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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京 ...

  •   兴和三年的洛阳出奇的冷。

      才十一月,大雪已经连绵不断。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入城的路上。不知是否天冷的缘故,城门守军的声音懒懒的:“何人入京,可有文书?”

      车内只传来低低的咳嗽,然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揭开车帘。兵士看了通牒一眼,青州解元,所以是弱不禁风的寒门士子啊。

      大越一直奉行九品中正制,在朝百官一向由世家大族出身的中正官举荐,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直到今上即位三年,竟不顾朝中反对之声,执意开科取士,供寒门子弟应考。州郡的解试今年刚刚完结,这寒门士子便是赶着在春闱开考之前入京,好好准备的吧。

      兵士竟有些可怜车内那青州解元来。那人冬日里只着一件松松的广袖布衣,漫天飘雪下单薄的身子竟有种傲雪寒梅的感觉。凌乱的青丝随便簪起,眸子望着车外有些散漫,竟有几分风流雅士的味道。

      可惜,出身寒门。谁都知道,虽然天子姓楚,这天下却是世家的天下。就算这春闱开考得成,中举者难道真能和中正官举荐的世家子弟平起平坐?往好的想,还不是和他一样,做个领着俸禄做做样子的小卒罢了。至于往坏的想,这些寒门入仕的,还不是要成了世家大族的眼中钉。

      韩昭却没有这兵士想的那么多。头发散乱,只是因为刚刚睡醒。目光散漫,只是因为好像发了一场很久的梦,久得......像是活了一世。

      是梦?非梦?她还记得这条入京的路,还记得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还记得在这场好像下不完的雪里,第一次和楚桓两人促膝长谈。

      她记得,十八岁的她,入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春闱的主考官投帖问路。两位主考官都是政事堂的宰执,其中一位是天子之师、德高望重的当朝太傅、录尚书事谢钧,而另一位就是年方二十却已封侯拜相的天子族弟、南阳侯兼中书令楚桓。投往谢府的帖石沉大海,侯府那边本也没有消息,却在当夜,一人翻墙而入,在驿馆的房间内与她一夜长谈。

      她更记得,在八年之后和这日一样的大雪之中,就在这城外,她奄奄一息,右胸还插着同门射来的暗战,上气不接下气却仍坚持对迟来一步的他说的一席话:“如果重活一次,我有三愿:我一愿循我本心,不再跟在任何人背后,亲手打破这乌烟瘴气的大越天下而后立。二愿开辟女子庙堂之路,有才之女不用遮遮掩掩,不用急流勇退,我要她们知道嫁人生子不是我们生于世上的目的。”

      现在竟是如她所愿重来一次,那她还要去招惹他么?

      想着想着,便已来到了驿馆。

      各地举人之中,韩昭算是早到,一是因为青州离京城路途较近,二是因为她和楚桓相识的事不能让其他士子或京中世家知道,上一世她便趁着大部份士子入京之前,偷偷拜访了他。

      驿馆给她安排了房间,韩昭走在长廊上,只见迎面走来一人,天水之青的衣饰,炯炯有神的目光,恍若隔世。她差点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幸好,他先自报了家门。 “在下宋渝,字善言,是徐州举人。”

      他人如其名,如一江清水,在混浊的庙堂之中,始终心向明月。上一世,他在春闱高中探花,却是应了楚桓“木秀于林”的预言,被世家盯上,出身商贾的他为人本来八面玲珑,却不愿和朝官同流合污,所以初期他的朝堂之路走得并不顺畅。后来世家没落,大权重回天子手上,一心为民而没有后台的他才终于被重用。

      在上一世的最后一面,还是得他雪中送炭,给了她出城的文书,她才得见谢氏父子最后一面。

      她由衷一笑,抱拳为礼:“韩昭,字子曜,青州人士。”

      相请不如偶遇,两人便来到了驿馆不远处的一间小酒馆坐下。

      驿馆离闹市有些距离,小酒馆又是其貌不扬的,疏疏落落的只坐了两三台客人。韩昭的坐姿也放松了一点,似不经意的问道:“离春闱还有好些时日,宋兄也这么早入京?”

      宋渝笑道:“我趁着解试完结,周游了东面诸州,想在会试之前先用自己的双眼看看这个想要为之效命的天下。”

      宋渝家中行商,无法循九品中正制入仕只因商贾地位低下,却是有些阅历的,也有那么些周游四海的本钱。

      “那么,在亲眼见过这诸州万民之后,宋兄有什么看法?”

