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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番外: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   现在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结束了。——《莫里斯的情人》

      刚下了一场雪,铺成厚厚的一层,一抬脚便听咯吱一声,陷下浅浅的一个印子。草坪也成了平整的色块,和人行道连在一起,只能凭雪面的高低来分辨界限。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区,他和身边的少女都没有说话。两人并肩走着,他看到身后一串长长的车辙,在两人的脚印之间延伸过来,于一片白色中分外显眼。
      “这么白,像画布一样,都不舍得走了。”少女说。
      他附和:“是挺白。”像是石子落进水面,声音搅动了沉静的空气,擦出白茫茫的雾气来。女孩子似察觉到了这番打扰,又瞥见他沉静的面容,冷哼一声,撇撇嘴不再说话。他叹气,张口欲言,忽听她喜道:“六毛病好了!”
      循声看去,前头雪地上,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蜿蜿蜒蜒,最后消失在一楼的窗台上。
      少女加快了步子,也不理他,兀自赶到前去。他只得跟上,等他停好车子,她已经敲开了一楼住户的门。开门的人五十来岁,头发黑白相间,呈现出平和的灰色,他推推老花镜,对少女笑道:“你姜爷爷老念叨你,可算回来了。”
      少女上前抱住他手臂,亲昵道:“程爷爷你就不想我吗?”
      老人笑笑,又见她身后的男人温吞吞地跟上来,了然道:“又跟你爸吵架了?”
      少女扁扁嘴,委屈地说:“他又骂我,还不让我学画画,说没出息,爷爷你说,那怎么就没出息了?”
      她父亲红了脸,骂道:“我哪里骂你了?我那是跟你讲理!我是为你好,你非要学什么画画,那是有艺术细胞的人才——”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
      父女俩一路相安无事,到了别人家门口,反倒争执起来。
      那做主人的老人还想劝劝,忽听里屋有人高声道:“小锐,快过来!六毛又没声了!”他声音苍老,像是生了一把铁锈。他在叫门口的老人,小锐小锐的,像是孩子似的称呼。
      倒是少女先惊觉过来,也不同父亲吵架了,奔进屋去。程锐也跟了进去,留下屋外那人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不想看见女儿,又关心六毛,忍了忍也跟进屋去。
      三人直奔阳台。这家的另一位主人姜彻,正蹲在阳台的猫窝边,专注地看着里头。他没戴助听器,直到女孩子走到身边,才发现她,喜道:“蓁蓁过来啦?快去坐着,小锐,你给孩子拿水果去。”他耳朵不好,说话抬高声音,嗓门大了些,不知道的还当他在骂人。
      李蓁也大声道:“我不饿!六毛怎样了?”
      姜彻听不清楚,仰头看看程锐。程锐拉他起来,说:“你管得太多了。先去坐着,蹲久了头疼。”
      姜彻指指窝里蜷成一团的黄色猫咪:“六毛怕要不行了,我得看着它。”
      “你抱着。”程锐叹口气,弯腰将猫咪抱起,它动了动耳朵,干燥的鼻子发出两声喘息,也不挣扎。他将猫小心放进姜彻怀里,拉他到客厅坐下,取过毛毯盖他腿上。
      姜彻摸摸猫咪脑袋,说:“我不是怕弄脏衣服吗?还得你洗。”
      “多大点事,你坐着就行!”程锐又招呼那少女李蓁和她父亲李望坐下,到屋里拿水果零食,端出来摆了一桌,又坐到姜彻身边,把助听器给他戴上。这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没有孩子,姜彻比他年纪大,这些年身体不好,程锐便申请了提前退休,在家照顾他。
      等戴好了,李蓁坐过去偎着姜彻,笑道:“我来给爷爷洗衣服好了。”
      姜彻摇头,将果篮拉近一些,说:“不让你洗,孩子们都常常过来,我有人洗衣服。你吃点东西。”
      程锐道:“不还都是我洗?”
      姜彻白他一眼:“全自动的洗衣机,累着你了?”
