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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一期一会 ...

  •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春光乍泄》

      这年夏天,锦川一如既往的燥热。树上撕扯的蝉鸣拖长,又戛然而止,总让人担心会断了气,却立刻颤颤巍巍地再度响起,一惊一乍的。酒吧下午没有客人,魏宁斜倚在吧台里嗑瓜子,一手捏了副苍蝇拍,偶尔抬起来挥动两下,也没什么力道。姜彻坐在一旁仰着脑袋看电视,不时拽起T恤前襟扇风,汗水沿着锁骨滑下去。电视看了一半,他忽想到什么,在柜台里翻了半晌,找到一张光盘,放上。
      还是那部《城市之光》,不知看了多少遍。
      魏宁看他一眼,将瓜子嗑完,又拿了冰镇的啤酒,推给他一瓶,没头没尾地说:“有位哲人说,想要结束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姜彻看看他,没说话。
      魏宁撇撇嘴:“今天出门见矮瓜他妈了,说他跟同学暑期实践来着,这次没回来。”
      姜彻哦了一声,继续看电视。
      魏宁继续说:“昨天出门见毛子了,说让邹灵给你介绍了新的朋友,长得挺好看。”
      姜彻按了暂停,转过头看着他,问:“你要说什么?”
      魏宁摸摸胡子,眯起眼睛:“阿彻,真不要试试相亲?”
      姜彻反问:“你说要不要?”
      魏宁挑眉:“听矮瓜他妈的口气,人家可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不定以后读研、出国,干脆在东城大展宏图开辟新天地呢,你别跟我说你打算在锦川翘首相望,守身如玉,等他回来啊?”
      姜彻乐了:“你不是挺喜欢看我们俩折腾吗?”
      魏宁翻个白眼:“我操,这都一年没动静了,照你俩这样墨迹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做人呢,要看开一点,虽然哥心里挺为你俩惋惜的,不过再一想,你本来就是个直的,虽说绕了个弯路,最后能回来也是挺好。”
      姜彻没吭声。跟程锐都有一年没见了。这一年里什么都没发生。真要说有,大概是姜彻意识到了一直以来刻意掩藏的感情。但纵使如此,也没搅动任何波澜,至少他自以为没有。
      看在魏宁眼里,却是另一副模样。这人在刚开始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一切回归平常,两人斗嘴,开玩笑,聊些漫无边际的天,姜彻还是生龙活虎的,而魏宁知道,这人绝对还没缓过劲来。真要放下了,才不会对某个名字闭口不谈,说到跟某人有关的事情就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更不会喝醉了都嘀咕那小子的名字。想到这人前两天下班,坐在电话前傻笑的白痴模样,魏宁一把关掉电视,正色道:“阿彻,我跟你说认真的。”
      姜彻无奈,说:“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别给我回避问题,”魏宁拍他一掌,“我算看明白了,你真准备就这么磨日子,是不是?”
      姜彻失笑:“咱俩都说好一起搭伙过了,你现在后悔了?没事没事,你不要我,我自己也能过。”
      魏宁白眼翻累了,没好气地说:“严肃点,我就问你这么一次。”
      姜彻笑着点头:“你说。”
      魏宁问:“真准备就这么着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别急着说没——真的什么也不做?认真点说。”
      姜彻垂下眼睛,想了想说:“你说,能做什么?程锐现在过得挺好,以后也会挺好,我再死乞白赖地把他拽回来,栓身边?”