      宋渝敛了笑意,一双眼睛像是看进了她眼眸深处:“今日你我第一次相见,不知为何我却有种可以和你交心的感觉。”

      因为,在他浮沉宦海时,是她把他拉了出来;而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又是他送了她最后一程。

      “这就是一见如故吧。”韩昭微笑举手,和他干尽了杯中温酒,不知是病还是酒的缘故,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况且,行止随心,宋兄这是名士之风啊。”

      “名士之风......”宋渝摇了摇头,答起了她先头的问题:“名士之风,又有何用?我在各州所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纵然也遇到了不世出的隐士,可是他们也宁愿隐于山间,吟诗作词,用五石散自我麻痹、挥霍光阴。”

      “隐士,也不一定是飘飘欲仙,只谈风月的吧?”例如她的师父。 “陛下这次开科取士,便是希望不问出身、不计前事,为天下百姓觅得有才之人吧。”

      他之前提到为天下效命,她现在也说是为天下百姓开科取士;两人都巧妙地避开了朝廷二字,不说为楚氏天家效命,只说为江山黎民。这点分别,前世的她心中是没有的,因为楚桓做的一切,既是为君,亦是为民。铲除氏族,既是为了巩固君权,也是为了高门和寒门之间不再存在不公。不再受世家制肘下的朝廷中央集权,天下再无人可以挑战君主之威,下达地方的惠民政令也难有地方官阳奉阴违。

      只是,到了最后她明白了,这两者,还是有基本的不同。楚桓效忠楚氏,在他和他认定的君主眼中,“江山”比“黎民”重要。

      现在的她,不再忠于一个人,不再忠于一个姓,她忠于的,是所有像她这样的“人”。

      宋渝有意压低的话音把她拉回现实:“陛下固然是有变革之意,可还不是要让谢太傅来做这个主考官?太傅大人出自谢族,对提拔我们这些寒门士子又有几分真心?我这番出行,只觉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啊。”

      韩昭微微一笑:“主考官不是还有个南阳侯吗?陛下对他甚是重视,他与陛下变革之心亦一样坚固。”

      宋渝听了这话,脸色却骤然一变,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傻子一般。

      韩昭心底突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南阳侯?”

      天下竟有人不识南阳侯楚桓!她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却感觉到浓浓的不妥。

      宋渝游历四方,见识广阔,而他提早上京自是对春闱有备而来,又怎会不识名满天下的南阳侯,更何况这人是本次春闱的主考之一?

      除非......

      她的疑问自是不能在宋渝面前提及,他望着她的目光已经有太多不解。

      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在青洲时道听途说罢了。”便转了话题。

      二人又谈天说地了一会,宋渝说的是大越各州的见闻,韩昭自幼居于师门,不过上一世进入官场后倒是曾经下放荆州,也曾以御史的身份巡查南方诸州,也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两人一见如故——当然,对韩昭来说,他已经是故友了——聊着聊着,便已开始以字相称。

      喝得微醺,两人才结帐离开。

      宋渝问:“子曜可是要到谢府投帖?”

      以往受中正官举荐入朝的世家子,犹如中正官的门生,所以上京后都会到中正官府中投帖,算是拜见老师,也在正式入朝前先打个关系。这次春闱,寒门士子在京中没有任何人脉,这向主考官投帖一事自是更加重要,不只是走走过场那么简单。

      她见宋渝只提谢府,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主考的确只有谢钧一人。

      她说了声是,在路边雇了车,宋渝忽道:“怀远公子上月出游,听说染了一身病痛刚刚回来,太傅这几日正看得紧呢,也不知会不会见我们这些考生。”

      韩昭挥了挥手,上了马车:“无妨。”反正她要去的地方也不是谢府。

      怀远公子出游染病,谢太傅闭门不见,这些上一世有没有发生,她也不记得了。反正她当时在意的也不是这两人。

      说起来,这怀远公子谢遥,后来还是她亲手所择的夫婿。只是,他们之间却是最拘谨的陌生人。在她为官的六年间,他们在宫宴上还是谢府里其实是见过几次的,不过他一直不曾进入庙堂,他怀远公子的名堂,响的是山水名家、风流雅士之名。而直到最后一面时,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对她作揖,唤她韩相。

      这个对她有着莫名敬畏的名士夫婿,还不是她想嫁的。只是,当时的她,没有了师门的倚靠,在京中如履薄冰,堪称两面不是人。谢遥徒有洛阳第一风流名士之名,却不问世事,后来谢钧也被除了录尚书事的宰相之权,皇帝留下他太傅的虚职只是为了将他父子一门扣在京中监视,不让百年谢家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她只有嫁一个这样的人,才能表明自己远离庙堂而又甘心受皇家监视的心志。

      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

      她没有直接告诉车夫要去哪里,只是指点着他拐来拐去,终于,停在了一处。

      这里,本来应该是一座府邸,庄严肃穆,府门挂着御笔亲题的四字“南阳侯府”。

      眼前所见,却是一间普通宅院,颓垣败瓦,明显已经废弃多年。

      她想起了宋渝说的,“什么南阳侯?”

      她也想起了自己在楚桓怀中,恨恨地许下的第三个“愿望”。

      “......三愿,从来不曾认识你。”

      这个本来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就像本来人生不会重来一样,在她身上成真了。

      她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而楚桓,从来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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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裙下之奴》【面冷心冷亡国女将vs又疯又舔小狗权王】 据传荆王因为曾为家奴,心理阴暗扭曲。前朝中人提心吊胆,都怕荆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性格乖张的荆王却跪在面如寒冰的亡国郡主脚下,轻唤:“主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