      程锐笑笑,讪讪道:“不累不累。”
      “爷爷你们感情真好,”李蓁笑着说,又看看身边沉默的父亲,说,“不像我爸,这么大人了,连我妈都不会哄。”
      李望脸上发烫,低声道:“你俩一个性子,我哄不好。”
      “你根本就没哄。”
      “瞎说,我不就晚回来一点吗?她犯得着那么大气?”
      “你还有理了?”
      父女俩你来我往,压低了声音吵,姜彻听不清楚,只说要他们吃东西。程锐在一旁,剥了颗葡萄递给他,说:“你不用管,孩子们吃什么,自己会拿。”李蓁见状,忙对姜彻笑笑,说是啊,不用管他们。
      姜彻就着程锐的手将葡萄吃了,又说:“不用给我剥,我自己会。”
      “你抱着六毛呢。”
      李蓁看看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猫,登时没了同父亲吵嘴的心情。姜程两人并不是她的亲爷爷,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不过父亲说,她爷爷去世后,姜彻待他视若己出,现在这人老了,又没有孩子,全凭他们过来尽尽孝道,姜彻对后辈们很是和蔼,李蓁自幼便喜欢过来,父亲这样说,她自是满口答应。她小时候,并不明白两个老人关系为何会那样好,宁愿不结婚也要住在一起,等懂事了,方明白这中原委,偷偷问过父亲,他只说自记事起,两人就总是在一起了,后来程锐到外地念大学,又回来,便再没走过。锦川这么小,闭塞得很,饶是这些年不断发展,内里还是个山窝中的小县城,李蓁一想到这两人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便觉得又感动,又难过。他们没法要孩子,家里只有两个人,亲戚朋友也不多,太过冷清,姜彻便养了些花花草草和宠物,过去还有只狗,叫五毛,李蓁常过来帮他遛,年前也因为太过老迈而去世了。六毛是第二只猫,眼下也十来岁了。她看看那家伙半睁半合的眼睛,不禁悲从中来。
      五毛走的时候,姜彻生病住院,并不知情,她同程锐一起将五毛葬了,还不敢告诉他。后来,程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姜彻,一动也不动。她站在门口,又看着他俩,忽然想:为什么都要老呢,不老不行吗。
      李蓁伸手,摸摸六毛脑袋,问姜彻:“医生说怎样了?”
      姜彻大声说:“没事,今天早上还出去走了两步呢!”
      六毛用鼻尖蹭蹭李蓁的手,又闭上眼睛。李蓁鼻腔一酸,说:“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医生治不好吗?不然咱们换个厉害点的医院,到洛城去看看。”
      姜彻笑了,说:“丫头真傻,六毛这是老了,不是病,医生有啥办法?”
      李蓁抽抽鼻子,不说了。
      科技再怎么发达,也没法治好的。谁也不能留住时间,没有办法。
      四人一时无话,都不做声,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程锐忽然开口道:“要不,带去洛城看看吧?说不定能好。”
      “瞎折腾,”姜彻看他一眼,一手撑着怀里猫咪的脑袋,“坐长途车过去,我都晕。”
      程锐自然知道,只是那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他笑笑,看向李望,问:“你们怎么又吵架了?”
      李望讪笑,说:“还是学画画那事。以前就跟我们闹,学就学吧,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不收心,打算拿这当专业,那能行?学出来饭都吃不上。”
      “才不会!你就是不想我学我喜欢的东西!”
      李蓁抬高声音,姜彻这次听清楚了。孩子们常过来,过得怎样,他都了解,一见少女模样,便知道又是为了那事。他怀里抱着猫坐了这么久,始终挺着腰,便有些倦,向沙发背上靠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说:“蓁蓁喜欢,你就要她学吧。”
      “那哪行?要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日子还过不过了?这孩子这么大了,都是她妈给惯的,凡事都不过脑子,想一出是一出。学画画挺好,你当个业余爱好不就行了?眼下正是学习的时候,还准备玩物丧志了?”
      “这话你在家里都说一百遍了!”
