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有海豚蓝》方小姚

1、一

　　一
　　林奇是夏末的时候搬来这个小镇的。
　　小镇像是陆地朝海洋伸出的一只脚，大半边都被水环绕着。等开学的日子里，林奇每天都会帮祖母去市场买当天的菜。临海的地方连菜市场也充满了海腥味，四周是按次序排列的水箱，里面安放着那些来这个小镇前他不曾听说过的海洋生物。一路上是在诸如“这个长得这么难看竟然也可以吃”“价钱这么贵，傻瓜才会买”之类的复杂心情中度过的，所以后来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绕过那面爬满粉色牵牛花的墙后，林奇才发现身后十来米的距离走了一个穿黑白格子衬衫的女生，起初并没有太在意，直到第二天再次去菜市场的路上遇见，才留了个心眼，偷偷打量起身后的人。倒是没有见过谁跟踪人跟踪得这么坦然，林奇放慢脚步，她也慢慢走一边东张西望，他停下来买菜，她也停在不远处的海鲜摊旁打量菜色，直到发现林奇已经走远，才小跑着跟上来。近中午的太阳有些刺眼，男生和女生一前一后走着，直到林奇绕过家门口的那扇栅栏，再回过头来，才发现女生转身在往回走了。
　　一连被跟踪了好几天，林奇的心情由一开始的莫名其妙逐渐转为兴奋。想到自己不过是买个菜，竟然被人跟踪了，心里那只好奇的猫一直挠得发痒，终于下定决心要发掘事情的真相。趁着那天在巷子里的时候，林奇在看不见的拐角静静地等着，女生果然上钩了。
　　对方看到林奇的时候先是惊讶，等反应过来立马转身准备逃跑，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左手。
　　“为什么要跟踪我？”
　　“你先放开，”女生挣扎着，额头前的头发看起来毛茸茸的，眼睛很水灵，无辜得像是落在陷阱里的小动物，“松手我就告诉你。”
　　看林奇怀疑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我一定不会逃跑的，说到做到啦。”
　　林奇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手，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就感觉腿上一阵吃痛。女生踢了他一脚后，飞一般地转身跑开，转眼便没入巷子的另一头。
　　后来去菜市场的路上再也没有遇见过女生，林奇为此心里有过小小的遗憾，却没想到一周后在学校两人竟然再次遇见了。被班主任作为新同学向班里介绍的时候，林奇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看到坐在左边前排扎着马尾正在东张西望的女生。
　　老师将林奇安排在右边靠后的位置，和女生恰好是整个教室对角线的距离，所以直到放学女生值日，才有机会质问关于那天的事情。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生转过头来，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疑惑地看着他。
　　“你之前跟踪了我一个星期，还没告诉我原因。”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生收拾起书包来。
　　“那天你明明……”
　　“你其实是在和我搭讪对不对？” 女生打断他，明显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样子，一边背上书包朝门外走，“这种接近女生手法……实在是不太高明呢。”

