如果在刚开始,父亲就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工作性质,他们两个也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可怕技能,在那个时候回不会得到不一样的待遇呢?
      他们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到房间里,然后有些拘束的坐在沙发上。大概五点半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声。
      那个刚上小学的姑娘在看到他们两个之后愣了一下,飞快的把书包摔到自己的卧室里后一手一个的把他们两个也拉到她的卧室里。她让他们两个站在床边上,自己则脱了鞋子站到床上,这样终于看起来和他们两个差不多高了。然后她伸出自己的小胳膊,环过他们的脖子。
      “我知道。”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女童特有的软糯,说不定还有一丝面对未知事物——比如死亡——的害怕,“我不太会安慰人。”她的手指非常柔软,穿过头发,一下又一下,“但是别害怕。”
      很简单的话。她什么也没说。她什么都说了。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心中有野兽在疯狂的咆哮:“你什么都不懂!你见过从伤口流出的血吗!你听过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尖叫叹息诅咒吗!你知道亲人的手在你的手中渐渐变得冰凉的感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它咆哮它尖叫它嘶吼,它张牙舞爪的教唆着他撕碎这个满口虚伪谎言的小姑娘。
      然后他伸出手。
      颤抖的,迟疑的,犹豫的。
      轻轻的附上她的后背。
      多日来的悲伤,愤怒,惊恐,憎恨,迷茫似乎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山洪海啸般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发出压抑而破碎的吸气声,但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所有的泪,已经随着那贯.穿了父亲心脏的子弹,随着如同泉水一般的鲜红色小溪流尽了。
      他知道宋睿渊也是一样。
      但疯狂的野兽就要被淹死了。它在这汹涌的洪流中挣扎,呛水,上下浮动。入目的全是汹涌的水面,滔天的巨浪,灰色的天空,看不见彼岸也没有浮木。它就要死了。可是它知道,一旦死去,那么他就会变成真正的野兽。
      “不要害怕。”她轻轻地拍打这两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的后背,带着稚气的语气轻柔而坚定,“我在这里,我保护你们。”
      小孩子。
      他抱住她的手臂有些僵硬,慢慢地低下头将额头放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出的承诺。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说的话。
      洪水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在水面上。
      它找到了浮木。

      经常回忆往事是老年人才做的事情,十八岁的宋睿嘉显然并不符合这个条件。但这并不妨碍他回忆起在这里度过的一年。时光仿佛突然间被拉得很长,他的思绪也票的很远。
      记忆中,父亲预言迟早会分开的两个人在刚结婚后不久似乎就开始不太安分了。在小姑娘出生之后长成之前,他们两个人似乎就各自找到了真爱——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要费劲的专门去一趟民政局?
      在那段艰难的时光中,他似乎很少见到忙碌的长辈。这个奇怪的家庭由一个极要强有自以为是的父亲,一个及要强有自以为是的母亲,和一个傻白甜组成。虽然傻白甜年纪很小,但是她有时会表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应该有的敏锐。他不确定她是否发现了父母的秘密,他只知道,她十分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晚饭时光。她似乎有无数的好事要说,会细致到今天老师表扬了几次,路上捡了一块钱,和小朋友一起去小卖部买棒棒糖正好有自己喜欢的味道,去抽奖抽中了特等奖。
      他看着一脸雀跃的小女孩,再看看一脸疲惫却强撑回应的两个大人,再看看仿佛没有发现对方敷衍的小女孩,不由得想到一句话: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硬撑。
      “因为他们都带忙了,我们只有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所以我必须在吃完晚饭之前把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情都告诉他们。”在自己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露出标志性的傻笑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因为每天我们都太忙了,吃完晚饭我还要写作业看动画片出去玩,哪有时间和他们说话啊。”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想听你说话。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刚吃完饭就写作业对胃不好。”

      她是他在洪流当中的浮木。是他们的救赎。

      从机场到家中花的时间并不长,他给了打车前后径直上楼。门打开后,他看着明显有些消瘦的女孩子皱了皱眉头。两年来她的个子长了不少,但是惹眼的是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和在眼底盘桓不去的焦躁与恐惧。
      “喵喵,你怎么了?”他在她的房间里,蹲下平时着她,“愿意和我说说吗?”
      她低着头,半响后才终于开口。说的磕磕绊绊还有些颠三倒四,说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哽咽话音变得更加模糊。他坐下,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拍她的后背。
      他们现在太忙了,他们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了。我从开学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看见他们了。我的成绩考的很差,我和别人打架,我偷东西。我知道这不好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但是好孩子已经没办法让他们回家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和我吃饭了,他们都不想看我了。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无意识的抓着他的衣服,嚅嚅的说,“哥哥,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抱紧她。他看见她的手臂上有一处明显的烧伤还没有痊愈,天气有些热了伤口有点感染。
      “怎么回事?”他指了指她的手臂。
      “油溅上去了。”
      对呀,这两个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来了。
      “喵喵。”他让她站在地上,“你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他们连好的你都不喜欢,你变坏了他们又怎么会难过?”
      “他们只是太忙了。”她避开他的目光。
      “好吧,他们太忙了。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和宋睿渊都很难过。”他郑重地说,“所以我们约好,你要自己度过这三年,到你六年级毕业的时候我就回来,这样好不好?”
      “不再和别人打架,不在偷东西,好好学习,变成一个好孩子。期间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都要克服,如果能做到的话,那我就会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变成你的老师,好不好?”他伸出自己的小指,“我们拉钩吧。”
      “......”她看着他的手指突然哭了起来,“可是万一你们两个也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突然愣了。虽然有些不太可能,但他下意识的觉得她指的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被抛弃】,而是像他的父母那样。他们也是【被抛弃】的。
      “不会的。”沉默良久,他突然紧紧的抱着她,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坚定的立下誓言,“绝对不会的。”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取下平光镜和那两个好不容易回家的人进行了一次从各种意义上都十分令人难以忘怀的谈话。
      “我希望今天的话你们两个都听进去了。”他坐在沙发上面色冷峻,眼前的两个成年人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我不妨碍你们两个的私生活,但是这种情况如果再发生的话,我想我们双方都会很不愉快的。”

      直到多年之后,宋睿嘉在闭目养神的时候还是会经常想起曾经那段艰难的时光,和在那滔天的巨浪之中让人燃起希望的那块浮木。
      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歪着头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模样,用有些柔软的声音慢慢说着:
      “怎么说呢?睿渊哥哥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是其实是个好人。”她摇摇头,“但是睿嘉哥哥你的话,虽然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是其实很可怕。”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惊讶与她的敏锐。宋睿渊外表看起来是头疯兽,但却有一颗人心,而他,虽然看起来是个人类,心中却藏着一头磨牙吮血的野兽。
      “所以哥哥你还是上个封印吧。”她在身上胡乱比划着,“给你自己上个封印,别放野兽出来咬人。”
      “那你说怎么办呢?”
      “戴个眼镜怎么样?”她提议,“戴上眼镜就是好人,摘掉眼镜就是怪兽。”
      回忆停止之后,他依旧收不住自己的微笑。拿起放在桌上的平光镜戴上,推开门走出去。他看着戴着头纱穿着白裙手拿捧花的少女,不仅又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多好的大空,不要长歪了才好】。
      父亲,你说错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应该是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宋睿渊的番外,过两天就全部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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