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司录之拾花缘》雪夜抚弦人

2、只见落叶不见君

　　无边落叶纷纷下，殿前洒扫不见君。
　　*
　　玄青殿，从殿里到殿外，从殿顶到殿底，无丝毫的金碧辉煌，它只是由内而外透露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它由简单的木石材料联合筑造，木料乃遥古时期不知经历多少亿万年的紫沉香和青檀木，石料亦乃遥古的青玉石，由木石所造的玄青殿散发着遥古幽远的气息，风格古朴自然简单大气。
　　玄青殿前后左右附近四周植满各种花草树木，所辖域内还有一赏观园，名玄青园，园内有一湖，名玄青湖。

　　若用一个字来形容玄青上神每日生活，就是一个闲字。玄青上神每日刚入卯时，出殿入园，赏花赏湖品茶吃糕看书发呆。午时出园回殿休息，未时出殿入园，继续赏花赏湖品茶吃糕看书发呆。戌时出园回殿休息。

　　万分崇仰上神的婢仆小仙们认为他们的统木上神面上虽在赏花赏湖发呆发闲，其实乃静坐凝神修行吸收灵气并尽职的操心着花草树木的生长情况。

　　唐小悠在殿前洒扫三月，仍未有幸见着玄青上神，乃因玄青上神喜赏花赏湖就不爱赏人。她的工作是在上神出入殿时，保持殿前纯洁干净的无灰尘，无落叶，无人影。

　　玄青殿有此规定，并不是先天有之，而是后天形成。

　　天界美人榜上的神仙，经常会有众多客骚扰。亦在美人榜单之列的玄青上神，不胜其扰，挂牌谢客。先是挂牌谢绝女客入，后又挂牌谢绝男女客入。再后直接挂谢绝客入。因为彼时第一届天界美人榜刚出炉，正是客最盛时，连未化人形未定雌雄的各生物都慕名拜访，所以喜静喜闲的玄青上神便谢绝了所有生物客。
　　从此玄青上神不爱赏人不喜交际喜静喜闲的性格喜好习惯，在天界流传开来。

　　玄青殿从谢客开始渐渐演变为谢人。

　　玄青殿虽谢客，但有几位例外。男客不必说，或为公事，或为至交。女客中有两位，在天界被传为风月八卦。一位为天君第五女雪莲公主千雪莲，一位为百果园弥罗果小仙弥绿萝。传闻这两位可以经常拜访玄青殿的女客，都受过玄青上神的救命之恩。

　　雪莲公主是玄青上神从境魔魔君百丈手中所救，据说，这位雪莲公主曾经以盆栽雪莲一朵在玄青殿内默默无闻的陪伴了上神三百年，后被上神识出，无闻便成了有闻。

　　弥罗小仙弥绿萝是上神从凡尘所救并提携上天界，植入百果园。据说此小仙自化人形，一心专注修行，偶尔会来玄青殿向上神请教修行之事。上神对她修行上的指点教授，颇有耐心。
　　还有传言，说此小仙与玄青上神至交统水上神玄墨有些关系。此传言可信度很高。因为作为一凡界修行的小妖能被提携上界又能入百果园位列仙班，更能成为谢绝客入的玄青殿的例外女客之一，得上神亲自指点修行，没有一点左攀右拐牵连的关系，怎么可能会撞如此好运？
　　就是凡女唐小悠白日飞升，也是因为一番奇遇，捡到东海三王子，和三王子攀上了关系。

　　对于玄青上神是更喜欢雪莲公主还是绿萝小仙，天界还专专有人开了庄，作赌下注。
　　刨去容貌气质身家地位级别仙术才能性格等面上的悬差比较，单单看两位与上神的感情程度，自然默默陪伴过上神，与上神同处一殿三百年的雪莲公主更胜几筹，她名下的注数自然多些。

　　对此风月八卦，刚飞升成仙爱好写小说的唐小悠自然不放过，听完八卦后，又主动多方细细打听，录入随身所带笔记小本，将此风月列为自己的预笔小说素材库中。

　　天界无四季，一向温暖如春。觉得无四季太过单调枯燥无聊的玄青上神，几万年前专专给玄青殿设了人间四季。

　　唐小悠刚入职时正值玄青殿的秋季，三个月忙碌期过后，她终于抽出空来，打听了路线，用半吊子腾云驾雾术，前往东海，打算找东海三王子东水墨报那瓶水之恩。

　　出了刚入冬有些显冷的玄青殿，享受了一会天界温暖适宜的天气，唐小悠进入凡界区亦刚入冬的东海。

　　东海风浪正盛，她颤巍巍地站在一团厚实的棉花云上，被大风刮的左摆右摇，身上素淡的青衣随风翻飞。

　　唐小悠望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海浪，踩了踩脚下厚实的云团，心里踏实了点。这团棉花云真是来之不易，她利用身上的仙力凝了半天神使了半天法术，才将稀薄的纱糖云凝成了厚实的棉花云。这若一个不小心被大风吹散了，她掉下去可怎么办？她现在可只会一点点腾云驾雾术，其它仙术还未开始修习，待攒够了钱，抽出了空，她就去天界办的仙学院认真学习仙术，以后在天界也可混的容易些。