      像是火药桶,一点就着。程锐给姜彻剥了两粒葡萄,又拿橘子,姜彻正看父女俩吵架,顾不上吃,他便慢条斯理地将橘子瓣上的筋络细细剥干净,并不插话。年纪渐长,脾气愈发平和,孩子们的事,他都不大管,倒是姜彻爱操心,见那俩吵得厉害,忙说:“别吵了,有话慢慢说。”
      程锐给他递一瓣橘子,又剥下一瓣。
      李蓁红了眼睛,喃喃道:“我没想吵,他根本不听我说什么。”
      “我这是跟你商量!”
      “你那是商量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我让步!”
      “你倒有让步的意思?”
      姜彻叹气,说:“我家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的,还没吵过架,你俩一来,就热闹了,是想着我家太冷清吧?”他又看程锐,“你也不说说话,挺喜欢听?”
      程锐笑笑,淡淡道:“你少上点心,别窝火,伤身体。”
      李蓁脸上一红,抓过姜彻胳膊,小声道:“不吵了,我是来看爷爷的。”
      李望也低声道:“不跟你说了,惹得你爷爷心烦。”
      姜彻把程锐剥好的橘子拿给李蓁,悠悠道:“孩子大了,都是这样。你不知道,你程爷爷小时候,脾气才倔,认准什么就非得要,不给还哭。”
      李蓁看看一边戴着眼镜,默然微笑的程锐,诧异道:“怎么会?”
      姜彻望着程锐笑,忽抬手摸了摸他头发,眼眸微敛,笑道:“现在挺乖,以前比你难折腾。”
      “少说两句吧,你,”程锐回头,一脸无奈,“当着孩子面呢。”
      “你看,我一说他,他还不乐意——你跟蓁蓁说,你小时候是不是挺难缠?”
      “你占理,说是就是,不跟你争。”
      他声音不大,姜彻没听清楚,只当他认了,一脸得意地对李蓁道:“是吧?”
      李蓁失笑,心想爷爷越老,倒越孩子气了。
      姜彻又看向李望,说:“蓁蓁年纪小,你当爸的,不得让让?这么大人了,还总是跟孩子吵架。”
      李望叹息道:“叔,我这是为她好。你不知道,现在学画画的,有多不容易。咱们这里又没多好的老师,能学成个啥?总不能一辈子没出息,混在锦川吧?”
      姜彻支着耳朵听他说完,又笑了,说:“有的事,你觉得是为孩子好,就做了,但她不一定觉得好。”
      李望默然。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想怎么做,她都知道。你当爸爸的,就干一件事就行了,”姜彻道,“她要是做不下去了,想回来,你给留个地方。”
      李望一愣,看看女儿眼泪汪汪的模样,憋了半晌才说:“我总不能养她一辈子。”
      “怎么不能?你闺女,你不养,还给别人养?”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程锐禁不住笑了,说:“你这不太讲理。”
      “我咋不讲理了,我说的不对?”
      程锐看他扬着下巴,一脸严肃的模样,只得笑道:“对的,没错。”
      姜彻知他是敷衍,不太服气,絮叨道:“本来就是对的,我知道你该说我护短了,护短怎么了?我要不护短,咱家五毛被揍了,谁给他出气?”
      “你说的都对,全世界就你对,”程锐低笑着说,“蓁蓁,你说他讲不讲理?五毛跟别人家的猫打架,他还上去赶,仗着年纪大,猫主人都不好意思找他。”
      李蓁也笑,说确实不讲理。
      这话姜彻都没听到,他又对李望道:“你别乱替孩子做决定,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你觉得是为她好,说不定她过得不好呢?她过得不好,你能过得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是孩子没出息,呆在锦川怎么了?你看你锐叔,不也挺好!”
      李望不跟他争,只是讪笑。倒是程锐在一旁,登时噤了声。

      到了中午,程锐做饭,李蓁去厨房帮忙,看他笃笃笃切菜,刀工甚好,不禁感慨:“好厉害。”
      程锐笑笑说:“你以后成家,做得久了,也是这样。”
      “我才不成家呢,要是找到爷爷你这样的人,那还好说,要是找个我爸那样的,气都气死了。”
      炖的鸡汤,将电饭锅插好,程锐擦擦手,随口道:“我以前也没多好。”
      “唉?怎么会?”李蓁诧异道,“我觉得呀,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婚……过日子,把日子过得最舒坦的,就是爷爷你俩了。我爸我妈就算了,别人也总是吵架,爷爷你俩多好啊!相互扶持,彼此理解,说实话,我觉得姜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脾气很怪,多亏爷爷你宠着让着,简直完美夫妻档嘛!”