      魏宁张口想骂人,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姜彻的想法从没变过,劝也是白劝,这一年里又不是没劝过,他明明一清二楚。想来是天气太热,让人有点上火。他缓了口气,重新歪在椅子上,闷头喝酒,冷哼道:“算了,当我没说,你就这么自己憋屈吧,早晚憋出相思病来。”
      姜彻笑道:“不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缓过劲来,还能遇到哪个姑娘呢。”
      魏宁再度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人长这么大,真心喜欢的,兴许就俩人,前一个花了十来年才缓过劲,后一个,谁知道要多久。
      魏宁不禁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还是当个旁观者比较好,关心则乱,感情投入太多,弄得他也跟着着急。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他这么想着,又呷了口啤酒,胸腔里舒服地淌过一阵凉气。

      姜彻并没有相亲。倘若能放下,也不至于和林柏月摊牌。也没有再试图联系程锐。毕竟眼下是应当有的状态。
      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将日子过下去,一点一点地过,兴许哪一天,会突然发现缓过来了。
      然而和程锐不同,他没办法离开锦川,便没法逃离跟程锐有关的一切记忆。
      夜里一个人睡,翻身时会忽然想到从前,身后有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他的人。饭做到一半发现调料用完了,下意识想叫某个人去买,张口方想起来他不在。夏天太热,他将床拉到阳台上,一抬眼是满天星辰,便看得入了迷。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着雨,又想到那年在车站,隔着雨水看到他瘦削的身影。还有天气预报,往往等到东城的预报播完,才会换台。
      一整年的时间,他都在试着缓过劲,克制着自己不去想。
      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像程锐那样彻底离开,然而有些东西,诸如变天时会发疼的肩膀,视力下降的眼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的。
      姜彻放弃了将程锐从记忆里剥开的努力。
      试着习惯这种记忆要容易得多。
      如魏宁所说,就这么磨日子吧,怎样不是磨。
      锦川本就是从不前进的城镇,生活也是从不前进的生活。

      到了十月末,锦川县城里,要开一家新的电影院。姜彻正在酒吧里弯着腰拖地,听见有人找,竟要他回去做放映员。虽说是新的机器,有经验的人总是上手快些。他还在发愣,魏宁便大方表示不缺他这么一个员工,要他放心大胆地去。
      上次见到放映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走进崭新的机房,看着曾打过很多年交道的东西,种种往事浮了上来。跟放映机缠绕着的,是姜老头的呼哨,童年的大半时光,乡下山间阒静的夜,还有某一年的冬天,有个孩子挂着鼻涕跑到他面前,问他还来不来。
      一切都是自此开始的。
      姜彻摸摸这台机器,鼻子蓦地酸了。要是师傅还活着,他老人家肯定很开心。关了灯,微弱的光从放映窗透进来,视线模糊不清,他挨着机器坐下,又想,要是程锐在该多好,他会很开心吧?
      虽然并不允许,他还是偷偷带了罐啤酒,一边喝,一边低声道:“师傅,之前是我对不住你,让咱家机器给人砸了。现在好了,以后我还放电影,总还是没辜负你。”喝到一半,他沉默片刻,才继续说:“程锐,你看,你要是回来,我就带你来看看,挺厉害,是吧?”
      “你不是一直挺喜欢?”
      “不过也不一定,上次回来,也没见你怎么看。”
      “说不定现在不喜欢了。”
      他喝一口,轻声说两句话,末了,酒喝尽了,半晌方道:“挺好的。”
      姜彻有点后悔,要是再晚一些说,就还有机会带程锐来看看吧?毕竟那孩子曾经那样喜欢电影。
      要是再晚一点说。
      机房地方不大,又很黑,他喝了些酒,感到非常安全。他又想到一部程锐非常喜欢的电影,叫《大话西游》,其中有段很有名的台词,矫情无比,还被用烂了。
      一抬手,才发现脸上都是水。

      寒假里程锐回来,方知道县里有了新的电影院。其实过去也有,只是经济不景气,又是小地方,电影院办不起来。这两年发展快些,终于有了新的,平时人不多,过年时倒热闹些。程湘婷知道他喜欢,便提议一家去看,程锐无可无不可,跟着去。因为陪着婉君,就选了动画片,放映厅里尽是孩子,叽叽喳喳的,程锐看到一半便睡着了。他总觉得,电影不该是这样的,真是怎样,却又说不清楚。
      除去这次,还和高中的朋友去过一次,其他人都拉着女朋友,他笑着说大家动作真快,朋友笑骂:“你高中那会,不就大晚上翻墙出去会女朋友了吗,还说我们快?”
      程锐愣住,只能一笑而过。
      接下来一场电影的时间里,他都呆坐着出神,胸腔里空落落的。
      过完年,又是落荒而逃。
      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然绝对会忍不住的。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在几公里之遥的地方,就无法忍受。

      人大概是要凭着理智活的,而不是心。
      心里难受一些,算不上什么。
      总该过应当过的生活。
      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始终没有联系过。

      大三结束,系里发布了保研资格名单,程锐和周子文都在其中。实验室的同学出来吃饭庆祝,两人自是主角。周子文本是活跃分子,应付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程锐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吃饭。吃到一半,有人提议来玩游戏,最后刺激一些,不出意外地,定了真心话大冒险。
      问题从内裤颜色到上一次打飞机的时间,内容越来越掉节操,几个师姐主持,又成了恋爱史的自爆会。程锐平时沉默寡言,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借着这机会,有心整他,被连问了三次。有没有过恋爱、是不是处男、和周子文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程锐都一一答了,表情淡然,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面红耳赤的模样。
      师姐笑道:“我最后一个纯情少男的幻想破灭了啊,程锐你就不能脸红一下嘛!”