　　从袖中取出拜贴，扔进东海龙殿入口的急流漩涡，眨眼间，海流将那防水的贴子卷了进去。

　　不一会，两名着兵甲的东海护卫从海底冒出海面，他们朝唐小悠抱拳施了礼，递上避水镯，说了声请。

　　唐小悠套上晶莹的海蓝宝手镯，随着两名护卫跳入海中往海底游去。

　　有了避水镯，潜在海中很是轻松悠然。唐小悠一路欣赏海中景色，很快到达龙宫。

　　东海龙宫由海蓝色晶石所筑，与海水融为一色，空灵纯澈。护卫带她穿过龙宫至龙宫后花园珊瑚园见三王子东水墨。

　　多彩多姿的珊瑚园中，一石桌边坐着一位少年。少年蓝晶冠束发，一身宝蓝锦衣，浓眉大眼，墨发墨眸，气质纯澈干净，带点阳光。

　　纯洁的少年坐在桌边，望着向他渐渐走近的青衣少女。少女和凡尘时的形貌打扮已然不同，因为喝了仙露脱胎换骨的缘故，容貌比凡尘时年轻娇嫩了许多，从成年女子形貌幻化成少女模样。着一身淡雅素朴的青衣，头上梳着简单的双平髻，髻上系着淡紫的发带，发带在发间轻摇，为朴素的少女平添几许俏皮可爱。少女的容貌比之天界的仙子们，最多算得上清秀可爱，发式衣装也只是侍女的装扮，客观来说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但他看着就觉得十分舒心。那淡淡的眉眼中隐藏着几许活泼灵气，那灵动的大眼仿佛包了几汪子水，那水嫩粉胭的唇……

　　少年想起在凡间沙漠他化成一尾金鱼时，少女持瓶喝水，他偶尔随水漂至瓶边，她的唇不小心碰触到他的……那可是他保持了几万年的初吻啊。想到此，少年纯澈的脸上隐隐透出红晕，红晕浮出，他头忙一转，持起桌上的酒杯，凑在唇边，掩饰性的抿着酒。

　　唐小悠有些不习惯的在海底轻飘飘的行着路，眨了眨包着海水的眼睛，努力适应着向前走。

　　待终于走近少年，她一眼望去，不着痕迹细细观察少年。上次刚入天界，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她的恩人就一阵风跑了，她升了仙却连让她升仙的恩人模样都没看清楚，着实惭愧。这次，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看一下恩人模样，将来如有需要，她都可以给他供个恩人牌位神马的，以流传后代。
　　她的恩人，看起来年纪还小，但据说已经有好几万岁了。
　　恩人现在喝酒已喝得有些微醉脸红，唇却还留恋的抿着酒杯，看来恩人挺欢喜喝酒。恩人容貌气质是纯洁干净的阳光型，不像天界八卦中所传是一条每年都要和西海二王子一战的爱打架能打架的龙。看来果真人不可貌相，龙更不可貌相。这种看起来纯澈干净阳光温暖的少年人竟然喜欢打架，打架的时候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无害？

　　唐小悠走至恩人身边，朝恩人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又抱拳作揖礼，脆生生开口道：“三王子殿下，小仙本一介凡女，无甚功德修行，却可以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全因殿下恩德，今日小仙特前来报恩，殿下若有什么使唤，尽管使唤，小仙任殿下差遣。”
　　唐小悠文绉绉的说完，觉得自己学古人说话学得还不错。

　　东海三王子东水墨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先坐下再说。”

　　唐小悠爽快在他对面坐下，还有些适应不了周身的海水。东水墨看她动作不大自然，忙捏了个诀，隐去了周边海水。

　　海水隐去，唐小悠深吸了口气，感觉甚好，望着细心周到的龙三王子很是感激。

　　东水墨脸又一红，忙持起酒壶为她倒了杯酒，道：“这是海棠果酿制的果酒，很好喝，你尝尝。”

　　酒碧绿色，飘溢着花果之香，很吸引人。唐小悠持起琉璃酒杯，一口饮尽。饮毕，只觉酸酸甜甜中含着绵醇的酒香，甚是爽口又回味无穷。她不由咂了咂舌，感叹一声：“好酒，好喝。”
　　东水墨眉眼笑开：“那再来一杯。”说着又为她斟了一杯。