　　二
　　两次失败的交手，让林奇彻底记住了那个叫陆晓帆的女生。最初对对方大概是怪里怪气、脸皮很厚、睁眼说瞎话本领世界第一之类的印象，直到后来两人分到同一个课外兴趣小组，才发现确实是一个很活泼的女生，整天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偶尔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因为热心，在班上人缘很好，和那些天鬼鬼祟祟跟着自己的完全不像一个人。关于自己被跟踪的事，林奇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是“因为自己长得比较帅”或者“对方对自己一见钟情”之类烂借口，因此心里留下了不小的谜团。
　　这个谜团直到相安无事的一个月后才有了点头绪。
　　这天放学早，晚餐前祖母让他去隔壁街的“周记”买鱼露。那间杂货铺看起来有些年月了，里面充斥着浓浓的海腥味，左边的架子上全是海鲜干货，墙边还有好几只大墨鱼张牙舞爪地挂在那里。中间比较宽敞的地方放了张摇椅，一位老伯正悠哉地躺在上面闭目养神，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戏曲。
　　听到有人来，他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到林奇的时候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叫出了个陌生的名字，“英吉？”
　　林奇有些疑惑，准备开口解释，却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英吉，你真的回来了？”
　　“大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英吉。”
　　老伯这才慌慌张张带上了自己的老花镜，凑近看了看，脸上似乎有失望的神色，“刚看到你还以为是以前住在隔壁的孩子回来了，乍一看真是像极了，特别是侧面。正脸看又不像。”
　　林奇杵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听见老伯自顾自地说，“是老糊涂了啊。”
　　买完鱼露回来的路上，林奇想着老伯的话，隐约感觉自己被跟踪和那个叫英吉的少年有关。第二天到学校试图打听真相，结果问了好几个人最后得到的答案也很简单粗略，“那个英吉啊，好像之前和陆晓帆是非常好的朋友，有一次出海的时候出事了，晓帆为此还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倒是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如果说那个“英吉”真的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那陆晓帆和老伯见到自己时违背常理的反应又怎么解释呢。
　　放学的时候，难得地被陆晓帆搭话了。
　　女生走在自己身旁，自来熟地叽叽喳喳说起了学校的事来：学校食堂哪个阿姨菜打得比较多，什么菜特别好吃；在哪位老师的课上不能睡觉，谁对学生特别宽容。女生丝毫没有芥蒂，轻松的氛围让林奇也暂时忘了之前那些奇怪的事。最后到岔路口的时候，女生停了下来，对他说，“对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奇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女生已经自得其乐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孩子叫小明，他好奇心特别强。邻居家新出生小狗的爸爸是谁，单身的杂货铺阿姨手上为什么总带着一块男式手表啊，什么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林奇看着女生绘声绘色的模样，不自觉微笑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你……是在和我讲冷笑话么。”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好奇心不要太强，否则啊，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林奇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便拍了拍他的肩，朝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了。等林奇意识到她是在温柔地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时，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三
　　入冬的时候迎来了第一场让大家焦头烂额的考试，出成绩的那天，整个教室哀鸿遍野的样子。转学生林奇倒是让人惊艳了一把，以数学和英语绝对的优势占据了榜首，却还是悲剧地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虽然理科不错，但化学有点拖后腿。刚过及格线，可不是年级第一应该有的样子。”老师推了推眼镜，看起来很严肃。
　　林奇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初中开始化学就不太好。”
　　“那让陆晓帆帮帮你吧，那孩子思路很特别。”
　　林奇不久便领会到了“思路很特别”的深意。后来单独辅导的时候陆晓帆是怎么说的来着——“元素家族虽然是一个大家族呢，其实里面也喜欢搞小团体。稀有气体家族脾气古怪，从来不喜欢和其他家族的人来往；碱金属们因为性格特别热情，一见到老朋友氧原子和氯原子就能天崩地裂地交谈起来；锰先生一点也不绅士，喜欢讨好强者欺负弱者；氟小姐是个大龄剩女，看见碱金属家的青年才俊们就恨不得马上和他们结婚……”坐在对面的女生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带着婴儿肥的侧脸被太阳描绘出明亮的轮廓，好像某种晶莹饱满的水果。
　　补习的时间定在每个周二和周五放学后，期间经历了林奇十七岁的生日。得到的礼物是女生自制的元素周期表，旁边附上了活泼生动的可爱图案，完全就是那家伙的风格，末尾的赠言也有些奇奇怪怪的，“希望你在化学的道路上勇往直前，越走越远。”可即便是面对寿星说起话来还是毫不客气，下午林奇对着某个题抓狂的时候，女生用笔头敲敲他脑袋，“拜托，请把你分给数学的智商收回一些，都不够用啦！”
　　就像一个神秘的磁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温暖的能量。只要靠近一些，心里那些正面的情绪就能因为感受对方相同的频率而发生共振，然后被无限放大。
　　可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林奇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
　　是个很普通的傍晚，林奇走到操场的时候才想起雨伞落在了抽屉。折回去的时候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空荡荡的，陆晓帆趴在桌上的身影显得特别瘦小。林奇以为她是睡着了，直到走近才听到极轻微的呜咽声，身体似乎在颤抖。
　　“喂，你还好吧？”
　　女生不说话，肩膀起伏了几下。是哭了吧，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伤心的事，林奇在女生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窗外在风中晃动的松柏发呆。等到窗外照进来的光很勉强了，女生才抬起头来，满脸的泪迹。
　　隔天在办公室恰好听到老师谈论起女生，“自从请假那两个月后，回来人就变了，学习也不太上心，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办法呢，那件事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林奇整理作业的动作顿了顿，脑海里瞬间浮现起女生眯着眼睛笑的脸，莫名其妙地难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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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选标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乡村爱情的标签，犹豫了半天要不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