      程锐笑笑,并不说话。
      李蓁又问:“难道刚才姜爷爷说的是真的?怎么看都不像嘛。”
      程锐摇头,说:“你现在还小,不明白。”
      李蓁不解,不过她知道,程爷爷虽然脾气温和,但和人相处总隔着距离,不像姜爷爷那样亲密,便不追问了,转念又想,他兴许只对姜爷爷亲,别人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她年纪小,并不明白程锐想说什么。
      直到后来,她有了自己的恋人,相知相爱,争吵分手,几度颠颠簸簸,回想此时今刻,方才顿悟。并非是两个完美的人,才能有完美的陪伴,而是先有了相爱,才有了完美。
      吃饭时,姜彻还抱着六毛,它的呼吸几乎察觉不到了。四人都是难过,李蓁更是眼圈发红,话都说不出。姜彻看她不住抽泣,便提议道:“吃完饭,咱们打麻将吧?”
      李蓁不说话,程锐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不得陪着?”
      姜彻笑道:“你不想玩,就找丫头他们过来。”程锐的妹妹婉君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他仍叫她丫头。
      程锐眼一瞥,说:“我什么时候说不想玩了?就是怕你输,回头又该生气了。”
      “屁,我什么时候输牌生过气了?”
      “你这么说,一会儿咱们输钱,你别输不起。”
      “钱就钱,”姜彻来了兴致,又对李蓁道,“你别怕,爷爷给你本钱,赢了是你的。”
      李蓁笑道:“我爸在,我还要你的?”
      李望被冷落得彻底,这时只得应声,苦笑道:“我能不给吗?”
      姜彻哈哈大笑,又低头看看六毛,轻轻摸它脑袋。
      吃完收拾好,四人围着餐桌打牌,程锐坐姜彻上手。姜彻又把吃的拿到李蓁手边,边摸牌边说:“回家多好,蓁蓁你有时间就过来。”
      李蓁说是,程锐轻声道:“你们一回来,他就很高兴,不回来了,便总是念叨。”
      姜彻问:“你跟蓁蓁说什么呢?大点声。”
      程锐抬高了声音:“说你坏话呢,大声干嘛。”
      “我就知道——等下,我要碰了这个,”姜彻拿过桌上的三筒,“我出二条——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李蓁笑着插嘴:“说爷爷你年轻的时候很帅!”
      姜彻微眯起眼睛,颔首打量着牌桌,笑道:“又欺负我没听到了,是吧?我好看?你程爷爷年轻时才好看,跟小姑娘似的,干干净净的,特别秀气,问你爸就知道了。”
      李蓁偷笑,瞥一眼程锐。李望道:“这话倒是,锐叔上学的时候,是挺帅的。”
      姜彻又打了二条,说:“等打完了,我给你拿相册,我跟你说,这么多年能过下来,我图的就是他好看。”
      “相册都看过好多遍啦!我知道的。”
      程锐一手支颊,望着桌上出过的牌,笑道:“他只顾着跟你说话,都不看牌,三六条都快打没了。”
      李蓁看看手里的一双六条,又看看桌上的,问:“爷爷他要三六条?”
      “嗯。”程锐摸牌,是张白板,捏在指间对着桌面敲了两敲,放好,出了张三条。
      “你看他牌?怎么知道的啊……”李蓁沉吟道。
      程锐一本正经:“认识这么多年,他打牌什么路数,我能不知道?”
      李望笑着解释:“你不会看看你爷爷都出了什么牌,打麻将的时候不能只看自己的,也看看别人。”
      李蓁探头,看着姜彻出过的牌,还没看懂,姜彻又揭了张北风要打。程锐按住他手,指指自己那张,大声说:“我出的这个!”