　　“好，谢谢。”唐小悠不客气的回道。举杯朝他敬了敬，又饮一杯。

　　第三杯，两人对酒相敬，又是一饮而尽。

　　品完酒，唐小悠不忘自己前来目的，又开口说起报恩之事：“不知小仙能为殿下做些什么，以报殿下大恩？”

　　东水墨沉吟，“其实，你能成仙，是因缘巧合，也是你自己的造化，我并无什么大的功劳。你在沙漠中捡了我，还免了我再出什么意外。我觉得，我对你并没什么恩德，你不用向我报什么恩。”

　　唐小悠肃正认真的说，“仙家讲求因果，因果因果，有你的因才有我如今的果，你对我有瓶水之恩，没有你的一瓶仙露，我早就红颜早逝渴死在沙漠，如今我不仅身未死还脱胎换骨直接升了仙，你对我的恩情如此之大，怎能说没有恩德？滴水之恩都涌泉相报，何况你瓶水之恩，我更应该报答才对。我欠你的，就得还。我觉得我必须要报答你，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如此，那你想报便报吧。只是，我还未想好让你如何报答，待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东水墨想了想，道。

　　“大约什么时间可以想好？”唐小悠小心翼翼的问。
　　不会让她上万年的等吧，他这债主怎么一点都不急着要债？可能太有钱了吧。她这最低阶层的要法术没法术要姿色没姿色要关系没关系更没什么身份地位权力钱财，似乎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待明年春天，你不忙的时候，我应该就想好了，到时我去玄青殿找你如何？”东水墨商量的问道。

　　“是我报恩，又不是你报恩，还烦你老远跑一趟，不大好，到时我过来龙宫找你。”唐小悠觉得她的恩人施恩不图报，还如此善解人意为人着想，不由更感激的凝望着他。

　　“我闲来无事喜欢四处游一游，玄青殿好久未去，也正好去拜访一下玄青上神。再说以我的法术去天界一会就到，没有多远。”一碰上少女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东水墨就控制不住的脸红羞涩，心跳加快。

　　唐小悠讶然疑惑：“玄青上神不是不见客吗？连我们这些殿属侍候的小婢子都见不到他。”
　　她外围打扫的见不到主子也就罢了，听说殿内侍候的也见不到主子。他们要在玄青上神回殿前做完殿内一切事务，茶糕之类都要趁上神不在殿里时，拿捏好时间摆放好，上神回殿时，茶糕不能太烫太软亦不能太凉太硬。她觉得殿里侍候的婢仆们都过得十分不容易。
　　至于有幸能见着他们主子玄青上神的几位例外的神子神女们，她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女客就风月八卦中那两位，男客也就那几位统五行的神。并不包括她的恩人东水三殿下。难道，他是为公事？可是听说，玄青上神已经闲的几万年没有处理过什么公事了。

　　“咳，这个，我以我父王名义倒是可以见上一见。不过上神他若太忙，我也不是非拜访不可。我就，我就想游游天界，顺道我也可以去找你，省得你再天上人间的跑一趟。我知道你很忙，又要扫落叶，又要扫雪，我反正闲着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四处跑跑找点事做。”

　　听此，唐小悠对龙三殿下已是感激万分。她也不再推辞，领了三王子的好意，起身抱拳：“那小仙我恭迎殿下大驾，如此，不扰殿下雅兴，便先告辞了。再谢殿下的好酒。”
　　她觉得自己再这样文绉绉下去，真会犯头疼病。

　　“不客气。小悠姑娘，你等我去找你，你一路走好，小心点。”
　　“是。”
　　她果真撞上几百年不见一次的大运，这位恩人，对她如此客气，态度如此之好，如此富有正义感，人善良正直又温和贴心。这种人真是得修几百几千年修多大的功德才能遇到啊。她自认没做过多大善事修过多大功德，怎会这么好运，碰如此贵人，有如此福气？天界八卦传言果然不可靠，这位怎么可能会是个爱打架的主？这么温和这么纯洁这么善良无私为人着想……
　　她以后条件允许了，一定要为东水三殿下供个长生牌位。不过人家本来就很长寿了，似乎都不需要她供什么牌位了。
　　想报个恩，怎如此之难啊？
　　唐小悠施完礼转身离开，并自顾自的陷入艰难的思考中。

　　好几万岁的纯情少年东水墨，望着她的背影，亦失魂落魄，兀自发呆。小悠姑娘真诚直爽，真合他的脾味。上天赐给他和她如此深厚的缘分，他一定不放过她，定要好好的与她深交深交。

　　纯情的龙三殿下并不晓得，他和她所谓的深厚缘分比不过她和玄青上神几千年的纠葛牵系，虽然牵系他们的那根绳很细，细到一扯便断，牵系他们的缘分很薄，薄如脆纸，一戳即破，但一日牵系，便有一日的因果情缘。
　　统木上神与百花芳主，姻缘石定，缘薄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