      周子文哈哈大笑,说:“你们就别欺负他了,锐锐这么可怜。”
      师姐道:“你这么替他说话,猜我下次准备问你什么?”
      周子文将程锐一揽,笑呵呵地说:“不就是问我对锐锐什么心思嘛!都告诉过你们了,是24k纯金的真爱。”他平日便是这副散漫轻浮的态度,纵是真心话游戏,看起来也像是玩笑,热闹热闹便过了。
      师姐瞅准了他嘴里没真话,更是将马力开足,炮火直奔程锐。
      到了第四次,程锐仍选真心话,其他人闹着不同意,周子文心想,要是玩大冒险,他作为程锐的八卦对象,定能占到便宜,便也嚷嚷着要大冒险。程锐被逼无奈,只得同意。
      几个同学商量了半天,不是要他亲周子文,就是喂他吃饭,刚才说话的师姐瞥见周子文一脸得意,便笑道:“才不要,美得他!要我说,不如给前任打电话吧?”
      程锐两人都是一愣。
      众人爱看热闹,一致同意,七嘴八舌地讨论,末了要程锐打给前任,随便说些什么。程锐脸色变了半晌,不想在众人几要放弃的时候,他竟拿出了手机,问:“随便什么都行吗?”
      众人一时安静,有的担心玩大了,倒是师姐笑着说随便。周子文拿起筷子吃菜,并不说话。
      程锐没有存姜彻的号码,很久没有打,却从未忘记过。他轻轻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至耳边,听着那头嘟嘟的声音,忽然想:也许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响了三声,那头接通了。
      他听到姜彻略带沙哑的,有些懒散的声音:“喂?”
      程锐眨眨眼睛,攥紧了手机。
      众人见他表情,不约而同地瞥周子文,他耸耸肩表示不清楚,也看向程锐。
      程锐张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姜彻迟疑片刻,问:“小锐?”
      上次听他说话,是什么时候?程锐感到眼眶湿润,他咬着嘴唇,说:“是我。”
      “真是你,”姜彻笑了,停了片刻,问他,“这两年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前几天见你妈,他说你在学校很忙,身体还好吧?”
      程锐低下头,避开众人视线,两年来的理智差点崩溃,他咬咬牙,也笑着问:“你过得好吗?”
      姜彻默然,半晌方道:“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不舍得挂掉,程锐又问:“林姨好吗?”
      姜彻在那头笑了,轻声说:“小锐,别这么问,你哥我啊——”他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声音里竟带着不可掩饰的落寞,“你哥不是铁打的,再问下去,我也要哭的。”
      察觉他话里的怪异,程锐问:“发生了什么?”
      姜彻没有说话。
      程锐也没有。饭桌上的众人噤了声,都有些紧张。靠程锐近的人,已听出了那头是个男人。
      停了好大一会儿,程锐听见那头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家里都有你一个位置。”
      程锐愣住,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呢……”
      “我说啊,”姜彻轻轻笑着,声音发抖,“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已经时隔两年不曾听见他说话了。因为害怕一听到就会无法忍耐,会想到他身边去,所有的努力都会溃不成军。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程锐眨眨眼睛,不知说些什么,站起来便往外走,只能喃喃道:“别挂,等我一下,别挂。”
      他突然离席,余下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目瞪口呆。周子文笑笑,举杯说:“好啦好啦,锐锐跟前男友甜言蜜语去了,咱们继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接上话头,不再多说。
      程锐抓着手机奔到饭店外,有些喘不过气,一手按着膝盖,问:“真的吗?我,我……”
      姜彻又停了好久,才说:“小锐,对不起,我一直没跟你说。这两年,我才想清楚的。要是我早点说,兴许就不一样了,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但是——”
      “不晚,”程锐抬手擦眼泪,低声道,“不晚,不晚。”
      那头长长叹了一声气,说:“本来没想说的,谁知道一听见你说话,就说出来了。你哥我吧,原来也有这种时候。”他说完便沉默了,并没有挂电话,听着程锐粗重的呼吸。
      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末了,姜彻笑了笑,低声道:“说了就说了吧,没别的事,我挂了。”
      “再等一下,”程锐咬牙,慌忙道,“再等一下。”
      姜彻问:“还有事?”