      姜彻看看他的,忙拿过来,将牌一推,得意道:“我赢了!小锐你给我上钱。”
      程锐连声说是:“你这么厉害,我们都赢不了。”
      李蓁憋不住笑了,轻声说:“这不成,我也听牌了,说不定下一把就和了。”
      姜彻始终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得意地码牌。程锐看他笑容满面,兴致很高,便说:“反正都是陪他玩。他跟你一样,都不知道看别人牌。”
      李蓁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对方,说话时总是笑着,奚落调侃,都染上温柔的意味。
      这样玩了一个多钟头,时不时瞒着姜彻耍赖作弊,李蓁还趁他没看到,换了他要摸的那张牌,让李望直唠叨说这牌局太没意思。李蓁咯咯直笑,程锐看姜彻得意,也是微笑。到头他一人赢了三家,笑说自己手气太旺。末了,程锐担心姜彻肩膀受不住,硬要他歇歇。姜彻答应,又看六毛还是那副样子,便给抱到窗边,外头阳光洒进来,包裹着它,暖洋洋的。它竟睁了睁眼睛,低低叫了一声。
      姜彻听不到,程锐便说:“六毛叫了。”
      姜彻轻轻揉他耳朵,说:“那就好。”
      四人在客厅坐着聊天,看电视。将近傍晚,六毛又叫了一声,程锐忙跟姜彻说,他低头看着。
      六毛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竭力想要抬头,却没力气,重新栽了下去,歪在姜彻手中。
      姜彻摸摸它的爪子。
      李蓁抬手擦眼睛,小声说:“它睡着了。”
      程锐伸手,捏六毛耳朵,又挠它下巴,它很喜欢被人挠下巴,稍一动,就会舒服得打呼噜,眼睛眯成长长的细线。然而它再不动了。程锐感到它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
      过了一会儿,姜彻说:“埋了吧,跟五毛四毛埋在一起。”
      程锐说好,起身去拿东西。
      楼道口有块小花圃,平时都是姜彻搭理。现在铺满了雪,白白净净的,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们扫了一小块,李望挖个坑,姜彻将六毛放进去,又填土。最后鼓起个小小的土坡。
      姜彻说:“也算是寿终正寝,好事。”
      李蓁当即哭了出来,扑进父亲怀里,死死咬着嘴唇。
      姜彻摸摸她头发,说:“蓁蓁年纪小,见得太少了,这是常事。”
      李望叹气,低声道:“再养一只吧?不然家里太冷清了。”
      程锐一怔,随即笑笑,摇头说:“哥身体不好,没精神再养了,太小的抱回来,晚上就不用睡了。要是——”他迟疑,又看姜彻,问他,“要不再养一只?”
      姜彻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再养又是十来年——”他心想,要是十来年以后他没了,猫怎么办?要是他还在,猫没了,他身体肯定受不了,然而一转念,看着程锐,又笑了,说,“再养一只吧。”
      程锐定定看着他,低头想了想,笑笑说:“要养你养,我不管,管你一个都要累死了。”
      李蓁哭得视线模糊,瞅瞅两个人,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夜里父女俩回去,姜彻送出来,将赢了的钱塞给李蓁,说:“我能赢你的钱?买零食去吧。”
      程锐在他背后笑:“那你把赢我的钱给我啊?”
      “给个屁,你的不是我的?”姜彻说。说罢,又叮嘱李蓁回去慢些,学画画的事,要李望再想想,好好商量。李蓁说好,又要他们注意身体。她看向程锐,他对她笑笑,很快又收回视线,望着姜彻。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
      温温和和的,平平淡淡的,安安静静的。李蓁忽觉得,那眼神无比丰盛,又无比寂寞。
      她又想到六毛,眼泪再度溢了上来,慌忙揉揉眼睛,坐上父亲的自行车,对两人摆摆手,说:“那我回去了!你们也好好的,过两天再来看你们!”
      姜彻说是。
      等两人看不到了,他们才进屋。
      楼道里没开灯,有点黑。
      姜彻走在前头,忽然开口道:“小锐。”他已习惯了这称呼,到六十多岁了,还这么叫。
      “嗯。”
      “要是哪天,我没了,你得好好过。”姜彻说。
      程锐没说话,在黑暗中,摸到他干瘦的手,慢慢扣住。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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