      程锐咬咬嘴唇:“说了这种话,还要挂掉?”
      姜彻依旧是懒洋洋的声音,满不在乎似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在学校……”他停了停,才说下去,“不是过得挺好吗。”
      “才没有。”程锐脱口而出。
      隔了两年时光,才有机会说这些话。
      尊重也好,理解也好,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都抛开好了,绝对不能再让他逃掉。
      程锐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说:“我过得很不好,一直都不好。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过你,只爱着你。你等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我过得很不好,真的,我很想你,我很想你,我想回家,想见你。我从没变过,你要相信我。”
      姜彻哑然,许久方叹道:“那我们这两年,都干的什么事啊。”
      程锐抓紧手机,挺身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柔声道:“是啊。”
      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喷涌而出,他觉得一度被抽空的自己,被姜彻那句话灌满了。整个人都满满的,鼓胀起来,夏日晚风一吹,就要飘到云端去了。

      下火车,又转长途汽车,他看着沿路景色越来越眼熟,竟觉近乡情怯,恍在梦中。一路挨到车站,他提着行李箱下来,看到姜彻朝他走来,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敢动。
      两年未见,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那副样子。
      姜彻走到他身边,拉过箱子,笑着说:“这么急着回来,你妈不知道吧?先去我那儿?”
      程锐怔怔地点头,跟着他走,仍有种不真实感。姜彻也不说话。太久没见了,竟不知怎么说。快到家时,他才说:“县里新盖了电影院,你知道不?”
      程锐没明白他要说什么:“嗯?”
      姜彻点头:“不知道也对,你总是不回来。”
      程锐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
      “说这干嘛?”姜彻像是从前那样笑了,揉他头发,“我跟你说别的。”
      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回到身体当中,酸涩难忍。程锐问他要说什么。
      姜彻拍拍胸脯,得意道:“你哥我,作为县城最早的一批文化工作者,以后就是电影院的放映员了。”
      程锐还未找到脚下的实感,一时未反应过来。
      姜彻看他神态迷茫,笑道:“你看,这种文化工作,身处一线的,都是我这种没文化的。”
      程锐笑了,说怎么会。
      姜彻叹了声气,说:“你小时候不是挺喜欢?有时间可以跟我去看看,跟露天的不一样,现在的机器也新。”
      程锐想,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便说好。两人到了酒吧,魏宁不在,他仰头看到酒吧熟悉的招牌。一直想来而不敢来的地方,终究回来了。姜彻把卷帘门打开,同他一起上楼,让他坐下,倒了水。
      两人一坐一站,一时无话。
      程锐环顾四周,摆设都不曾变过,桌上放了本书,有些眼熟,他拿起来看,竟是之前落在这里的。还很新,保存得很好。姜彻笑笑,说:“想着你今天回来,得提醒你拿回去。”
      程锐摇头,感到莫名地紧张。
      姜彻抓抓头发,在他身边坐下,说:“小锐,虽然那天咱们在电话里说了,但是……你知道,有些话还得当面说才行。”
      程锐说是。
      姜彻理理情绪,从当初程湘婷找他说起,讲他在顾虑什么,又为什么匆匆说分手,说对不起,说和林柏月有关的一切。将两人曾经避而不谈的问题,通通摆上台面来。
      两年未见,他有很多话说,这时语无伦次,也说不清楚。却还是絮絮地说下去,不敢停下。
      程锐静静望着他,细细回想曾经所有的相处,一点点修补着错开的两年时光。
      姜彻说到最后,自嘲地笑道:“就是这样了,程锐。要是早点说的话,就没事了。我本来没想说的,就是你跟我打电话,一听到你声音,突然就……你看,这么急着回来,我没别的意思,当时有点晕,有点冲动,我又想了一晚上,到底还是——”他有点后悔,不该那么冲动的。早知道这孩子心里抱着一样的想法,就不应该说的。
      他犹豫不决,话未说完,忽停下了。
      因为臭小子忽扑了上来,狠狠地咬他嘴唇。
      姜彻先是一愣,过去熟悉无比的触感轰然而至,他几乎来不及思考,便已揽过他脖子,回应他的吻。
      理智了这么久,稍微听一下心,也是可以的吧?姜彻想。
      两人一起跌在沙发上。
      程锐居高临下,一手按他,一手拽他衣服,急躁地抚摸着手下的皮肤,声音却有着不相符的无助:“别说了。我们重新开始,从头来,全部都从头来,好不好?”
      姜彻失笑:“怎么又哭了?”
      程锐俯身亲他。一切都回来了。令他痛苦的,甜蜜的,难堪的,焦躁的,一切的熟悉的回忆,每每想到就会心疼的爱意,通通回来了。他抱紧了姜彻,低声说:“我们重新开始,我爱你,我会努力的,这次一定会努力的。”
      姜彻看着他,身体内灼热的血烧得他难受,理智却依旧绷成紧紧的弦。
      如果在这里崩溃的话,一直以来忍耐的两年又算什么呢?
      程锐听不到他的回应,眨了眨眼睛,又亲他,喃喃道:“没事,不爱我也没事,没关系,我们重新来,你再试试,好不好?我会爱你的,我会好好爱你的。”他极力去讨好姜彻,手指和嘴唇都传达着燥热的温度。
      姜彻咬牙,感官的刺激令他无法言语。
      长久的懊悔和想念都变成了焦躁的欲望,急切地寻找着出口。程锐在他身上坐起,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身后,一面亲他,一面哀求道:“如果你不愿意,我来也可以的,哥,我怎样都可以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姜彻蓦地呆住,想到很久之前,他也这样做过。
      程锐一直都那样不安吧?从那时直到现在,他都活在这样的不安当中。
      他明明知道,却置若罔闻。姜彻登时发觉了自己的残忍,呆呆看着程锐。
      程锐像那时候一样,眼神认真又绝望:“把我当女人也没关系,当成别人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让我在你身边。我一直在想你,一直想回来,我过得很不好,真的不好。”
      胸口一阵发疼,蔓延在整个身体,在程锐目光所及之处。姜彻抽回手,将程锐拥进怀里,咬咬牙,说:“哥就是想要你这辈子,都好好过,安生一点,稳当一点,都这么大了,还是……”他絮絮地说着所有的顾虑,越是说下去,却越是发现,那都不过是借口。
      这两年里,他一直重复着这些借口,不敢面对心中真正的想法。
      与其是安慰程锐,倒不如是在阻止自己。
      是大人了,应该做正确的事,不能像孩子那样任性,绝对不能。
      即使无比清楚,有多少次被后悔淹没,如同荡在无边的水面,浮浮沉沉,陷入几要窒息的懊恼当中。
      程锐不停地亲他的眼睛,喃喃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我也不能替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这样。我说过的,我爱你,过去是,现在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你不要替我做什么,只想想你自己,我也只想我的,好不好?我们各做各的,只做最想做的。理智什么的,不要管他。这种时候,”他舔他的胸口,又用牙齿轻轻地咬,沉声道,“只想着舒服就好了。”
      姜彻捧着他的头发,低笑起来:“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程锐停下来,苦笑道:“再怎么能说,做决定的,还是你吧。”
      姜彻抬眼,挑起眉问:“你听我的?”
      “嗯,”程锐点头,又笃定道,“但我不会再逃了,我会等的。”
      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何况——他凝视着身下这人温顺的眉眼,微微勾起嘴角:“会很快吧?”
      这人可是只因为一个电话,就冲动地说了堪比告白的话呢。
      程锐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轮廓柔软的少年了,姜彻看着他平静的笑容,终究垮下了肩膀,笑着说:“服了你了,好吧,我会的。”
      程锐一愣,适才的自信陡然消失,复又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姜彻抓抓他头发,主动亲了亲他。说出来就好,反正能说的不能说的,早就说过了。不要管之后怎样,未来怎样。至少在这个时候,想要紧紧抱着他。
      “傻了?还是没听懂?”
      程锐咬牙,恍然大悟,知道他不肯说得再明白一些,那已算是承诺,不禁一颤,愈发兴奋了。身体在一处摩擦,程锐咬他嘴唇,低声骂道:“你比我大那么多,长得也不好看,穷得叮当响,还不爱我,但是,我就是,就是——”
      姜彻一手向下探,抚慰着他,又仰起脖子亲他,说:“前三个就算了,你哥我再不济,第四个还是能做到的。”
      程锐眨眨眼睛,一个挺身,手指扣紧了他胳膊,听他疼得直龇牙,慌忙松手。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他低声道:“哥,老这么说,我会受不了的。”
      姜彻白他一眼,一脚踹过来,骂道:“有本事你别一边哭,一边大白天的干这种龌龊事!”
      程锐不理他,埋头继续。
      两人闹了许久才休息,靠在沙发上聊天。姜彻问程锐以后有什么打算,程锐枕着他的腿,想了想说:“回来吧,做老师。”
      姜彻一愣,叹了声气:“你就不能在外头闯闯?”
      程锐问:“你很想让我出去?”
      姜彻摸摸鼻子:“我当时……你知道,小锐,你应该有很好的未来,锦川太小了,不适合你,你得多出去转转。”
      程锐摇头,认真道:“实话说,化学很有趣,做科研也挺好。但有更重要的事。”他看着姜彻,“你说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姜彻心说,绕了一个无比大的圈子,还是走到了他不想到的地方。
      “也不全是因为你。”程锐坐起,垂下眼睛说,“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身体不好,婉婉又小,我得离她近点。”
      姜彻无奈,又想到什么,问:“你妈那边,怎么说?”
      程锐笑道:“拿刀逼她吧,她肯定同意的。”
      姜彻也笑:“你多大了,六岁?”
      程锐点头,又敛了笑容,望着他问:“哥,这一次,你还会放弃吗?”
      姜彻愣住,迎上那双熟悉无比的漆黑眼睛,看到了当中的哀求和不安。他没说话。程锐坐直了,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姜彻无奈笑了,揉揉他头发,说:“吓怕了?逗你呢。晚上在家做饭吧,把你爸妈叫来。”
      这次,他会站在他身边,绝不会再逃避。
      他们曾经逃避过,于是这两年过得都不太好。

      程锐像个小孩子一般雀跃起来,忙起身收拾好,要去买菜。出门前又拽着他亲了两口。幸福好像从天而降,他感到不可思议。终于等到了那句话,眼下又觉太过容易,恍如梦中。
      他买了菜,沿着河滨路慢慢往回走,看到河面波光粼粼。
      他知道将来还有很多问题,眼下便有极为麻烦的事情。
      但是——
      爱令人痛苦。它充满了不安,怀疑,欺骗,被层层顾虑包裹,看不到真心。然而纵使如此,纵使明知道要争吵,磨合,忍耐,要学着坦率和包容,要走过万水千山,越过许许多多坎坷的沙漠和荒原,前途漫漫,还是想要牵住那双手。
      明知道会痛苦,也要一往无前,这也是爱吧?
      他们俩都在路上。程锐心想,他好像离那个答案更近一些了。

      回来时走过某个路口,忽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名字,他回头,见是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一时愣住,犹疑道:“章净?”
      对方笑了,说:“真的没看错。”确是章净,她说话还是轻轻柔柔的,声音不大,很斯文。
      程锐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是啊,高中不在一起。”她又对怀里的孩子说,“叫叔叔。”
      程锐有些吃惊,问:“你的孩子?”
      章净点头,微笑道:“嗯,我没考上大学,毕业就工作了,现在都结婚两年了。你呢?”
      程锐笑笑,摇了摇头。
      章净也不多问,两人寒暄片刻,她又想到什么,问:“你哥哥还好吗?”
      “哥哥?”
      “是啊,初三那段时间,一直来接你放学的那个哥哥。”她笑着说,“他当初还来找我,要我在学校好好照顾你呢。”
      程锐并不知道这件事,便请她说得详细些。章净告诉他姜彻怎样来找她说话,她还差点把他当做坏人,末了,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哥哥还说,要我们和好,好好恋爱呢。没有家长会让孩子早恋吧?所以我一直记得。”
      程锐心想,那应该是在姜彻刚发现他的想法之后。他竟不知道,姜彻做过这样的事。
      他一直不相信他爱他。然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那样保护着他了。
      程锐登时鼻子发酸,想立刻就到他身边去,想紧紧抱住他。他回过神,对章净道:“他很好,不用担心——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家里要做饭。”
      章净看看他手里的袋子,笑道:“也是,那你快走吧。你也成家了?买这么多菜。”
      程锐想了想,微微笑起来:“也许快了吧。”
      两人客气两句,便告别了。等他走远,章净忽想,程锐初中的时候,总是不说话,性格阴郁,她还觉得他很酷,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有了那样温柔的笑容。
      有着那样温柔笑容的他,此后的人生都会很幸福吧?
      一定会的。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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